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似一朵輕云剛出岫
書名: 溯明作者名: 疲勞大仙本章字數: 3751字更新時間: 2019-05-07 10:17:04
此時已是酉時時分,日漸西沉。再有一個時辰就要關城門了,牙人們三三兩兩的聚在路邊,盤點今日所得;販夫走卒、挑夫行商也絡繹不絕地往城門方向趕路。路上行人漸稀,主仆二人走在街上,往客棧回轉。
夕陽迎面,拉長了韓溯的影子,林奴兒跟在身后,有意避讓著腳下的影子,又不時踩上一腳,還抬眼偷瞄前面那人,生怕他回頭發現了。
韓溯心里是很愉快的,盂縣之行,得了知縣所饋十六兩銀子,除去路上住店飲食賞賜等費,還有賭坊里借給林老大的五兩銀,再扣去回家里交差的五兩五分銀子,剩余也足有四兩多銀子。可別小看這四兩銀子,雖說天啟年間物價較高,一斤豬肉賣價二分銀,一只鴨子也要賣到四分銀子,換算下來,這四兩銀子就是一百只鴨子,買豬肉也可買二百斤,或者直接買生豬,一百三四十斤的豬可買兩頭,若肯再添些銅錢,晉南黃牛也可買一頭了。
亂世人命賤如狗,現在一個丫鬟尚能賣四五兩銀子,等到了崇禎年間天下大亂,刀兵四起狼煙滾滾,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的時候,一張面餅幾個饅頭,就能買下一條人命了。
不多時,兩人回了客棧,韓溯叫來伙計,又叫他準備熱水送去房里,韓溯就在一樓廳中尋個空桌坐了,林奴兒就站在一邊。折騰了一下午,腹中有些餓了,問掌柜的點了酒菜,坐著喝茶等待。
那伙計領命去了,一邊上樓一遍心中納悶:“這公子好生愛潔,一日竟洗得兩回澡么,真是奇哉怪也,就不怕染了風寒。”也就是韓溯為人和藹,打賞也大方,這小伙計只是疑惑,倒也沒有埋怨,動作還是麻利的。
其實古人洗澡并不勤,五日一浴便算十分愛潔了,旬日一浴、半月一浴,或是一月一浴才是正常狀態。若是西北干旱地區,還有一生只洗三回澡的老歷呢。想來原因有三:一是古代沒有抗生素,古人又個個都是大長頭發,若是洗澡后感染了風寒,極為容易轉化為肺炎,輕則留下一身痼疾,重則一命嗚呼;二是小民小戶,一水一柴來之不易,能節約就盡量節約;第三就是反正大家都不愛洗澡,幾百上千年的傳統,彼此將就著,也早就習慣了。得虧黃種人狐臭的比例并不高,要是其他各色人種,那都是百分之五十甚至更高比例的狐臭人群,不洗澡的汗味加上噴的香水味混合,湊近了一聞,那叫一個提神醒腦。
茶還燙著,菜也沒上,韓溯見身邊這還杵著一位,便讓林奴兒坐下,林奴兒不敢違逆,乖乖去對面下首處,挨著凳子邊沿坐了。韓溯百無聊賴,打量起對面這個小妮子來。這林奴兒面正值豆蔻年華,面白體瘦,方才臉都哭花了,此刻低著頭,真有一股雨打蓮花,煙蒙池柳的美感。見林奴兒此刻神態,似有七分委屈兩分難過,還有一分惆悵茫然,旁觀看來,真是十分惹人憐愛。韓溯也不是那不解風情的蠢貨,此時也懶得去哄這十三四歲的丫頭,只管撇自己的茶沫子,想著明天回程之事。
不多久,飯菜來了,一碟豬頭肉,一碗攤黃菜,一盤開水燙時蔬,再有一小盅梅子酒,幾個白面饃饃,頓時滿桌都是食物的香氣,酒香菜香蒸騰,令人口干舌燥,直想大快朵頤。
韓溯給自己斟了杯酒,滿飲了一杯,口中真是齒頰生香,心里豎起大拇指連夸好喝,這古代的酒,度數不高,滋味卻足,還有濃濃果香,真是好享受。又掰了饅頭,自顧自的吃起來。
韓溯吃完直了直腰,心滿意足,看對面那小妮子全無動靜,茶也沒喝半口,也不去勸,心說就讓這丫頭餓一頓,跟著本大爺,還能餓死你不成,便起身去掌柜的那兒結了飯錢,又另外吩咐,讓店家熱一碗肉粥夜里送來。
吃飽喝足,韓溯叫林奴兒隨他一起回房,待上了樓,推門進去,里間洗浴之物已備好,韓溯試了試水溫正好,回頭對林奴兒到:“去沐浴一番,少爺我門外等你。”
林奴兒的頭低的更狠了,恨不得一直低到腳邊去,也不回話,也不動作,只是站著沒動。韓溯讓開一邊,繞到這丫頭身后,推她進了屋子,把門一關,自己留在走廊里,隔著門道:“自己從里邊把門閂好,半個時辰后我再回來,記得把床上的衣服也給我洗了。”
聽著韓溯下樓遠去的腳步聲,林奴兒背靠著門,眼淚決了堤地流下,喉頭一陣陣地哽咽,心道:“爹、娘,你們不要奴兒了嗎……”
哭了一陣,林奴兒還是去放了行李,按著韓溯的吩咐,沐浴了一番。又用布巾包了濕漉漉的頭發垂在胸前,收拾了韓溯的衣服,抱著木盆漿洗去了。
黃昏后,戌時一刻,韓溯回了客棧,提了個布袋,里面裝著剛剛買來的邸抄和小報(后世的報紙),本期的往期的,買了一大摞。韓溯自打來到這大明朝,雖然一直云淡風輕,心里卻始終有一份危機感。他自知不能飛檐走壁,麾下也沒有千軍萬馬,想在之后的亂世里存身,不早做功課是不行的,因此買了一大堆報紙,還有蠟燭等物,準備挑燈夜讀,好好補補課,了解一下如今天下大勢,讓自己加深印象,免得危機到來,連逃都不知該往何處逃。
韓溯上了樓,正巧遇見林奴兒,兩人打了個照面。都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丫頭洗個澡,頭發挽在一邊,還蠻有小家碧玉的韻致。林奴兒剛剛漿洗完畢,把韓溯的衣服晾在客棧后院里,自己的褻衣沒來得及洗,此時正放在房里矮凳上,見韓溯回來正欲上樓,林奴兒急得臉紅脖赤,搶在韓溯前面,一溜煙跑進房里了。
這韓溯也不點破,慢慢悠悠一步三搖,也跟著上了樓。房里的大木桶已經撤了,地上還殘留有半干不干的水漬,韓溯過去把油燈點了,又掏出包里的蠟燭點上,調整了兩處光源的位置,拉過一張凳子,就著這點亮度,看起了邸報。
林奴兒見韓溯也沒什么吩咐,抱個盆螃蟹似的從韓溯身后溜走了,顯然是去洗自己的小衣了。古代女子出門在外,著實的不方便,韓溯見林奴兒去了后院,走出房門,從二樓欄桿叫住了堂下的伙計,丟了一粒銀豆給他,那伙計忙了一天,本已昏昏欲睡,陡然看見銀子,動作輕快之極,從懶凳上一個縱跳,抻手接了賞錢,笑瞇瞇問公子什么吩咐。韓溯看著好笑,叫他去后廚備一盆炭火給奴兒姑娘送去,就回房看報了。
“嗯……這邸報上最近的消息也是端午節之前的了,這古代的塘馬效率忒的不行,想要掌握全國第一手的資料消息,看來有些困難,不過這些新聞,也足夠我對時局有所了解了。不過,這寧錦大戰……歷史上是哪邊贏了來著?”
原來這最近的邸報上,正刊登著遼東告急,戰事重啟的消息,說后金奴酋洪太(皇太極)發兵十三萬,兵圍錦州日夜攻打,錦州告急;同時濟爾哈朗、阿濟格、岳托、豪格等部又攻寧遠、大小凌河等城堡,錦寧一線勢如水火,邸報下又有評論說局勢危急之下,遼東巡撫袁崇煥,總兵祖大壽只曉得堅壁清野,閉守城池,未戰先怯,損我國威云云。
一連看了六七份邸報,韓溯正看得眼酸,聽更鼓已是戌時末了。這時,林奴兒回來了,在門外輕聲喚了韓溯一聲,韓溯開了門,看林奴兒懷里抱著烘好的衣服,小臉也烘得熱騰騰的,嬌憨之意躍然臉上。韓溯讓開了道,林奴兒抱著衣服對他蹲了一蹲,算是行了個萬福,就溜去一邊了。
此時客棧的伙計看二人都回了房間,瞧準了時機,也跟著來叩門,說是來送粥的。韓溯開門取了食盒,置在桌上,打開食盒是滿滿一大盅熱粥,放了肉末青菜,熬的稀爛,又撒了蔥花在粥上,看著油光光的,好不熱鬧。食盒一角旁邊,另備了空碗、調羹、筷子等物。
韓溯正想招呼林奴兒過來喝粥,就聽得背后“咕~兒”一聲響,林奴兒一時羞紅了臉,呀了一聲,這丫頭從午后一直沒吃東西,這會兒也真是餓了,小肚皮在抗議了。
韓溯撲哧一樂,道:“愣著干嘛,快過來吃,沒得浪費了公子我的銀錢。”
托林老大的福,林奴兒打小也是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忍饑挨餓是常有的事。今日不知怎的,興許是傷心太過,哭的動了元氣,洗了澡后,身心松弛下來,覺得格外的餓。這時韓溯命令到了耳邊,正好給她個臺階,林奴兒又想吃又難為情,訕訕地從床邊挪了過來。
韓溯給自己盛了半碗,又盛滿一碗放在桌對面,說:“坐下吃,不吃完不許睡覺。”
林奴兒聽話坐下了,慢慢捧起粥碗,默默地小口喝著,韓溯看她肯吃,就端起自己那碗,一手邸報一手粥碗,側過身邊喝邊看新聞去了。
二人喝完了粥,夜也深了,林奴兒收拾了碗筷,見韓溯乏了,知道少爺要睡了,就去柜子里拿鋪蓋,準備自己睡在地上。韓溯自去了床邊,坐在床上蹬去了鞋襪,道:“過來。”
林奴兒聽言渾身一緊,暗道最害怕的事還是來了,少爺這是要我侍寢嗎……遲疑了幾秒,林奴兒的膽怯戰勝了羞怯,還是聽話的向韓溯走去。
待林奴兒走到床邊,韓溯也不客氣,兩手一環一提,就把林奴兒整個抱起來橫在胸前,感受到韓溯的體溫,林奴兒如受驚的小鹿一般,緊閉著雙眼,心嘣嘣嘣跳的飛快,咬住雙唇,眼看就要哭出來了。可等了好一會,也沒見少爺有別的動作,不禁睜眼去看韓溯,只看韓溯也正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林奴兒的臉更紅了,渾身燙得像剛剝了殼的熟雞蛋,只覺得渾身上下有一萬只螞蟻在咬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韓溯掂了掂林奴兒的分量,覺得這丫頭體重也忒輕了,以后該好好補補,再瘦下去定要營養不良了。韓溯也沒說話,只把林奴兒腳上的木屐除了,把她輕輕放進床里靠墻的一邊,自己赤腳下地,吹了蠟燭油燈,又坐回床邊,脫了外衣丟在凳子上,放下床帳,躺下睡了。
不多時,韓溯沉沉的睡著了,發出一陣陣輕輕的鼾聲。林奴兒被擠在墻邊,連動都不敢動,哪里睡得著,這時聽少爺睡得沉了,林奴兒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讓自己不那么難受。林奴兒側身躺著,面對著墻,后背靠著韓溯的手臂,弓著腳,雙手蜷在胸前,就這么睜著眼熬著不睡。可沒過多久,就像韓溯的呼嚕聲有催眠效果似的,林奴兒的眼皮也實在睜得累了,于是上下兩邊停戰講和,就這么閉眼睡著了。
睡夢中,林奴兒還嚶嚶說著夢話:“娘,今天是奴兒的生日呢,奴兒十四歲了,是個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