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孫靜雯講述道……高考結束后，他為了我，和三個股東鬧了意見，并在南京開了一家新公司。南京的公司經營一年后，正好趕上國家嚴厲的房地產調控。南京的房市開始限購，并且首付比例提高到了百分之四十。他的客戶中很多都是搞工程的。房地產一不景氣，他們也就沒活干了，工程款也收不回來。工程款收不回來，從有這里辦的車貸的月供就也還不上了。最先出問題的是一個買現代維拉克斯的用戶。這個人不是搞工程的，而是以賭為生。我見過好幾次這個人，長得比較矮胖，一臉橫肉，帶著條大金鏈子。他有一句口頭禪，最是讓我印象深刻：“快騙死我吧，快騙死你王哥吧。”這人名叫王安元。他接連四個月還不上車貸后，人很快就失蹤了。接著是一個購買寶馬X5的客戶，然后是奔馳、保時捷、途銳的客戶，這幾個人都是搞工程的。買寶馬X5的客戶和買保時捷的客戶也很快都聯系不上了。車震軒親自去這些人的家拜訪過多次，有的家里有老婆和孩子，有的干脆家里就沒人了。有老婆孩子的，有的說已經跟丈夫離婚了，沒離婚的，也說不知道丈夫的下落。車震軒很快就拿著合同，到法院把維拉克斯、寶馬X5和保時捷的客戶都起訴了。這幾個客戶的款項都比較大，分別有貸款余額二十一萬、二十九萬和二十七萬。幾個月后，法院就在被告人缺廳的情況下宣判了。毫無疑問，車震軒都是勝訴。可勝訴沒給他帶來一分錢，反倒又搭進去三萬多。他接連的給執行庭的一個姓崔的執行員送了三萬多塊錢，督促他盡快去執行。可這位崔大爺——車震軒說他長得白胖白胖的——收了錢不辦事。車震軒很快就失去了耐性，這三起官司也就不了了之。不久之后，車震軒的公司就現金流斷裂，維持不下去了。車震軒也不再辦理新業務了，他遣散了大部分員工，只留下了一個人，協助他收回剩余的能收回的車貸。半年多后，他收回了全部可收回的車貸，并還清了全部銀行貸款，接著就把南京的公司注銷了。他當初投資的一百萬，現在只剩下了二十幾萬。與此同時，他蘇州的公司因為經營不善和經濟不景氣，也出現了大量的不良貸款。蘇州的兩個股東也正在變賣公司呢，他們聯系了一家實力很強的金融公司，作價一百萬把公司賣了。這事他們連商量都沒和車震軒商量。車震軒知道后，氣了個半死，罵他倆是敗家子，凈資產少說三百萬的公司怎么能就賣了一百萬。南京公司清算后的錢，還有五萬是那兩個股東的，而蘇州公司賣出后的一百萬，也有二十萬是車震軒的。那時候，正趕上我要到RB留學。我的專業是兩年國內，兩年在RB。去RB留學的費用你也知道，我家里是肯定拿不出的。車震軒又是這種情況。我就說，不去了，就在國內繼續讀吧。但車震軒說什么都不同意，他讓我必須去，不去就是對不起他。他說他用剩下的錢炒股呀，馬上就能東山再起，他預計明年就有一波大行情。他還說，明年那波行情，他賺上一倍之后，就會把資金撤出來，去炒美股，他說美股的行情會更好。國內只有短期行情。我看他依然這么樂觀，依然這么信心滿滿，也就同意去RB了。我去RB時，他先給我拿了五萬，說以后掙了錢再給我打。我說，不急，我到了RB就打工呀。你就別惦記我了。他說，知道了，我這兒你也放心，你要相信我對金融形勢的判斷力。我說，我絕對相信你。我到RB后的一個月，就又收到了他給我匯來的十一萬。當時我正在上課，下課后就給他打了電話，問他給我打這么多錢干嗎。他說，最近炒股已經掙了一筆了，就先給你打過去。我說，這么快啊。他說，當然了。我后面還有課，我倆也就沒聊多久。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封他定時發送的郵件：“靜兒”——他一直這么稱呼我——“好好活著，把我忘了。這輩子有你，我值了，不遺憾。”

孫靜雯講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高悟遠把手伸到了孫靜雯的背上，孫靜雯就順勢靠在了高悟遠的肩膀上。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待了好半天。接著，孫靜雯繼續講道，他給我匯完款的當天下午就投江自盡了。他投江前，給他媽匯了二十萬，給我匯了十一萬。這是他爸后來告訴我的。我收到郵件后就預感不妙，立即給他媽打了電話，他媽接到我的電話，在電話里就像瘋了一般地對我破口大罵，對女人能用上的各種惡毒的詞，他媽都用上了，總之是怪我害死了他兒子。我默默地聽著，直到他媽罵累了，我才把電話掛了。這時，我已經確信發生了什么。當天晚些時候，他爸給我打來了電話，他爸先帶他媽向我道了歉，接著就告訴了我車震軒自殺的詳細情況。車震軒在投江前，寄出了一個EMS，這個EMS就是車震軒給父母的絕筆信。兩個老人是第二天中午收到這個EMS的，與此同時，南京的浦口碼頭也打撈到了車震軒的尸首。據南京警方說，尸體的衣服里縫了個防水的袋子，里面裝著他的身份證。

孫靜雯再次停了下來，淚水順著臉頰汩汩而流。

“我真希望為你死去的那個人是我。”高悟遠道。

“別說傻話。”孫靜雯破涕為笑地說。

“靜雯，嫁給我吧，我們結婚吧。”

“高悟遠你沒病吧？在說什么瘋話。”

“我說真的，我正式向你求婚。”

“高悟遠，你喝多了。七萬日幣的出臺費你也出了，今晚你可以留在這兒過夜，這是你的權利。但是我不用為此以身相許吧。”

“我今晚不留這兒，我一會兒就走。但我說的不是醉話，我依然愛你，孫靜雯。我以為我已經把你忘了，但是今天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我的心靈最深處，占據著那個最重要的位置。”

“高悟遠，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我當年那么對你，你太傻了。”

“我一點都不傻，靜雯，你絕對是個好人，你值得男人為你生為你死。你當年是傷害了我，但你也同樣去醫院看了我。如果當時你不去看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活下去。你那一善念，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就憑那一善念你就永遠都不會沉淪。現在就讓我報答你吧。”

“高悟遠，我沒見過像你這么傻的人。”孫靜雯眼里含著淚，笑著說，“你想和我結婚，就是為了報答我當年去看你？”

“是報答，也是愛。你明年畢業我們就結婚，好嗎？”

“我經歷的這一切你都不在乎？我從大四就開始到夜店坐臺了。我和無數的男人有過一夜情。一個這樣的女人，你還愿意娶？”孫靜雯哽咽地說道。

“不在乎，我要你做我妻子。”

“那你今晚就留下別走了。”

“不，我現在就走，我要等到新婚之夜再擁有你，你在我心里永遠都是圣潔的。”

19.2

高悟遠一回到南京就給郭文諾打了電話，他把昨天在京都奇遇孫靜雯，以及孫靜雯在RB看到過一本內容和《達里尼之戀》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說的事告訴了郭文諾。高悟遠說，目前知道的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故事的結局和故事發生的地點。

郭文諾喜出望外地說，這書一定是苗菰葉寫的。你快讓孫靜雯給我寄一本回來，我要好好對照一下。高悟遠笑道，書我已經帶回來了。早想到你會急著看。昨天中午，孫靜雯到機場送我。去機場前，我就讓她從書店把這書買上。她買了兩本，一本給了我，另一本她完了也要和中文的《達里尼之戀》做一番對照。她之前買的那本放在了中國。我一會就發順豐給你寄過去。

郭文諾說，好，想得周到。看來苗菰葉一直都在RB。孫靜雯聯系出版社了嗎？高悟遠說，我一會兒就打電話問問她。

從機場把高悟遠送走，一返回到公寓后，孫靜雯就立即撥通了沖繩文藝出版社——《蘇城之戀》就是在這里出版的——的電話。經過不厭其煩，一次又次地撥打之后，孫靜雯終于聯系上了《蘇城之戀》的責任編輯千島理代子。孫靜雯說，我叫孫靜雯，是松下小葉子女士過去在中國的同學，她過去的名字叫苗菰葉。我希望能從您這里獲得松下小葉子的聯系方式。千島理代子說，你明天這個時候再打來，我需要先和作者溝通。孫靜雯說，好的，謝謝你。

高悟遠和郭文諾結束通話后，立即給孫靜雯打了過去。孫靜雯把她和千島理代子通話的結果告知了高悟遠。高悟遠說，看來有希望啊，就等明天吧。兩人結束通話后，高悟遠再次撥通了郭文諾的電話，把結果告知了郭文諾。

從接到高悟遠的第一個電話后，郭文諾就已經坐立不安了。此時他更是在房間里來回地踱步，大腦飛速地運轉著：“一定苗菰葉，一定是苗菰葉。”——他在心里反復念叨著這句話——“明天看了書里的內容我就可以百分百確定了。可明天孫靜雯能從責編那里獲得苗菰葉的聯系方式嗎？如果她哥哥真是逃亡的話，那苗菰葉會輕易泄露身份嗎？也許不會。那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他腦海中的各樣想法劇烈地沖撞著，摩擦著，抗衡著。

果不其然，不出郭文諾所料：孫靜雯第二天下午撥通千島理代子的電話后，等待她的就是一個令人失望的結果。千島理代子對孫靜雯說，孫女士，很抱歉，我的作者說她不認識您，她也不是什么苗菰葉，您找錯人了。孫靜雯自然不曉得苗菰葉哥哥的事，她乍一聽這話，立即沒了底氣，覺得也許是自己和高悟遠搞錯了。她愣了一下后說道，抱歉，那可能是我搞錯了吧。千島理代子說，沒關系。沒能幫到您，我也很抱歉，再見。

掛斷電話后，孫靜雯前一天的激動已經跑到了爪洼國。她一面琢磨這是怎么回事，一面撥通了高悟遠的電話，把這一結果告訴了他。高悟遠說，不是苗菰葉？不可能啊。孫靜雯說，也許是我們搞錯了吧。我們還是先仔細對照一下兩本書的內容再說吧。高悟遠說，內容是要對照的，郭文諾可能已經開始對照了。但是天底下不可能有兩個人寫了一本同樣情節和構思的書吧，就憑這難道還不能確認她是苗菰葉？孫靜雯說，也許真是巧合呢。高悟遠說，我想不會。那先這樣吧，我先告訴郭文諾，看他怎么說。我剛才已經把《達里尼之戀》寄出了。你幾天之后注意查收吧。孫靜雯說，好的。

高悟遠把結果告訴郭文諾后，郭文諾自然一點都不意外。他很平靜地給高悟遠講述了苗菰葉哥哥的事，以及警察來他家調查的事。高悟遠聽完后說，那事情就有點復雜了，現在該怎么辦。

郭文諾說，我昨天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首先，我剛才已經把《蘇城之戀》開頭的一千字翻譯了出來。我基本可以確信《蘇城之戀》就是苗菰葉寫的，因為這就是她的語言風格。其次呢，我昨天想了一天，認為苗菰葉肯定沒有參與她哥哥的犯罪活動。那么這么多年她為何要陪著哥哥一起逃亡呢？是她自己主動提出的，還是她哥哥要求的？我仔細回憶了苗菰葉失蹤前的狀態不下一百遍了，我確定她去RB前都不知道她哥哥去RB是逃亡。一定是到了RB之后，她哥哥才告訴她的。并且她哥哥還問她，愿不愿意留在RB陪她。又給她講了這里面的厲害關系。結果苗菰葉就自愿留在了RB陪哥哥。

“也就是說，他為了哥哥拋棄了你，拋棄了她所有未來的人生規劃？”

“是的。”

“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

“對，我也想不到其他解釋。”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你說我該怎么辦呢？如果通知警方，無外乎有三種結果：第一是，警方沒有抓到苗菰御，苗菰御帶著妹妹繼續逃亡到別的地方，再次失蹤。你要知道苗菰御和一般的逃犯不同，他是一個有資金、有背景、有實力、高智商的逃犯，否則紅色通緝令下達這么多年不會沒有他的一點音訊。第二種可能是，警方抓到了他，可苗孤葉傷心欲絕，我雖然得以和她再次見面，可她會怪罪我，恨我，因為我害了她哥哥，也許她對哥哥的感情比對我的深。這樣的結果難道是我想要的？再或者說，這些年她會不會都已經在她哥哥的安排下結婚生子了呢？所以，如果由我去破壞這一切，對她是不是好？第三種情況就是，警方抓到了她哥哥，苗菰葉雖然很傷心，但她也意識到，這是不可挽回的，此外她也像我一樣，這些年對我的感情一直都沒變，我倆得以再次在一起。只有在發生最后一種結果的情況下，我通知警方才有意義，否則我是不是害了她呢？這就是我現在不知道該怎么辦的原因。”

“我覺得，不管是哪種結果，你都要先去找到她。這些年你一直忘不了她，一直想要找到她，現在好不容易發現了她的線索，你卻要猶豫不前？況且，如果她哥哥真的觸犯了法律，那就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你這不是害她，而是伸張正義。”

“可我沒有那么高尚的目的啊，我只是希望她好。”

“希望她好，可你自己呢？如果你能立即忘了她，找個姑娘重新開始生活，那你就讓這件事不了了之，就當我們從來不知道有《蘇城之戀》這本小說這事。否則的話你就要努力去找到她，并且揭開這件事的真相。我們剛才的分析都是我們的推測，也許整件事另有隱情呢，你就甘心讓它一直不見天日？”

郭文諾沉默了片刻說道：“好，聽你的，我讓警方介入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