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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6月15日

我又坐在了我的窗前。藍色的夜在那里蘇醒,樹下?lián)u曳著絮絮的低語。

昨晚散步時我見到一對夫婦。我立即認(rèn)出了她。我和她在一個舞會上跳舞,那并不是很多年前的事。我還沒有忘記,每次我見了她,她是如何給予我一個不眠的夜晚。不過她對此一無所知。那時她還不是一個婦人。她是處女,她是那活著的夢想——男人的關(guān)于女人的夢想。

現(xiàn)在她吊在丈夫的胳膊上穩(wěn)穩(wěn)地在街上走著。比以前穿得金貴,但更粗俗,更布爾喬亞。眼神里有那么點熄滅了的、磨損了的東西。同時這又是一種滿足的太太的神情,似乎她正將她的肚皮擱在她面前一個新的銀色托盤上。

不,我沒法理解這一切。為什么會是像這樣,為什么總是這樣?為何愛必須像山妖的金子那樣,在次日變成枯葉、污物或者淡啤加牛奶的粗鄙飲料?人對愛的向往當(dāng)然觸發(fā)了除直接為消除饑餓或抵御外敵之外的,這所有文化的萌芽。我們的美感沒有其他泉源。所有的美術(shù)、所有的詩歌、所有的音樂都喝這個。那最平淡無味的現(xiàn)代歷史繪畫也和拉斐爾的瑪多娜[1]、史坦林的巴黎小女工[2]一樣,《死亡的天使》[3]也和雅歌,詩歌集、贊美詩、維也納華爾茲一樣,是的,在我居住的沉悶房子里的每一個石膏裝飾、墻紙的每一個圖案、瓷器瓶的形狀、我圍巾的式樣,所有用于裝點和修飾的——無論現(xiàn)在看來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都從這泉源噴發(fā),雖然有時是通過了非常漫長和迂回的路線。這不是什么夜間我腦子里的閃念,是被證明了成百次的。

但這泉源不叫做愛,而是,對愛的夢想。

然后,另一方面,一切和夢的實現(xiàn)、本能的滿足相關(guān)的,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切,在我們最深處的本能中,這表現(xiàn)出一些個丑陋、下流的東西。這無法被證明,這只是一種感覺——我的感覺,并且,我相信也是每個人的。人們總將他人的情事看成是低劣和可笑的,就連他們自己的也不例外。然后,接著發(fā)生的是……一個孕婦是可怕的,一個新生兒是討厭的。一張死亡之床很少像嬰兒的出生那樣給人那么恐懼的印象——那是可怕的合奏:尖叫、污穢和鮮血。

但最初和最后的是那行為本身。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時的我還是個孩子,坐在校園那棵巨大的栗子樹下,第一次聽到一個同學(xué)解釋到底是“怎么做”。我不相信。好幾個男生不得不也來證實,并嘲笑我的愚蠢。我還是幾乎不信,在狂怒中跑開了。父親和母親也做了那樣的事嗎?自己長大后也得這么做,沒法幸免的嗎?

對那些壞男孩,我一直有一份巨大的輕蔑,他們常在墻上或籬笆上寫些個臟字。但在那個瞬間,對我而言,好像是上帝自己在春日的天幕上涂了一個臟東西,我想,正是從那一刻,我開始懷疑,是否真有什么上帝存在。

甚至到今天,我還沒完全從震驚中恢復(fù)。為何我們?nèi)祟惿难永m(xù)、欲望的平息偏要借助那一天里使用多次的器官,那像排水溝一樣的玩意兒呢?為何不能采取一種高貴又美麗的行為方式,像那最高的感官快樂?一種能在教堂舉行的行為,在眾人的眼前和在黑暗中及獨處時一樣?或是在玫瑰亭,在陽光的注視下,在合唱團的贊美歌里,在婚禮賓客的舞蹈中?

我不曉得我在房里踱了有多久。

現(xiàn)在外頭已經(jīng)發(fā)亮,教堂的雄雞朝著東方啼鳴,麻雀唧唧喳喳,叫得尖利而饑餓。

真怪,日出前的空氣中總是飄過一份顫栗。

注釋:

[1]拉斐爾·圣齊奧(Raffaello Sanzio,1483—1520),意大利畫家,畫有著名的圣母系列。

[2]史坦林(Théophile Alexandre Steinlen,1859—1923),瑞士裔,新藝術(shù)派法國畫家,巴黎黑貓派成員,以巴黎女工為模特有不少創(chuàng)作。

[3]瑞典牧師、詩人約翰·烏羅夫·瓦林(Johan Olof Wallin,1779—1839)的一首宗教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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