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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7月2日

不,事情開始變得可怕。今天早上大約十點,格雷高瑞尤斯太太又站在了我的房間里。她看上去蒼白而凄慘,眼睛大大地瞪著我。“出什么事了?”我問,“發生了什么事嗎?”

她小聲地回答:

“昨夜他強奸了我,跟強奸能做的一樣。”

我坐在寫字臺邊,手指撥弄著一支鋼筆和一頁紙,似乎打算寫下一個處方。她坐在沙發的角落里——“可憐的孩子,”我說,仿佛自言自語。我找不到其他可說的。

她說:“我生來是被蹂躪的。”

我們沉默了片刻,然后她開始陳述。他在半夜里弄醒了她。他睡不著,他哀求、痛哭。他說他的幸福在危險之中。如果她不能滿足他的愿望,他不知道究竟還將有什么比這更大的罪。做這事是她的職責。職責先于健康。上帝會幫助他們,上帝總會讓她恢復健康。

我呆坐著,驚得說不出話。

“那么,他是個偽君子嗎?”我問。

“我不知道。不,我想不是。但他有這習慣,凡事都拿上帝來說話,這對他最合適。他們總這樣,我自然認識好多牧師,我恨他們。但他并不是偽君子,相反,他總是認為他的宗教的正確顯而易見,他傾向于認為那些拒絕宗教的人是騙子和惡人,故意說謊來給別人帶來毀滅。”

她平靜地說著,只是聲音中帶了小小的顫抖。她說的這些某種程度上讓我吃驚;此前我不知道這小女人思考過,不知道她能判斷一個男人,如她在談論的這樣的男人,這么清晰的、局外人般的,雖然她對他定然是感到致命的仇恨和深深的厭惡。我感覺到了那厭惡和仇恨,在她聲音的顫抖里,在每一個她吐出的字眼里;并且這也傳染給了我,當她述說完事情的全部:她想起身,穿衣服,走出去,走到大街上待一整晚,直到天明;但他死死抓住了她,他力氣大,他不讓她逃脫。

我感覺自己在發熱,太陽穴突突直跳。我清楚地聽見自己內心的一個聲音,幾乎害怕會大聲說出我的念頭,一個聲音在齒縫間摩擦:當心,牧師!我答應了這小女人的,這有著明亮絲綢般頭發的女人花,我會保護她抗拒你。你給我小心,你的命在我手里,我愿意,我也能夠在你祈求前送你到極樂天地。當心,牧師,你不了解我,我的意識和你的一點不同,我是我自己的裁判,你根本就沒察覺過有我這樣一種人存在!

她是果真坐在那里,聽見了我隱秘的念頭嗎?我打了個寒顫,突然聽見她說:

“我但愿能殺了他。”

“親愛的格雷高瑞尤斯太太,”我帶著一絲微笑回答,“自然,這只是一種慣用措辭。但即便如此,像這種話還是不該采用的。”

我的話是到了嘴邊的:“絕不能說這樣的話。”

“但是,”我幾乎是一口氣地說下去,以便轉換話題,“告訴我,您究竟是怎么會嫁給格雷高瑞尤斯牧師的呢?來自父母的壓力,還是堅信禮時期的一點狂熱?”

她搖搖頭,像打寒顫似的。

“不,全不是那樣,”她說,“一切來得很怪,全不是您能猜測和理解的。我當然從沒愛過他,一丁點也沒有。連少女對堅信禮牧師通常會有的愛慕也沒有——全不是那樣!但我會試著告訴您,解釋全部。”

她在沙發的角落里蜷得更深,聳著肩像個小姑娘,目光越過我,迷茫地朝著外頭不確定的什么,開始了敘述:

“我在童年和少年時代非常快活。當我回想那段時光,一切跟童話似的。大家都喜歡我,我也喜歡大家。然后就到了那段年齡,您懂得的。起初并沒有變化,我還是特別開心,甚至比以前更開心——直到我二十歲。一個年輕姑娘也有對性的渴望,這您能懂,但在青春的早期,這帶給她的只是快樂,至少在我是如此。血液在我耳里歌唱,我自己也唱——不停地唱,在家做雜務時唱,走在街上我也總輕輕哼著曲子……并且我總是墜入情網。我生于一個虔誠的宗教家庭,但我沒覺得被親吻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假如我愛上了某個小伙子,而他親了我,我就隨他去。我知道還有另一件事是得小心的,那是罪,但那對我來說模糊得很,還離我很遠,我并沒受什么誘惑,不,一點沒有。我甚至不明白,那怎么就能誘惑人呢,我以為那只是人結婚后,又想要孩子時必須服從的,那事兒本身并沒有意義。但當我二十歲時,我深深愛上了個男人。他模樣俊,人也好——至少當時我覺得是,現在當我想起他,我還是這么認為。是的,他一定是那樣的——后來他和我年輕時的女友結了婚,他讓她過得很幸福——那是個夏天,我們在鄉間遇見的。我們接了吻。有一天他把我帶到林子的深處,在那里試圖侵犯我,他幾乎就得了手。哦,如果他得了手,如果我沒掙脫著跑開,一切會和如今多么不一樣!也許我就和他結了婚——至少我決不會同我現在的丈夫結婚。我興許有了孩子和一個家,一個真正的家;永遠不需要成為一個偷情的妻子——但我因害怕和羞恥而完全發狂,我擠出他的雙臂,跑開了,拼命地跑了。”

“接下來的是段可怕的日子。我不愿再見他,不敢見。他送我花,寫了一封接一封的信求我原諒。但我以為他是壞人;我不回他的信,將花兒從窗口扔了出去——但我想他,不停地想。這時我想的已不只是他的吻了,這時我知道了什么是誘惑。我感覺好像自己已發生了變化,雖然什么也沒做。我幻想人們能在我身上看出什么來。沒人知道我受的煎熬。在秋天,當我們回到城里,有一天我獨自走在黃昏里,風在房子周圍打轉,有雨點兒不時地飄落。我拐進了那條街,我知道他住那兒。經過那幢房子,我停下腳步。能看見他的窗戶點著燈,他在燈下,埋頭看一本書。這像磁鐵般吸引了我,我想,和他一起待在屋內該有多好。我閃進大門,上了臺階,走到一半,在那里我回轉了身。”

“如果那些天里他給我寫了信,我是會回答的。但他已疲于寫那始終得不到回音的信了,然后我們再沒見面——好多年都沒見到。當然那時一切都已變得那么不同。”

“我自然跟您說過,我是在虔誠的宗教氛圍中被教養的。現在我更是完全陷在宗教里,我成了護士學生,但又不得不中斷,因為我變得有些虛弱;我就返回了家,跟從前一樣做些家務,夢想著,期待著,并且禱告上帝將我從夢想和期待中解脫出來。我覺得那發生過的一切難以忍受,必須有些改變。于是有一天,我從父親那里得知,格雷高瑞尤斯牧師已請求過我做他的妻子。我站在那里,完全驚呆了。牧師從沒有以這種方式接近過我,讓我感覺到什么。他和我們家來往很久了,母親崇拜他,而父親,我想父親有些怕他。我進了自己房間哭了。以某種特別的方式,我一直覺得牧師身上總有些什么讓我很排斥;我相信一定是這使我決定說同意。沒人強迫我,沒人勸說過我。我以為這是上帝的意愿。人們讓我學會以為,上帝愿意是這樣,上帝的旨意總和我們自己的相悖。就在前一夜,我還在床上禱告上帝給我自由和安寧。如今我相信,上帝聽到了我的禱告——以他的方式。我覺得上帝的意愿清晰地在眼前閃現。我想和這男人在一起,一定能熄滅我的欲望,消除我的夢想。我感到,正是以這樣的方式,上帝將這一切安排給了我。并且我確信,他一定是個好人,因為他是牧師。”

“一切和料想的自然完全不同。他并不能消除我的夢想,他只將它們弄臟。他慢慢摧殘了我的信仰,這是唯一我可以感謝他的事,因為我并不想回歸信仰。信仰,當現在回想這一切,我只覺得可笑。所有人們向往的,覺得愉悅的,都是罪。一個男人的擁抱是罪,如果人向往這,喜歡這;倘若遇到丑陋和討厭的,災禍、折磨、惡心事——假如人不愿接受那些,那是罪!格拉斯醫生,您說,這難道不古怪嗎?”

說了這么多,說得她灼熱和激動。我透過眼鏡朝她微微頷首:

“這確實古怪。”

“或者您告訴我,您是否認為我現在的戀愛是罪?這不僅僅是快樂,或許更多是苦悶,但您是否以為那是罪呢?如果那是罪,那我所擁有的一切全是罪,因為我不能在我所有的一切中找到比這更好、更有價值的。——但或許您對我感到吃驚,坐在這兒跟您說這些。我當然有另一個人可以說。但當我們見面,時間是那么短促,他跟我說得很少。”——她突然臉色緋紅,“他很少和我談這些,而這是我考慮得最多的。”

我平和地默不做聲地坐著,我把頭埋在手中,透過半合的眼簾看她,那里,她坐在沙發的角落,茂密的金發下是盛開的玫紅,處女般柔滑的臉頰。我想:如果她是對我有了那樣的感情,那我們也不會有多少時間來說這些。她再開口的時候——我是這么想的——我就徑直走過去,用一個吻來封上她的嘴。但她現在默默地坐著。通往候診室的門半開著,我聽到了走道上我的女管家的腳步。

我打破沉寂:

“但是告訴我,格雷高瑞尤斯太太,您就沒想過離婚嗎?您并不是因什么經濟上的需要和您丈夫捆在一起——您父親給您留了財產,您是他唯一的孩子,而您母親還健在,境況不錯。不是嗎?”

“哦,格拉斯醫生,您不了解他。離婚——一個牧師!他永遠不會同意,永遠!不管我做了什么,不管發生了什么。他情愿‘饒恕’我七次和七十次[1],挽救我,或盡其他一切的可能……他甚至會在教堂里為我禱告。——不,我生來就是被蹂躪的。”

我站起來:

“那么,我親愛的格雷高瑞尤斯太太,您現在希望我為您做什么呢?現在我看不到其他的出路。”

她茫然地搖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別的。但我估計他今天會來您這里,看心臟,昨天他提起過。您不能跟他再說點什么嗎?但您自然不能讓他覺察我今天來過這兒,和您說到這事?”

“那么,看情況吧。”

她離開了。

她走了以后,我拿了本醫學雜志來轉移思路。但這是徒勞的。我看見她一直在我眼前,聳著肩蜷在沙發的角落里,講述她的命運,講述事情怎么會到了這一步,她走偏了路,到了這世界瘋狂的邊緣。這是誰的錯?是那在某個夏日,在森林里想引誘她的男人的錯嗎?唉,在這世上,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使命,除了引誘還能有什么,可能在森林,可能在新娘床上,然后全面地幫助她、支持她,像遵循誘惑一樣。這到底是誰的錯——是那牧師的嗎?他不過對她有了欲望,像成千的男人對成千的女人有了欲望,對她的欲望是另外奉送了原則和光榮的,用他滑稽的術語來說——而她沒弄明白也并沒理解,只被她成長于其中的古怪而混亂的想法左右著,就同意了。她跟他結婚時并不清醒,她在睡夢中做了這一切。夢里自然會出現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雖然在夢里,它們以完全自然和平常的姿態出現。但當人醒來,記得夢里的一切,人是震驚的,不是笑出聲來,就是怕得發抖。現在,她醒了!而她的父母畢竟知道婚姻是什么,竟同意了,也許他們甚至是覺得高興和受寵若驚的——他們當時清醒嗎?至于那牧師本人:他就一點不覺得,自己的行為里有不自然、粗鄙和不體面的成分?

我從沒如此強烈地感覺到倫理道德不過是只旋轉木馬。我其實從前就知道這一點,但我總以為這旋轉的時間會是幾百年或幾萬年——現在這時間在我看來卻只有幾分甚至幾秒。一道微光在我眼前搖曳,就像女巫舞蹈中唯一的指引,我又聽見一個聲音在我的內心,一個聲音在齒縫間摩擦:當心,牧師!

完全正確,診療時間里他果真來了。從開著的房門看見他在候診室,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陣隱秘的喜悅。在他之前只有一個病人,一個老婦人要更新處方——然后就輪到他進來了。大衣下擺鋪展著,他以沉思的體面姿態坐在沙發角落,就是幾小時前他妻子蜷縮過的地方。

和往常一樣,他自然是從談論一堆瑣事開始的。他一直和我談圣餐問題,心臟病簡直是順便提及。我得到個印象,似乎他果真要知道我作為醫生對圣餐的看法,是否那有害健康。近來所有的報紙都在討論圣餐,作為討論了大湖怪獸后的一點變化。我沒跟蹤這場討論,時不時地,我也瀏覽過一篇半文,但遠未達到對這話題了解的程度。于是,牧師得把問題給我擺出來。如何對付領圣餐時的感染——這是問題所在。牧師非常遺憾這樣的問題會被提出,但問題既已提出了,那就得回答。有好多能想到的解決辦法,最簡單的是,每個教堂準備些小杯子,教區執事在每次領圣餐后在圣壇里清洗。——但那一定很貴,或許錢少的鄉下教區就不可能擁有足夠多的銀杯。

我隨意地評論道:在我們這個時代,對宗教的興趣正穩步增長,既然大量的銀杯被用在每場自行車賽上,要找到用于宗教目的的特制銀杯,不該是不可能的。順便說一句,我可想不起來圣餐制度里有什么和銀相關的字眼,但這點意見我保留給自己。“人們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牧師接著說:“就是每一個領圣餐的人自己帶杯子來。但如果有錢人帶了藝術裝飾的銀杯,而窮人帶了喝烈酒用的玻璃杯,那看起來像什么呢?”

就我而言,我以為那看來豐富多彩,但我保持沉默,讓他繼續說下去。“然后,”他繼續說,“有一個摩登牧師,自由思考的那種,他建議受難者的血可以用膠囊方式來飲用。”開頭我以為我聽錯了,“膠囊,像蓖麻油?”“是的,一句話,用膠囊。最終,一個皇室牧師發明了一種絕對新型的圣餐杯,拿了專利,成立了一家合資股份公司。”牧師對我解釋了這發明的細節,那似乎多少是沿著和魔術師的杯子、瓶子同樣的思路來設計的。至于格雷高瑞尤斯牧師,作為他,他是正統的。他一點也不是思想自由開闊的人。因此這些消息全都給他帶來深刻的疑慮——“但這么著不也還是有細菌,那該怎么辦?”

細菌——聽他吐出這個字眼,我心頭突然一亮。我完全清楚地記得這語調,我記得以前聽他談起過細菌,顯然,他患著一種叫“細菌恐懼癥”的毛病。清晰地,在他眼里,細菌以某種神秘的方式立于宗教和世界的倫理秩序之外。這是因為它們是那么新。他的宗教則是古老的,大約一千九百年之久,而世界的倫理秩序,至少可追溯到十九世紀初,從德國哲學和拿破侖的垮臺開始。但細菌,在他的老年來攻擊他,完全毫無準備。照他看待事物的方式,并不是直到最近,細菌才開始了它們骯臟的行動,當然他此前從未被卷入。從我們能判定的來看,在客西馬尼園最后的晚餐的飯桌上傳遞的陶罐里,也一定有大量的細菌。

無法斷定,他更多是一只綿羊還是一頭狐貍。

我轉身背對著他,任他說下去,同時整理了一點儀器櫥里的東西。我隨意地叫他脫了大衣和背心;關于圣餐的問題,我沒再多加思考,決定選擇膠囊法。

“我承認,”我說,“剛開頭這方法連我也覺得抵觸,雖然我沒法夸口自己是特別虔敬。但再仔細一想,所有的疑慮也就全部自行打消了。不錯,圣餐的精髓并不在面包和葡萄酒,甚至也不在教堂的銀餐具,是在信仰。而真正的信仰自然不可以被諸如銀杯或膠囊這樣外在的事物影響……”

說著最后一句話,我將聽診器放在他胸部,要他保持平靜,并聽了會兒。我沒聽到什么特別的。只是心跳不太規則,年紀大些的人若是晚飯習慣于吃得比需要的多,愛在沙發上躺著打個盹,有這樣的癥狀是常見的。興許有一天會來個心臟病發作,這誰也說不準,但這不是不可避免的,甚至也不是特別有威脅的可能。

可我已拿定主意,要把這診斷弄成一樁嚴肅的事情。我聽了比需要的要長得多的時間。我移了移聽管,敲了敲,又聽下去。我察覺到這一切是如何讓靜靜地被動坐著的他開始焦慮——他當然習慣于不間斷地說話,在教堂、社團、他自己的家里。他明顯有那才能,不難推想,正是這小小的才能首先引領他走向了他的職業。他有點怕診斷,也許他情愿繼續關于圣餐的討論,然后突然看看時鐘,沖向大門。但我已將他按在了沙發的角落里,我不放他走。我聽了,保持著沉默。自然,我聽的時間越是長,他的心臟就越是不好。

“嚴重嗎?”他終于問道。

我沒立即回答,我來回踱了幾步。一個計劃在我內部發酵。計劃本身很小、很簡單,但我不習慣于詭計,所以我猶豫著。我猶豫還因為,這計劃全部或部分地立足于他的愚蠢和無知——他是否真的夠蠢,我究竟敢不敢?這是否過于粗暴?他會看穿我嗎?

我停止了踱步,用我非常銳利的醫生的目光朝他注視了幾秒。那灰白的胖短臉打著懦弱、虔誠的褶皺。但我捕捉不到他的目光。他的鏡片上只反射著我的窗戶、窗簾、印度橡膠樹。我決定要大膽。他可能是綿羊,也可能是狐貍——我想,但一只狐貍也到底比一個人要愚蠢許多。人可以不擔驚受怕地和他玩那么一會兒吹和騙——他喜歡吹和騙的方式,明擺著的事;我在他詢問后的苦思狀踱步和長時間沉默已給了他很深的印象,他已經軟下來了。

“真奇怪,”我終于嘀咕道,就像自言自語。

我再次靠近他又聽了一次:

“對不起,”我補充道,“我得再聽一會,以便確定我沒搞錯。”

“嗯,”我終于說道,“據我今天聽到的,牧師的心臟可不那么好。但這不是通常所謂的不大好。今天這情況是由一些特別原因引起的!”

他匆忙地試圖在臉上做出一個疑問的表情,但這沒奏效。我立即看到,他的不好的自我感覺已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動了動嘴巴,要說些什么,也許要問我,是什么意思,但他說不出,只咳嗽了幾聲。他也許想避免進一步的說明——但我現在可不肯。

“讓我們彼此坦率,格雷高瑞尤斯牧師,”我開口道。這樣的開場白讓他絕望。“牧師一定沒忘,幾星期前我們有過的談話,因為您太太的健康問題。我并不想提什么不文雅的問題,關于牧師在我們的談話后如何做了處理。但我只想說,如果當時我知道牧師的心臟狀況,我會說出允許我提那建議的更重要的理由。對您太太來說,這牽涉到她的健康,但對牧師自己來說,這牽涉到性命。”

我說這話時,他看來很可怕——有那么種顏色涌在他臉上,不是泛紅,是綠和紫。他那樣子太丑陋了,簡直不堪入目,我不得不轉開視線。我打開窗,好讓肺里進點新鮮空氣,但外頭幾乎比里頭更壓抑。

我接著說:

“我的處方是簡單和明了的:就是分房睡。我記得牧師不喜歡這樣,但這沒辦法。不僅僅是在這一場合的終極快樂會導致嚴重的危險,避免一切會讓欲望興奮的事也十分重要。——是的,是的,我知道您要說什么,您會說您是上了年紀的人,還是個牧師,但不管怎樣,我是個醫生,我有權利坦率地和病人說話。并且我不覺得我在越過理性的界限,如果我指出,對一個年輕女人的持續接近,特別是在夜間,這對一個牧師和對其他平凡男人的效果是一樣的。我在烏普莎拉學習過,我在那里接觸到不少神學人員。我并沒有獲得這樣一種特別的印象:對神學的學習比其他更適合于幫助年輕身體抵御欲火。至于年齡,對了,牧師多大了?五十七歲。這是個臨界的麻煩年齡。在您這年紀,欲望和從前差不多大,但滿足度卻在報復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當然,我承認,看待人生的方式多種多樣,價值觀也多種多樣。如果我是和一個老浪蕩子說話,我自然會準備好從他那兒聽到,在他是很合乎邏輯的回答:操他媽的!光為保命放棄給生命帶來價值的東西一點沒意義。但我自然知道,這樣的論調對您的世界觀來說是完全奇怪的。作為醫生,我在這種場合的職責是指明和警告——這是我所能做的一切,我確信現在牧師已明白這有多嚴重,這是全部所要做的。我很難想像如已故的國王弗里德里希一世,或更近些的菲利·福爾總統[2]那樣倒斃會是牧師您的趣味……”

我說這些時避免看他。但當我說完,我看見他坐在那里,用手遮蓋著雙眼,而他的嘴唇在動。我猜到,多過聽見他在說:我們的父,那在天堂的、神圣的、您的名字……不是將我們帶向誘惑,而是將我們從邪惡中拯救……

我坐在寫字臺邊,給他開了點洋地黃。

把處方遞給他時,我補充道:

“在這么個大夏天里一直待在城里對牧師您可不利。一個六周的水浴旅行會很有好處,泊拉或者熱內比[1]。但那樣的話,當然,牧師得一個人去。”

注釋:

[1]圣經中有人問耶穌,原諒一個得罪他的兄弟七次是否足夠,耶穌說,是要原諒七十個七次。

[2]弗朗索瓦·菲利·福爾(Francois Félix Faure,1841—1899),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第六任總統(1895—1899)。1895年在意料之外當選法國總統,使左派人士大挫。1899年2月16日猝然逝世。

[3]泊拉(Porla)和熱內比(Ronneby)都是夏天的度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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