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城
- 溯明
- 疲勞大仙
- 3565字
- 2019-05-07 10:17:35
次日清晨,韓溯醒了。
前世的他,因為工作需要,經常喝酒應酬,或是開會加班,總是很晚才會回家睡覺,即使是節假日,也許是習慣使然,或者是生活寂寞,也總要熬夜到凌晨才能安然入睡。
來到大明,來到這里之后,或許是融合兩世之憶的原因,他十分適應古代人的作息時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很早就睡覺了(對于他來說晚上十點鐘睡就叫很早了)。所以第二天往往醒的很早,也不會覺得休息不好,反而是覺得精力充沛。而韓溯對此卻一無所覺,只當是因為身體重回了二十歲的緣故。
其實規律的作息,不論對于古代人還是現代人都是必不可少的,畢竟人類在過去短短幾百幾千年間,從生物進化角度來說,身體和大腦結構并沒有發生顯著的變化,改變我們的,只是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的巨大慣性而已。
韓溯一醒來,老毛病又犯了,又閉著眼在床上找手機,雙手在身旁腰側不斷摸索,要是這客棧的房頂有個攝像機,從上向下拍攝他,此時的韓溯活脫脫就像一個汽車的雨刮器。
韓溯起身收了床幔,趿著靴子,把衣服穿了,又坐到凳子上穿好鞋襪,下樓洗漱去了。
林奴兒這時才悠悠醒轉,昨夜一覺沒睡踏實,做了一宿的夢,光怪陸離,讓她眼花繚亂。
林奴兒爬起身,看床上只有她一個,房里也空蕩蕩的沒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自己羞紅了臉,沒來由的責怪起自己來,自言自語道:“呸呸呸,林奴兒啊林奴兒,你這不知羞的野丫頭,大白天的想些什么。”
林奴兒起了床,像往常在家一樣,把一切收拾妥貼了,端了盆出去打水。到了后院,看見韓溯正在井邊水槽漱口,道一聲公子,韓溯正忙著刷牙,滿嘴的茯苓青鹽牙膏沫子,見她來了,微微點頭示意,就繼續自己的刷牙工作。
林奴兒在井里打了一桶水,先倒了一盆潔面,又洗了洗手,把盆里水倒了,續上另外半桶水,又給韓溯福了一禮,端著水回房去了。
韓溯知道女孩子麻煩,收拾打扮起來頗為耗時,就不去管她,洗了臉徑自去了大堂吃早飯。
一碗小米粥,一塊餅,一小碟醬菜,就是早飯了。
韓溯邊吃邊想今日回程的路線,來時他是一個人趕路,從壽陽東門出發,先一路向東,初九那天夜里到的芹泉驛,再折向正北,沿著山谷官道,從白家溝、神格梁經過,路上又歇了一夜,五月十一到達的盂縣南門。因為時日不久,他對這段路還是記憶猶新,這時大多數行商旅人都是走的這條路線,雖然繞的遠些,但是勝在官道平坦,路上行人也多,相對安全。
返程他卻不打算再走回頭路,而是從盂縣南門出發,出城南行十里之后,從忙神山改道向西南,走方山一線,最后向東一折,回壽陽城北。這條路線雖說距離上比上一段路短了十幾里,但由于忙神山至方山一線道路年久失修,路面崎嶇不平,尤其是方山一帶,羊腸小徑曲折顛簸,所以路上耗時卻是大概相同,若從體力消耗上考慮,這一條路反而更鍛煉人。
不過說來說去,左右不過是百里路,一兩日腳程。即使路上遇到大雨,最多三日也走完了,所以韓溯還是打算挑戰一下,一是想領略一下晉中的自然風光,順便熟悉路線地理;二是好好鍛煉一下他這副身軀的體力。
不光如此,他還決定回壽陽之后,把八股時文和策論詩賦都放一放,多練體能,掌握搏擊和騎射之術,尤其是騎馬馭車,簡直就是古代版本的駕照,亂世里不會騎馬,比后世的客戶經理不會開車還更棘手,畢竟后者只是關乎收入,前者則是性命攸關。現在的韓溯,思想上已經具有了前瞻性和緊迫性,意識遙遙領先同時代大多數的人了。
計議已定,韓溯向客棧買了兩人路上的干糧,又要了一壇之前喝過的果酒,便上樓去喚林奴兒,告訴她收拾包袱,準備出城回壽陽。
主仆二人離了客棧,韓溯挎著佩劍在前,林奴兒背著行李在后,慢慢悠悠向城南行去。離著城門不遠,行人漸多,不過大多是趕早進城的,出城的還是少數。
五月中旬的晉中,天氣雖不很熱,蚊蟲卻漸漸活躍起來,韓溯心知這時代還沒發明抗生素,外出行路之時,萬一被野外蚊蟲叮咬,得了瘧疾、乙腦、登革熱或是其他疫病,那都是九死一生的下場,因此萬萬馬虎不得,出城之前一定要買好驅蟲驅蛇之物,還有基本的止血止瀉等藥物。
盂縣一個小縣城,藥鋪本也不多,可趕巧臨近縣城南門不遠就有一家,也省了韓溯繞路去尋。后來韓溯占了盂縣,有一次和藥房掌柜的談天時才知,蓋因此地地租便宜,后院占地頗大,適合曬藥的緣故,才將店開在了這里。
韓溯和林奴兒此時正走到這藥鋪門口,只見門口竹竿掛一個幌子,上繡著“甘霖”二字,幌子后是藥房正門,門上牌匾三個大字,寫著“同德齋”。進門是一長溜的藥柜,柜頂墻上一排黑色大字寫著“湯、劑、飲、片、丸、散、膏、丹。”,藥柜盡頭是華佗畫像,左右是一副對聯,上聯書“架上丹丸長生妙藥”,下聯寫“壺中日月不老仙齡”,橫批“延年益壽”,古色古香,莊重整齊,讓人一看便知此店底蘊悠久,是正經做此行當的。
韓溯見店里沒別的客人,掌柜的也不在,只余一個藥鋪的學徒在忙著研藥,不過此來也不是問什么疑難雜癥,只是買些行路備用的藥物,所以也不甚在意。表明來意之后,那小徒弟也是駕輕就熟,從身后一個個小抽屜里揀選著藥材,一盞茶的工夫,就挑好了韓溯所言止血、止瀉、退熱等藥。
那小徒弟麻利地用油紙將各種藥材分開包好,再用細繩捆緊了,足有大半斤重。韓溯接了藥交給林奴兒拿好,又細細詢問了如何煎服外敷云云。另又拿了一包驅蛇用的石黃粉,兩個驅蚊的素色香囊。韓溯付了藥錢,自己拿了一個香囊,丟給林奴兒一個,聽那小徒弟介紹說,這香囊里配有艾葉、白芷、丁香、薄荷、菖蒲、蘇葉、冰片、藿香等藥,掛在身上,可蟲蟻不侵,若行路累了,聞一聞也能提神醒腦。
主仆二人離了藥鋪,就上了城南大道,隨著過往百姓一同出了城。
城外的道路黃土鋪地,頗為好走,偶有不平之處,土下碎石冒出,也可輕易跨過。路兩旁綠樹蔭涼,離路肩兩側不遠,就是一片片金黃色的麥田,夏風拂過,揚起一陣陣燦爛的波濤,美不勝收。
見城郊的麥地一片農忙收割的景象,正是去年撥下的冬小麥成熟了。俗話說:“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丟。”這是說小麥收獲過早,顆粒不飽滿,導致產量降低,同時籽粒水分也較高,不耐倉儲;小麥收獲過晚也不好,麥粒完全成熟之后,極易掉落在田里,拾之無味,棄之可惜,增加了額外的損失。因此小麥的最佳收獲時機,是在小麥九成熟的時候,而不是在小麥十成熟的時候,也就是說,小麥臘熟期才是收割的最佳時期。
林奴兒打小就生活在盂縣縣城里,從沒出過遠門,這時跟著韓溯離了盂縣,雖然只才走到郊外,就已經暴露出了這個年紀好奇寶寶的天性,東瞅瞅,西看看,對麥田里的稻草人和揮鐮割麥的農民們尤為好奇。又走了半晌,林奴兒憋不住了,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問韓溯道:“公子,今年這是豐收了嗎?豐收了,就人人都可以吃飽飯了對嗎?”
韓溯回頭看她一眼,沒有作答。從剛剛出城起,他就一直注意觀察著周圍,現在出城不過十二三里,周圍的麥田密度和數量就比城郊少了一半,如此短的地理距離,肯定不是土地肥力和氣候差異的原因,而是人為的大面積拋荒導致的。而為什么會有這么大面積的拋荒呢,韓溯心里還在思索著這事,就被林奴兒打斷了思路。
半是回憶半是思考的醞釀了一會,韓溯站住了腳步,林奴兒看少爺停下了,也跟著停下來。韓溯回身,定定的看著林奴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不,今年不會豐收。明年開始,后年,大后年,直至很多年后,都不會再有豐收了。天下間會餓死很多,很多,很多的人。”
林奴兒本是好奇隨口一問,沒有想到韓溯會這樣正式而嚴肅地回答她,還說了那么多駭人的話,嚇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手心都出了一層涼涼的汗,黏黏膩膩的。
韓溯接著道:“古語有云,芒種端午前,處處有荒田。芒種端午后,家家吃酒肉。今年芒種太早,四月二十四就到了,不僅在端午之前,甚至在入梅之前,麥子是一定會減產的。而且這盂縣城周,可耕之地雖多,實耕不過十之五六,這樣下去,今年可不好過啊。至于明年……”
韓溯沒有再往下說,他不打算,也沒必要和自己的婢女說些什么“明年就是崇禎朝了,就要亂兵橫行,尸橫遍野,大明朝已是日薄西山,氣數已盡了。”之類的話。
韓溯不說話,默默趕著路,林奴兒被他剛剛滿面哀愁憂慮的臉色所懾,也不敢再向韓溯搭茬,主仆二人就這樣又走了五六里路,到了忙神山下。
這時已天近正午,兩人也已走了一個半時辰,近三個小時了。看見前面忙神山腳下,道路轉彎處有幾間屋舍,似是一個打尖休息的茶水鋪子,韓溯便招呼林奴兒一聲,趕到前面的店鋪休息。
望山跑死馬,看著近在眼前的客店,又走了一刻鐘才到。主仆二人到了店門口,見已有三三兩兩的客商或是車夫在門前散桌邊喝茶歇腳,也叫來小二,要了茶水,尋個空桌子坐了。
韓溯讓林奴兒把行李都堆在桌上,自己也把佩劍橫在桌上,讓林奴兒過來給自己揉腿。林奴兒實在渴壞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茶,將將喝完,正待倒第二碗,就聽韓溯叫她。只得抿抿嘴,過去韓溯腳邊蹲下,輕輕的給韓溯推拿。
也許是蹲著的原因,也許是剛喝了茶的緣故,沒捏一會,林奴兒抬起頭,眼淚汪汪的看著韓溯,說:“公子,婢子、婢子……想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