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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別出奇計有李郎

  • 浮世知行
  • 秋來當思我
  • 4380字
  • 2019-04-21 08:51:37

此時赤眉軍中,火光映照。烏壓壓的人,穿著五花八門,全身著甲的、半身著甲的、短衫的、長衣的……,不一而足。不過,所有人最顯著的共同點,就是那一雙,抹成赤紅色的眉毛。

“吵吵吵,吵什么吵?都給老子閉嘴!”營帳中,一個粗獷的聲音吼道。

不大的行軍營帳,正擠著十幾個漢子。正上首簡單地擺著一桌一椅,一個身穿短衫的虬髯漢子,正氣哄哄地從椅子上站起,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此人就是赤眉天波軍首領,高波。

營帳一下子安靜下來。

“大帥息怒。”在眾將神色各異地看向高波的當口,一個聲音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一副儒生打扮的陸天青,站在高波身側,三縷胡須微揚,接著說道:“諸位將軍也請稍安勿躁,此事責任在我。來此之前,是我向大帥提議,不要告知各位此仗目的。”

當中一位漢子眼睛瞪大,甕聲甕氣道:“軍師這是何意?不信任我們?”

陸天青右手一擺,笑著道:“張將軍哪里話!有道是‘事以密成,語以泄敗’。這絕不是不信任諸位,只是為了成事。”

他嘆了口氣,看著對方道:“張將軍是爽快漢子,我就直話直說了。去年我們攻靈山縣之前,將軍便因喝酒說漏嘴,以致欽州府軍提前知了消息,讓我們功敗垂成。而將軍因此受的鞭刑,難道忘了?”

陸天青稍頓了一下,又道:“諸位皆是義氣漢子,心直口快本不是什么壞事。可這行軍打仗,不是吃飯喝酒。大帥此舉,實則是出于一片愛護之心吶。”他盯著對面的漢子,語重心長,“張將軍能否明白?”

對方摸了摸脖后,一臉訕訕,道:“俺張大山是個粗人,軍師的話我聽明白了,大帥的苦心我也懂了。”嘿嘿一笑,“大帥有什么吩咐,我絕不含糊。”

看到陸天青三言兩語,化解了尷尬,高波的臉色舒緩了不少。

高波知道,張大山是個直性子,他跳出來質疑,反而讓陸天青一番說辭,堵住了眾人的嘴。

但他更明白,眼前的這些人,嘴上未必會說什么,只怕心里早有疑慮。特別是南關、諸葛昉兩位都統,恐怕對此行的始末,已經猜測得八九不離十了。

赤眉自從主力潰敗后,便一分為三,分別是方瓊的天瓊軍,林耀先的天耀軍,以及高波的天波軍。各軍下設都,領兵稱都統。都下設隊,有隊正。隊下設曲,有曲長。曲下設率,有率長。率下設什,有什長。

各軍雖然仍依舊制設編,可形勢不比從前,兵力不滿是普遍現象。在天波軍,這種情況尤為明顯。一都編制為五千,天波軍只有不到三萬人,卻設有十二都。不是高波虛張聲勢,實在是赤眉的境況,今非昔比。招兵不易,養兵更難。

南關和諸葛昉都是老赤眉,威望和經驗都非一般都統可比。高波雖是統帥,也必須重視二人的意見,況且這次的主力便是兩人所率的都。

在陸天青將眾人安撫后,高波便出聲道:“好了,大家都忙去吧。”他向南關和諸葛昉的方向分別看了看,又道,“南都統和諸葛都統留一下。”

眾人皆告退而去。

陸天青也向高波微微躬身,拱手道:“大帥,學生也告退了。”

高波看向他,略微一頓,點了點頭。

南關體型偏瘦,年紀與高波相仿,都是四十來歲。可他微斑的鬢角,讓整個人顯得老態了不少。

諸葛昉卻是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濃黑眉毛下一雙大眼睛,長相頗為清秀。看起來,他比陸天青更像個書生。除了身上的甲胄,渾身上下也找不出一位赤眉都統的樣子。

諸葛昉沒有涂眉,其實并不奇怪。赤眉起義之初,將眉毛涂成赤色只是為了方便分辨敵我,因此在赤眉成軍至今,隊正以上將官一般便不涂眉。其實赤眉中從事情報等特殊任務,或者與外界聯絡往來的一些人員,為了隱蔽、掩護,也都不會涂眉。

此時營帳中,只剩下高波和南關、諸葛昉三人,顯得寬敞不少。

良久,三人一語未發。

高波就那么站在桌案與太師椅之間,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兩個人。南關眼瞼微閉,若無所覺,好似在養神。諸葛昉看向上首,眼神卻定在桌案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還是高波率先打破沉默。

他一邊繞過桌案走下去,一邊道:“咱們仨也十幾年的交情了吧?從赤眉成軍走到現在,咱們這幫老弟兄可沒剩下多少了!”高波胡須微顫,掩不住臉上淡淡的傷感。

南關輕吐了口氣,抬眼看向高波。

諸葛昉也收回了眼神,若有所思。

高波繼續說道:“對于我擺出裹挾百姓攻城的架勢,你們倆想必疑慮很重。”

他拍著胸口,接著道:“但我告訴你們,我高波的心從來沒變過。從參加赤眉舉事開始,立志解民倒懸、匡扶正道的心,從沒變過。從沒變過!”

他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聲音低沉下去:“可是,當家太難。這都是給糧食逼的,咱們必須想辦法弄到糧食。”

“三天前,我得知羅初八帶著大部人馬,往宣化方向去了。加上李念巡衛未歸,我便有了攻欽州的想法。之后陸軍師建議,可以利用災民聚集的機會,擺出驅民攻城的架勢,必可讓欽州軍投鼠忌器。我們只需圍而不攻,災民在饑餓難耐之下,必與欽州軍起沖突,之后不論欽州軍如何動作,開城門、放任不管,或是驅殺,皆對我軍有利。那——”

“大帥,那災民,你考慮過嗎?”南關眼光一凝,打斷了他的話。

“可我首先得考慮咱們這幫兄弟啊!”高波自知無法回答,“不是我不想考慮,實在是沒辦法考慮。”

諸葛昉眼中精光一閃,直視高波,驚疑道:“你敢擅殺百姓?!”

高波微微一頓,怒道:“我說了,我們是圍而不攻,圍而不攻。為何要殺百姓?我什么時候說過要殺百姓?!”

“民心似水如煙,不待天亮,只怕城下災民便要生亂。到時候向我們而來,肯定是沒有飯吃,只有向城中去才能找出糧食。況且,軍師早有計劃,不可能不在城下安插人手。發展到最后,呵呵,你說不殺百姓,百姓卻是生生被你逼死的。”諸葛昉微微搖了搖頭。

“報——”

高波盯著諸葛昉看了一眼,淡淡沖帳外道:“進來吧。”

只見一名傳令兵進來,行了一禮,道:“大帥,城上有人喊話,欽州的指揮使好像也在城上。”

“李念已經回欽州了?”高波吃了一驚,追問道,“喊的什么話?”

傳令兵道:“好像是在說放糧。”

高波沖南關和諸葛昉揮手示意,道:“走,一起去看看。”

三人來到陣前,陸天青與另幾名都統忙過來見禮。

高波張嘴便問:“什么情況?”

“大帥請往上看。”陸天青一手指向欽州城上。

只見城門牌樓下火光映照,直如白晝。當中正站著一人,銀盔亮甲,氣質非常。

高波并未見過李念,指了指城上,問道:“此人就是李念?”

陸天青點點頭。

時間往前,欽州城上。

李大柱領著十幾個人上了城墻。這群人穿著不俗,看起來都頗有身份地位。

李大柱站定,道:“將軍,人都請來了。”

話音剛落,“指揮使大人安好”、“使君大人安好”、“李大人安好”,各種聲音,紛紛響起。

李念點頭,道:“各位都知道,為什么找你們來嗎?”

一群人相互看了看,都搖了搖頭。其中一位頭戴方冠,長須及胸的老者,拱手道:“還請大人示下。”

李念背在身后的手指虛敲了幾下,道:“諸位都是欽州有數的士紳富商,我也不兜圈子。”

他指了指城下:“城外的情形你們看到了,欽州危矣。劫富濟貧是赤眉的一貫手段,也正是靠這個,他們才能殘喘至今。不是嚇你們,赤眉破城,別人可能逃得掉,你們逃得掉嗎?”

李念將左手從背后抽出,握住了腰間的佩劍,道:“一句話,要守住欽州城,你們得出力。”

別看這些人站在這城上頗為拘謹不安的樣子,其實一多半只是裝裝樣子。這些人在欽州,甚至在梁州,能量都不小。他們要不本身就是修行者,要不背后站著修行者,甚至背后是修行門派。比如剛才說話的老者,名叫楚風來,就是梁州容山派的行走執事,管著容山派在欽州府的產業,食齋便在其一。這些人在欽州的勢力,如果加在一起,在某些方面的能量,甚至還要超過朝廷。

“請大人明示!”楚風來顯然在這些人中地位不低,眼神與眾人交換了一下,接著道,“能出力的地方,我等絕不推辭。”

李念嘴角微揚,道:“當然能出力,對你們來說,也不是多難的事,就是出點糧食。”

楚風來摸著胡須,笑道:“這個好說,李大人和將士們守城辛苦,我們出點糧食,那是應該的。”

李念“哦”了一聲,正色道:“那如果是數萬百姓下半年的糧種呢?”

“啊?”這群人面面相覷,楚風來差點把胡須都拽斷了,“大人,您沒看玩笑吧?那可是百萬斤以上的糧食,我們……我們怎么可能,拿得出來?”

李念將手伸出虛按了幾下,示意眾人收聲,道:“不是讓你們捐出來,只是借。借一年,但是沒有利息。”微微笑了笑,“楚老板,賬也不是這么算的。就算百萬斤,分到你們十幾家,一家也就十幾萬斤。一千多石糧,來年就還,其實沒什么損失,既保全了家業,又積了德,說不定朝廷還有嘉獎。大家想想,這才是筆大賺的買賣啊!”

楚風來不能應聲,也不敢拒絕,只得勉強賠笑,道:“李大人,還請容我等商量一下。”

李念點頭,示意請便,幽幽地說道:“我可以等。不過,赤眉肯不肯等,城下災民能不能等,我就不知道了。”

十幾個人也沒地方躲起來商量,只能圍成一圈,七嘴八舌,還都壓著嗓子,也夠難為的。

不過,說來說去,無非就是相互觀望。

最后,還是楚風來直接挑明道:“李大人說的,道理上是沒錯的。首先,打仗大家也不會。李大人的人品、能力,欽州城誰不知道?咱們得相信大人的判斷。其次,這糧食是借,算不上放血,這點主各位還是能做的。最后,各家的屯糧,大家自己心里有數。老孫和老趙,這次不能藏著掖著,存糧確實不寬裕的,你們按常年價給補點。”

他等了一會,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接著道:“我這么說,大家現在要是不反對,之后就不能再推三堵四了。”

到這份上了,一群人只能點頭同意。

眾人議定,楚風來便走了出來,道:“李大人,您交待的事,我們一定做好。”

李念拱手向眾人行了一禮,道:“本官在此代百姓感謝諸位了。諸位的義舉,我一定如實稟報朝廷。”

眾人紛紛還禮,連道不敢。

“那你們回去商量個章程,就在靈山鎮成立一個災民救助會。到時候,我請府所三個衙門都去人掛個監事。”李念頭微揚起,“諸位盡管放心,衙門的人,絕不插手具體事務,只是為了讓你們方便行事。”

待楚風來這些人離開,林毅出聲道:“使君這是要引災民自愿離開,化解這場危機吧?”遲疑了一下,又道,“只是末將還有一事不明?”

李念“嗯”了一聲,示意對方繼續說。

“災民即使要糧種,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填飽肚子呀?”林毅的意思自然是,光畫一張糧種的餅,不能解決當下的問題。因為糧種的事,顯然還要籌備,不可能百姓去了,馬上就有。而災民現在得先有糧,才能不餓死。

李念笑了笑,轉頭看向陳修和張魯,道:“你們有什么想法?”

張魯憨憨地咧咧嘴,摸了摸后腦勺,也不說話,只是搖頭。

陳修抿著嘴想了一下,抬頭道:“將軍如果能引得災民走,那災民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有糧。”

“靈山鎮確實有糧。”李念回應。

林毅心中的遲疑,是對靈山鎮有如此數量賑災糧的疑惑。朝廷新立,梁州官倉根本沒有什么存糧,一應賑災糧,都是先以軍糧撥給地方。臨塵事變的一個起因,就是軍糧撥付地方程序繁瑣,致使賑災未能及時進行。自己雖然是軍法司佐僉事,可梁州如今的頭等大事便是賑災,自己也參與其中。可對這個情況卻根本不掌握,這對他來說,自然出乎意料。

李念的話馬上解開了他的疑惑,“糧食是楚風來的,不過官府,可以和他換一換嘛!”說著手在胸前劃了一個圈。

林毅恍然大悟。

陳修問了一句:“那將軍為何還不告知百姓?”

李念淡淡地看著遠處:“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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