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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是一個兵
  • 莫非
  • 6755字
  • 2020-01-09 10:02:48

奚明的境遇

太陽落山的時候,汽車開進濱海市,在臨著馬路的一座二層小樓前停了下來。

“下車吧,到了。”苑秘書對奚曉說。

奚曉心里納悶,這是什么地方?她抬頭打量著這座歐式小樓,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快點,跟我走。”苑秘書催著奚曉,講話的聲音比剛才提高了一個八度。

奚曉趕緊跟在苑秘書身后,來到二層的一個房間前,苑秘書轉回身,對奚曉說:“你自己進去吧。”然后轉身自行離開了。

奚曉輕輕敲了兩下房門,里面沒有任何動靜,她又敲了敲鑲嵌在門上的暗花磨砂玻璃,這回清楚地聽到了房間里傳來的一陣咳嗽聲。

“爸爸,是我,我是曉曉!”奚曉邊說邊推開了房門。

奚曉順著咳嗽聲望過去,這才看見爸爸坐在房間一角的木板床上,見到爸爸的一瞬間,她呆住了。

奚明展現給女兒的,不僅是身體的疲憊,而是由心而出的蒼老。人們說,一個真誠、善良的人,容易被感情所傷,所以活得艱難,奚明就是這樣的人。然而,他一雙深陷的眼睛依然深邃明亮,兩頰黑瘦,身上披著一件半舊的軍大衣,褶皺連成一片。奚曉第一次發現父親濃密的黑發里竟然多了些許白發,也稀疏了不少,頭發亂蓬蓬的,拖把布似的像是好久沒有梳理了,胡子很長。歲月像一把利刀無情地在奚明臉上刻下道道滄桑。

奚明見到女兒,既吃驚又高興,他趕忙打開了昏暗的電燈,又快步上前拉住了奚曉的手,輕聲呼喚:

“曉曉!是你啊!你來啦?冷不冷啊?”

“爸爸……”奚曉淚如雨下,多少日思夜想、驚嚇委屈啊,她倒在爸爸溫暖的懷抱里嗚嗚嗚地哭著,傻乎乎地問,“您怎么不回家?我好想您呀爸爸……”

“我很好,你不要哭。”奚明又是一陣咳嗽,急忙掏出手絹,給奚曉擦著不斷涌出來的眼淚,安慰著女兒。

奚曉又聞到了爸爸手絹上那只有爸爸才有的熟悉氣味,一股暖流沁入心扉。其實,聰明的奚曉一見到爸爸,就準確地判斷出,爸爸肯定是遭到大難了,但是奇怪的是從爸爸棱角分明的臉上,她沒有看見害怕和退縮。

“曉曉,弟弟還好嗎?”奚明關切地問。

“好,可是媽媽也不回家了。”奚曉后來才明白,當時爸爸為保護同樣被關押的媽媽,閉口不問媽媽的事情。

奚曉環顧著關押爸爸的房間,它很大、很陰冷,里面光線昏暗,靠墻角有一個木板搭成的床鋪,靠窗的地方有一張小木桌,桌上攤著寫得密密麻麻的稿紙和一頂紙糊的高帽子;桌子邊放著一個沒有靠背的凳子;屋子四壁的墻上、地上、窗戶玻璃和門上都貼著“打倒奚明”“打倒走資派奚明”“奚明要老實交代”等內容大致一樣的標語,奚明的名字都用毛筆打著紅色或黑色的大叉叉。

“爸爸,我和小海一直不知道您在這里,現在知道了,我會常常來看您的。”她從包里取出干凈的衣服、薩琪瑪、綠豆糕和紅棗,遞給爸爸,她不知道該對親愛的爸爸說什么,那些經歷過的恐懼、擔憂、委屈和思念,想訴說的太多太多。奚曉覺得既然知道爸爸住的地方,以后會有很多時間再向爸爸慢慢訴說,但是她怎么知道,事情遠比她想的復雜,因為爸爸沒有自由,他已身不由己。

“嗯,爸爸也要回永定市了,咱們見面的時間就多了。”奚明完全是為了安撫涉世不深的女兒,話語含義深刻。

“真的嗎?太好啦!”奚曉并不理解,盯著父親的眼睛瞧,覺得他那雙笑瞇瞇的眼睛和天空一樣深邃,給她帶來了快樂和光明。

父女二人就這樣說著話,奚曉看到窗戶外面黑洞洞的天,說:

“爸爸,我餓了,晚飯吃什么?”

“哦,”奚明似乎早有準備,站起身,認真地對奚曉說,“你帶來的薩琪瑪、綠豆糕、紅棗多好吃呀,就吃它們吧!”邊說邊取一塊薩琪瑪放在嘴里。

奚曉笑了,她覺得爸爸是真的愛吃她帶來的東西,其實,她哪里知道,爸爸就這樣被忽略、被遺忘,他常常挨餓!

“爸爸,他們為什么這樣對您?”

“曉曉,你還小,有些事情你還不懂,但是無論怎樣,你都要聽黨和毛主席的話,做一個祖國革命事業的接班人。”奚明走到桌子旁坐下,說,“曉曉,你今天累了,早早睡吧,爸爸還要寫字。”

奚曉知道爸爸寫的是“認罪書”,她躺在木板床上,望著爸爸佝僂著的背影,心中充滿對爸爸的愛,也許是因為見到了爸爸,多少天來,奚曉第一次睡得那么香甜。

夜,寒風凜冽。

奚曉睡熟了,奚明在暗淡的燈光下,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心中被無限的迷茫、痛苦輪番嚙咬著,就整夜一動不動地坐在熟睡的女兒身邊發著呆。他脫下軍大衣,蓋在女兒身上,用布滿血絲的眼睛久久地盯著心愛的女兒,她那么稚嫩純凈,竟要經歷父母雙雙被羈押的厄運,再也沒有人保護她,奚明不由得心如刀絞。女兒的那一句“他們為什么這樣對你”的問話,讓他痛苦不堪,他輕輕對熟睡中的女兒說:“孩子,我不反黨,也不反社會主義,你是了解爸爸的。”女兒的到來讓他不能入睡,奚明知道,更大的災難就要降臨。

奚明又想起了自己的大兒子和大女兒,他們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因為自己和妻子師芩終日忙碌于工作,有家不能回,而無暇照顧年幼的他們,便送到了鄉下寄養—在共產黨的許多領導干部中,類似這樣把孩子寄養在鄉下,自紅軍時期到解放后是司空見慣的事。后來,兩個孩子先后去大西北參加三線基地建設。自他被關押之后,很少知道他們的消息。奚曉的到來,讓他感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迫,無論是大兒子,還是大女兒,他們遠在三線基地,或許現在也已經受到了他的牽連,如他們能夠自保,就算萬幸了,怎么能指望他們幫助小妹妹和小弟弟呢!奚曉和奚海從今往后還要經歷許許多多的艱難,作為父親卻無能為力,他只能以一個職業革命家的堅定和樂觀精神鼓勵兒女—活下去!


天蒙蒙亮,奚明將沉睡的女兒叫醒:

“曉曉,醒醒,跟爸爸回家了。”

奚曉一骨碌從木板床上坐起來,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眼,問:

“爸爸,您早就醒了嗎?還是一直沒睡啊?我一點聲音也沒有聽到?你不會整夜在寫認罪書吧?”

“人小覺多嘛,”奚明整理著桌上的認罪書,微微一笑說,“爸爸可沒有你那么多覺嘍!”

聽到了敲門聲,奚明帶著女兒走了出來,苑動力遞過一個紙袋,說:

“奚明,這是你的工資,組織決定,只發你20%,聽清楚了?”

“清楚。”奚明回答著,也不去數紙袋的錢,便將紙袋塞進奚曉的書包,對奚曉說,“曉曉,拿好,這是你和弟弟的生活費。”

“爸爸,您不是回家嗎?干嘛給我拿?”

“聽話,你拿好。”

“奚明,好啦,別啰唆了,到樓下上車。”苑動力在奚曉面前終于撕去和善的偽裝,開始吆喝起來。

還是那輛黑色伏爾加車,還是那個司機,苑動力還是坐在司機旁邊。不同的是,后排座位上除了奚曉和她的爸爸奚明,多了一個負責押車的造反派。

汽車迎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上路了。

一路的顛簸,永定市的樓房已經依稀可見。奚曉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她覺得爸爸終于可以回家了,她和弟弟有了依靠,再找媽媽應該不難了。

但是,汽車并沒有向家屬院方向行駛,而是朝著省委大院徑直而去。這讓奚曉感到迷惑,她看看身邊的爸爸,爸爸那淡定的神態告訴她,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奚明當然知道那些人絕不會讓他回家的,讓他傷感的是,無法對女兒解釋,而她是那么盼望自己回家。

奚曉含著淚水,再次失去父親的恐懼感立刻涌上心頭:

“爸爸,我怕……咱們回家吧。”

奚明拉拉女兒的手,說:

“曉曉,你聽話,要照顧好弟弟。”

汽車轉了一個彎兒,前面就是省委大院的大門口,透過擋風玻璃,奚曉看見門口有很多人舉著紅色的旗幟和標語,寫的都是“打倒走資派奚明”一類的標語。奚曉牙齒緊咬著嘴唇,張大的眼睛中充滿驚愕,心再一次掉在冰水里,她已經意識到將要發生什么,不祥的征兆讓奚曉腦子像一桶糨糊。

汽車在距離大門的20米外戛然停了下來,奚曉發現車上的苑秘書突然像變了一個人,只見他從副駕駛位置上迅速跳下車,轉身快速拉開了他座位一側的后車門,不由分說就將奚明拽出車外,奚明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就在奚曉目瞪口呆時,苑動力突然攥著拳頭振臂高呼:

“打倒奚明!”

同時,站在大門口的幾個人跑過來,奚明很快就被五六個人推到路上,其中一個人不由分說地迅速地按住了他的脖子,另外兩個人,一邊一個,把奚明的胳膊從后面扭住,抓住他蓬亂的頭發猛拉后仰,再猛按前躬。

“你們干什么呀?放開我爸爸!”奚曉哭喊著,也從車上跳下來,拼命去拽扭著爸爸胳膊的那個造反派,那人重重甩開奚曉的手。奚曉被巨大的外力推倒了,倒在雪地上的她看見爸爸被壓低的頭,扭動著身子,聽到爸爸費力地對苑動力等人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沒有人理睬奚明的呼喊,那被壓低的頭又費力地轉向奚曉,大聲喊著:

“曉曉,快回家!”

“爸爸!爸爸呀!”奚曉無力的聲音被混亂吞沒了,淚眼蒙眬地看著爸爸被扭著胳膊、按住頭,佝僂著身軀,她被一股力量驅趕著向大門口一路小跑著,心口像有什么堵著、壓著、箍著,緊緊的,連氣也不能吐,心中在吶喊,“你們別打我爸爸啊!”

苑動力開始指揮隊伍,人群圍住奚明邊呼著口號邊向院子走去,“打倒走資派奚明”的口號喊得震天響。

奚曉的心在流血,此時,她不知道該為爸爸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一種莫名的仇恨涌上她的心頭:

“我要殺了你們!”不錯,那是當時奚曉唯一想做的事情。


在奚曉回到永定市的那天,爸爸遭受暴力的一幕奚海也遠遠看到了,他恰好一個人孤零零在大院玩,聽院里有人喊:

“快去看啊,奚明被押回來了!”

就在奚海發呆之際,有人問:

“在哪兒?”

“省委大院門口。”

人們跑向省委大院門口聚集,奚海裹在人群之中,看到了爸爸和姐姐如生離死別的殘酷一幕,他嚇得兩腿像彈棉花似的不住打戰。

那一天,奚明被押解回到永定,除了省委的職工和家屬,還有從附近一所學校趕來“聲援”的學生,加上看熱鬧的當地群眾,竟跟過節一樣熱鬧。奚明作為省委某部的重要領導干部之一,很多人并不熟悉他,普通老百姓平時更難見到省里面的干部,當然就愈發顯得高貴和神秘,現在,終于有機會睬著他,看到他的狼狽不堪還是很過癮的。

畸形的年代造就了民眾畸形的心理。

奚明被關進莉莉爸爸的同一排“牛棚”,幾乎每天都被拖到院子中,脖子上掛著大牌子,一次又一次地被批斗。作為奚明秘書的苑動力急于與曾經信任、關懷他的老首長“劃清界限”,帶頭揭發了老首長的種種“罪行”,因能說會道,擅長舞文弄墨,成了造反派響當當的頭目。

苑動力斗爭奚明最為積極和陰險,奚明所謂“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種種罪行和材料,都是苑動力起草和提供的。

“說,你是從什么時候反黨的?”苑動力帶頭吼道。

“我沒有反黨。”奚明平靜回答著。

“奚明你不老實!”

“說,你的領導是誰?”

“劉伯承、鄧小平。”奚明說。

“打倒奚明!奚明要老實交代!”

苑動力為了表示自己對黑幫的憤怒,舉起一個茶杯狠狠地摔在奚明的面前,碎片四處飛濺,刺傷了奚明的面頰。

苑動力儼然一副“翻身做主人”的嘴臉,他不再是被奚明呼來喚去的秘書,而是跺跺腳,整個部里,甚至省委都要地震的造反派頭頭!不僅如此,他的兒子更是以折磨過去的領導干部及其子女作為至高無上的享受,而且是每天必玩兒的游戲,花樣百出,樂此不疲。

這天一早,奚明和幾個被打倒的老干部拿著鐵鍬、掃把,推著小車打掃大院路上的積雪。他們沒戴手套,沒穿厚衣服,一個個凍得臉通紅,氣喘吁吁。對他們來說,掃雪是天經地義的,與他們過去主持領導工作沒有什么不同,是責任,也是義務。他們干得專心致志,用盡全身力氣將積雪掃向路邊,完全不在意天氣的寒冷。不一會兒,在他們的努力下,院子里的路漸漸地現出了原形,可似乎他們還不滿意,為了過路人的安全又仔細地將路中一些零星的小雪堆清理得一干二凈。這些往日的“大領導”們,望著恢復了往日平坦寬闊的路面,為自己的勞動成果感到由衷的高興。

造反派自然不會動手掃雪,他們悠然自得地抽煙、賞雪景,看守著這些接受勞動改造的“黑幫”。

一陣喧嘩之后,苑動力的兒子帶領一伙十四五歲的孩子,當然都是造反派的“貴胄”們,從大門口跑來;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到省委大院里來堆雪人、打雪仗。這幫孩子很快就發現了正在掃雪的奚明他們。一陣竊喜過后,小造反派的打雪仗游戲開始了。奚明等十幾名“黑幫”就是“靶子”,打中了就引來一片歡呼聲,他們還比賽誰扔得“準”“狠”。

一個碩大的雪球向著奚明砸去,重重地打在他的面頰上,在一片“打得好!中了!打中了!”的歡呼聲中,奚明疼得用手捂住半邊臉,嘴角流出一股鮮紅的血,鮮血滴在雪白的地上,就像一朵血色的蓮花。

奚海同樣也沒有逃脫苑動力的兒子和造反派“貴胄”們的魔掌。就在同一天,奚海趁姐姐沒在屋,偷偷溜到省委大院去看爸爸,他知道爸爸一定會在院子里面掃雪。寒風“呼呼”地咆哮著,針一般地刺著奚海的肌膚,他將冬衣裹得嚴嚴實實的,把手揣在衣兜里,縮著脖子,疾步前行。

“保皇,保皇,保爹保娘,爹死娘亡!”苑動力的兒子帶頭喊著,一幫大孩子將不到十歲的奚海團團圍在了他們中間。奚海想跑出去,剛向前邁兩步,就被苑動力的兒子推搡回來,奚海轉身換個方向跑,又被另一面的人推搡回來。“貴胄”的兒子們洋洋得意,開心地笑著。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奚海又怕又急,快要哭了,無助的喊聲在惡毒的笑聲中顯得那么凄慘。

奚曉從院外跑過來,看到苑動力的兒子正在得意忘形地欺負弟弟,她又悲又恨,不知道自己從哪來的力量,大吼一聲:

“你們放開我弟弟!”

這一聲突然的斷喝,瞬時鎮住了那群孩子,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奚曉拽上奚海的手飛速沖出了包圍圈。

“姐,他們會去打爸爸嗎?”奚海傷心地問。

“你不要再跑出去惹麻煩!知道嗎,爸爸看到會有多痛心!”

奚曉早已破碎的心又被狠狠劃了一刀。


奚明被折磨得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走到哪里都有貼著“打倒奚明”的大字報和標語。除了每天寫檢查材料,就是大小會輪番批斗,交代問題。不挨批斗的時候就要去勞動:清掃樓道衛生、打掃廁所、掃馬路、拔草……冬天屋子里要取暖,還要和煤泥、攥煤球、給造反派的每一間屋子生爐子。奚明睡眠一直不好,這是老毛病了。可還天天被逼著交代問題,每次又被批判不老實,只有通宵坐在小板凳上度日熬夜,精神上瀕臨崩潰。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場大革命的意義,但是,馬上就感到自己的這種懷疑就是“罪”,因為大革命是毛主席發動領導的,作為一個忠誠的共產黨員,他怎么能質疑呢?即使在他身心最痛苦的時候,也千百次告誡自己:要相信黨,相信毛主席,相信人民。

與奚明一墻之隔的一個老戰友,因為實在忍受不了無休無止的侮辱,在一個沉靜又壓抑的清晨,用一片刮胡刀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老友的離去,對奚明的刺激和傷害特別大,他曾經對奚曉說:

“要不是掛念你們兄弟姐妹,爸爸也想徹底解脫,不再忍受這沒完沒了的折磨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奚曉自從爸爸說過“想徹底解脫”的念頭之后,心中的烏云便一直籠罩不散,平添了幾多的哀傷和憂慮:

“爸爸不會也想不開吧?不會丟下我們不管吧……”

奚曉開始琢磨怎樣才能讓爸爸高興,怎樣更多地照顧爸爸,讓爸爸想著自己可愛的兒女們而不去做“傻”事。

一天,奚曉去買菜,店里的賣菜人懶洋洋地站起身來給她稱菜,無意間奚曉發現賣菜人坐的凳子上面有一個十分漂亮的棉墊子,她的心不由得顫動了一下,不禁想到:真好看的墊子呀,坐在上面一定很暖吧?她不由得想到了關在冷颼颼牛棚里的爸爸,于是萌生心思:我也來做一個給爸爸……正在發著呆想著、看著,聽見賣菜的人不耐煩地說:

“這菜你還要不要啊?發啥呆呢……”

奚曉緩過神兒來付了錢,拎著菜匆匆忙忙趕回了家,立刻翻箱倒柜地翻騰起來,她找出了媽媽放在箱子里的包袱,取出一摞摞美麗的花布;又在衣柜里翻出床單、被褥,還有舊衣服,甚至連窗簾也沒有放過。她開始回想那個漂亮的墊子:它是由一個個不同花色的三角形布料對拼在一起,形成一個個小正方形,再由無數個工工整整的正方形圖案構成的棉墊子。奚曉開始將所有的布挨個剪成大小相同的小正方塊,再把小方塊對折剪成三角形,然后,開始將這些三角形布塊一針針細心地縫在一起。忙了整整一天,在手被扎了無數次,那些整塊的布、窗簾、床單等等被剪得亂七八糟以后,柔軟、漂亮的小墊子終于做成啦!奚曉看著漂亮的墊子,想著爸爸坐在上面一定會很柔軟,再也不會感到冷,她興奮地舉著小墊子在屋里轉了好幾圈。

多少年以后,這個傾注了奚曉全部心血和對爸爸愛的“杰作”—小墊子,她竟在家里看到了,有些驚訝地對媽媽說:

“媽媽,這個墊子還在啊!”

“是啊,你爸爸說是你縫的,堅決不讓扔,他還在用。”

“我做它時,可費了氣力了,爸爸當然不會扔。”奚曉頗為得意,“媽媽,你不知道我用了整整一天,剪了多少東西才拼成的哪?”

“哦!我說嘛,怎么那時家里的布、窗簾、床單都少了角呢!”師芩不由得笑了。

“呵呵呵,不剪怎么成幾何圖形呢?”奚曉道。

“傻丫頭,那似幾何圖案的墊子面兒,是生活貧困的巧婦們日子過得節儉,用做衣服剩下來的碎布頭、下腳料拼接而成的。”

“啊?”奚曉這才恍然大悟,“可是我卻把整塊整塊的布都糟蹋了!”

奚曉很是感慨,才明白自己當年有多笨,原來小墊子完全可以找一塊整布,兩面對縫塞上棉花便是。

每當奚曉回憶起“小墊子的故事”,眼前就浮現出爸爸雙手抱著小墊子貼緊胸口,噙著淚水的那個眼神,還有爸爸住過的那牛棚,以及里面的床板子、小凳子、生火的煤爐子……當然,還有令自己笑不出聲的那些天真和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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