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方山匪
- 溯明
- 疲勞大仙
- 3612字
- 2019-05-07 10:18:43
林奴兒坐在樹下的大石頭上,等了許久也不見公子回來,便感覺有些害怕,仿佛這山間、這林中,到處都隱匿著吃人的豺狼,偶爾風吹樹搖,都驚得林奴兒呀出了聲。
一時間,林奴兒把從前娘親哄騙她的嚇人故事都回想了起來,頓時覺得這山谷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天地間只余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
林奴兒越坐越冷,實在熬不住了,便又回到溪邊,四處張望韓溯的身影,可惜這兒山高林密,林奴兒又站在低處,目力不能及遠,半天也找不到自家公子的身影。
人有時就是這樣,越是害怕,越是等不及,時間就走得越慢,仿佛老天爺就是個執拗的孩子,總愛和世人過不去。林奴兒又等一會,再也耐受不住,一雙小手攏在面前,也忘了吸氣吐字,只憑喉嚨大喊,道:“公子~你在哪兒啊~婢子在這里,別把婢子丟下~公子……”
喊了一陣,林奴兒累得脫了力,有些缺氧,只覺得頭暈目眩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天可憐見,韓溯終于從上游返程了,看見自家公子身影從林間穿梭而出,雖還遠在數十步之外,雖然才分別半個多時辰,林奴兒卻像看見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不覺眼眶一熱,激動地往韓溯那頭跑去,身上的水囊、包裹、褡褳、油紙傘等物也隨著起伏晃蕩,簡直就是個受驚歸巢的野兔。
韓溯老遠就看見了她,此時只有搖頭失笑。林奴兒一口氣跑到韓溯面前,一時剎不住車,踉踉蹌蹌直欲跌倒,待站穩了身形,大口大口的喘著熱氣。
韓溯看這丫頭的糗樣,也不急著說話,方才和翁謝二人談了許多,下山之時,路上他一直在思索,他并不知謝幫略口中那位劉良臣劉將軍,在原本歷史中到底是何地位,是忠臣?還是奸賊?或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物嗎?
突然間,他發覺自己一直忽略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一個關乎自己在大明朝立足,影響到個人生死存亡的問題:他不知道歷史上那些足以影響朝廷政策、影響關鍵戰局,乃至影響到國家存亡、朝代更迭的眾多王侯將相們,他們的基本歷史評價和他們的個人履歷到底是什么樣的。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天下間肯定會越來越動蕩,各路人馬都會在明末這個亂世紛紜的舞臺上登場亮相,而此時的韓溯,記憶里糅雜著前世各類書籍和電視節目里的殘破碎片,對這個朝代的末年,只有一點點粗陋淺薄的認識:天啟皇帝是個木匠、崇禎是亡國之君、魏忠賢是十惡不赦的大太監九千歲、吳三桂是漢奸狗賊、李自成是莽夫闖王、張獻忠是殺人屠夫、鄭成功是民族英雄、袁崇煥……袁崇煥到底是個什么身份?“他母親的,這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我竟連袁崇煥是黑是白都搞不清楚,這下麻煩大了。”
林奴兒見公子仿佛中了邪,兩眼無神微微閉著,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她從害怕中剛剛解放出來的小心臟,一下又懸了起來,心里空蕩蕩的沒有著落。她怯生生地走上前去,扯了扯公子的衣袖,輕聲喚道:“公子。”
這一聲公子細不可聞,在識海中沉溺的韓溯置若罔聞,仿佛沒有聽到。林奴兒擔驚受怕了一下午,此時看公子仿佛丟了魂魄,她害怕極了,急得直哭,不顧一切的抱住了韓溯,兩手緊緊的環住了韓溯的腰背,這一下用了過猛,韓溯也全無準備,一下跌坐在地上,連帶著林奴兒也翻倒在韓溯的懷里。
韓溯猛一跌倒,馬上失去平衡,雙手向前亂揮,把林奴兒緊緊的摟在了懷里。林奴兒此時竟然大哭了起來,泣不成聲,眼淚鼻涕嘩嘩直流,只把韓溯越摟越緊。韓溯看著懷里的這個丫頭,眼里恢復了神色,嗅著林奴兒發間的淡淡香味,胸臆間涌出一股溫柔,他撫摸著林奴兒瘦弱柔嫩的背彎,柔聲道:“沒事了,少爺在呢,少爺在呢。”又賭咒似的說了一句:“沒事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待哄好了林奴兒,韓溯帶著她又折返上山,回破廟救治那兩個傷兵。
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他要在這亂世里生存下去,而且,要盡可能的拯救和保護那些無辜的人,如果可以,還要親手除去那些禍患社稷,荼毒人間的宵小之輩。
至少,他還不是一無所知,他雖沒有上帝視角,不能未卜先知般提前得知每個歷史人物的蓋棺之評;也沒有生于王侯之家,輕易可以聚起千軍萬馬縱橫來去;但他堅信,他既然兩世為人,一定具有超越這個時代其他人的某種能力,只是目前孑然一身,很多事情為時尚早,只有先積蓄力量,以不變應萬變,等將來這些歷史人物活躍起來,將他們的所作所為暴露在自己的面前,讓自己獲得更多的信息之后,再做取舍。
片刻之后,主仆二人又回到了關帝廟里,翁敦治一直在廟門口等待著韓溯。方才,他與韓溯一席之談,只覺得這位公子顧盼之間神采飛揚,言語之中又發人深省,兼之對他們幾個逃兵賤役也沒有盛氣凌人之感,反而是和藹尊重,給人以如沐春風的感受,與他過往生平所見的所有達官貴人、上官將校均不相同,他也說不出這是什么樣的感覺,只覺得韓溯定是自己命中遇上的貴人。
韓溯進了廟里,將林奴兒與翁、謝二人互相引見了,就讓林奴兒把包裹里的肉干白饃拿了出來,翁敦治和謝幫略陡一看見糧食,激動的不行,韓溯先掰了一個饃,給了二人一人一半,道:“先吃著,墊墊肚子,其余的煮了吃,你們餓了太久,盡量喝點流食。”
林奴兒依著韓溯的吩咐,把白饃撕成小塊,又拿出剪刀,把肉干剪的碎碎的,統統倒進了廟中間柴堆上駕著的陶鍋里,這鍋里的水本就是開的,只是沒煮什么干貨,只有一點洗凈的野菜在里面。
翁謝二人拿到白饃,只管往喉嚨里塞,眨眼之間就吃了個干凈,又眼巴巴的看著陶鍋里直咽口水。
鍋里的肉干溢出油痕,油痕附在菜葉上,往日里難以下咽的野菜,也泛著動人的光澤,白饃渣很快就在翻騰的肉湯里融化了,將湯變成了糊糊。
林奴兒又掏出了一個小包,將紙小心翼翼的展開一角,往鍋里倒了些細鹽,拿木勺攪拌了一下,給翁敦治先盛了一碗。
翁敦治卻沒有喝,拿著碗邊吹邊走遠了,跑去翁敦偉的身旁蹲下,輕聲喚著他弟弟的名字:“阿偉,快起來,我們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謝幫略單手接了碗,對林奴兒擠出一個比羅剎還難看的笑容,道了一聲:“謝小娘子恩義。”林奴兒知他沒有惡意,也笑著回道:“都是公子爺的吩咐,不必謝我。慢慢喝,還燙著呢”
韓溯看翁敦治叫不醒那昏迷的弟弟,就讓他自己先喝了面糊糊,恢復體力,道:“剛才我看過了,令弟是高燒昏厥,叫不醒的,你自喝了罷,別白費力氣,強行灌了面糊,阻塞了呼吸道,反而害了他。”
翁敦治哽咽道:“俺弟昏了兩日了,水米未進,是我害了他啊,我真該死,真該死。”
“慌什么,我出城時買了藥材,就有幾服退燒的,這里只有一口鍋,你不把鍋里的喝完,拿什么熬藥。想救你弟弟性命,就快喝。”
翁敦治聞言,像聽了圣旨,也不顧熱湯燙嘴,仰起脖子咕嘟嘟的灌自己,生怕耽誤了熬藥的時辰,謝幫略也聽韓溯說要騰鍋熬藥,硬著頭皮也猛喝起來,只把兩人燙的面紅脖子粗的。林奴兒看這兩人粗苯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時,外間傳來了一陣人聲嘈雜,似是有人在說話,韓溯幾人都非常警覺,都立即噤聲側耳傾聽。
“他姥姥的,你當真看見有小娘子了?害老子爬了這么遠的山路。”
“小的瞧得真真的,確實是個小娘子,就她一個人,肯定是往這邊來的。”
“你母親的,要是敢誆老子,讓我白跑一趟,就一刀剁了你驢球子的。”
這聲音聽著不近,離這破廟恐怕還有三四十步距離,但卻十分清晰,蓋因山谷收風,聲音傳的甚遠,讓廟里眾人聽了個真切。
韓溯第一個反應過來,把腰間的佩劍一拔出鞘,扔了劍鞘,面朝門里退了兩步,背貼著門框,站在了外面人進來的視線死角,壓低了身子,對翁敦治使了個眼色。
翁敦治和謝幫略都是行伍出身,又一起逃亡多日,彼此對看一眼,把手里空碗往懷里一塞,各自去尋自己兵器,手上腳下都是極快,還不發出聲響。
遠處的說話聲又不斷傳來。
“媽媽的,都特么是常祿這個釁種作得惡,把老子逼來這鬼地方,待會逮住了小娘子,定要好好快活一番,出出老子的惡氣。”
“頭兒,您吃完了頭盤,可別忘了弟兄們的好處啊。”
“是啊頭兒,咱們弟兄也憋著火呢。”
“噓,噤聲,都閉上嘴,前面有個廟。”
廟里幾人此時已聽了個明白,外面這是來了流匪了。許是方才林小娘子在溪邊獨自等待的時候,被對面山上這幾人看見了,一路尋來的。
韓溯離靠著廟門旁側,離屋里眾人都最遠,只得給林奴兒打了個手勢,讓她蹲到關老爺神像后邊去。林奴兒把外面眾賊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又被屋里的緊張氣氛感染,早怕得體若篩糠,手腳都不聽使喚了,對韓溯的遠程指揮領悟不到位,顫顫巍巍躲進了香案下面。
韓溯見狀,也沒法大聲提醒她,只對翁謝二人猛打手勢,讓二人照看她。
此時屋外眾賊更近了,只有不到十米遠,踏在廟前碎石上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翁敦治還是一手三眼銃,一手火折子,半蹲在神像左前方,正對著廟門。
謝幫略還是縮在墻角的陰影里,身子抵靠著墻壁,單手持著三眼銃,傷手別扭地拿著火折子,動作雖然難看,但臉色十分沉著,和翁敦治在屋內各占一方,形成了交叉火力。
翁敦治伸出左手,用其余手指扣住了火折,把食指騰了出來,對韓溯比了個“九”,告訴他外面有九個人,韓溯看清了,咽了口口水,對翁敦治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剎那間,天地都靜了下來,外間的鳥鳴也隱去不見,韓溯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快過一聲,咚咚咚越跳越亂。
突然間,門口照進屋內的光線一暗,幾個人影踏進了廟門,
“小娘子,是你躲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