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天下凌云志
- 黃泉本生
- 2901字
- 2019-04-15 23:20:05
養心殿內,燭光昏暗,與其它宮室燈火通明的樣子完全不同。
九重紗帳后,一個模糊的人影端坐在寬大的臥榻上,一動不動。洪承疇和孫傳庭跪在紗帳外,似乎被這壓抑的氛圍同化一般,連氣不敢喘上一口。
燈火搖曳,忽明忽暗的陰影投射到被風吹起微微翻卷的紗帳之上,明滅不定,愈發顯得詭異。
寒玉剛才在來的路上還在對自己說著什么“恭賀洪大人,即將被皇上委以重任。”之類的話,現在一到養心殿來,卻感覺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這哪是什么“福”,這擺明了是一副要自己小命的樣子啊!
寒玉早已退出殿外,找不到人影了,現在就算在心中咒罵她一千遍,也是于事無補。洪承疇暗暗叫苦,可是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自己一萬個不愿意來,卻還是不得不來。
在自己和孫傳庭身邊,還跪著兩個人:一個瘦高個,一個矮胖子。看著兩人的神情,也是害怕得不行,只是不知道他倆又是犯了什么事,也和自己一般跪在這里,聽候皇上發落。
此時洪承疇已經認定這次是兇多吉少了。自己雖然年輕,但是好歹也做了幾年官,自然是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這次莫名其妙地搭上小命,連究竟犯了什么錯都不知道,真是前世造孽了。
其實早在第一天進入官場時,洪承疇便已經做好了早晚有一天會去死的思想準備。只是苦了孫傳庭,白白陪自己送死了。洪承疇在心中長嘆一聲,卻依舊不敢出聲。
突然,一個蒼老而略顯疲憊的聲音從九重紗帷帳后飄了出來:“顧遠山,蘇州桃花塢人,萬歷二十三年九月生,世族出生,然自幼父母雙亡致使家道中落,由同族接濟長大,娶妻慕容氏。魯昕,山東WF人,萬歷八年臘月生,父親早亡,現家中有一雙目失明的老母,至今尚未婚配。洪承疇,福建泉州人,萬歷二十一年三月生,萬歷四十四年春闈進士及第,任翰林編修,四十五年拔為兵部五品員外郎,家住京師城西五里巷,父母俱在,并未婚配。……還有一人,不請自來,朕想知道你的姓名。”
孫傳庭嚇得魂不附體,但是從那發問之人的用詞上明顯可以看出他就是當今圣上,自己必須回答,只得奮起平生余勇,哆哆嗦嗦的說道:“稟陛下,小人名叫孫傳庭,SX省代州人,出生于萬歷二十一年七月,現在山海關做一名騎兵標統。”
想了想,孫傳庭又補充道:“小人自幼父母雙亡,也未曾娶妻,家中只有小人一個。”
“你很聰明,朕沒有詢問的事情你也知道要說出來。很好,很好。”萬歷皇帝聽了孫傳庭的回答,沉默了片刻后,微微點了點頭。
“洪承疇,孫傳庭,你二人剛才可是在奉天殿前赴宴?”萬歷緩緩站起來,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開始向紗帳外跪著的四人走來。他慢慢掀開了第一道紗帳,開口問道。
洪承疇此時已經緩過神來,見孫傳庭已經驚嚇過度有些口齒不清,無法再好好回答皇上的問話,于是,自己主動回答說:“是,陛下。我二人方才的確在宮宴之上。孝端皇后娘娘派遣侍女前來傳喚我等,我等不敢怠慢,便速速趕來。敢問陛下有何差遣,卑職立刻去辦。”
萬歷沒有回答洪承疇的問題。而是繼續不緊不慢的向前走著,又掀開一道紗帳,繼續問道:“那么,你們可見到了魏忠賢那副舉止?”
“……臣,不敢妄自議論魏公公……”洪承疇剛剛放下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
“你實話實說吧,不論你說什么,朕都赦你無罪。”萬歷已經走過了好幾層紗帳,他離四人越來越近,身影越來越清晰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家中自己早就備足了銀兩,應該夠二老花銷。自己也未成家,算是了無牽掛,那就索性說實話吧!主意打定,洪承疇心中也頓時激昂起來。他整理了一下思緒,便開始稱述己見:“陛下,臣冒死進言!如今的魏忠賢,侍寵稱驕,目無王法,殘酷排除異己,打壓政敵,如今朝野上下,無不敢怒不敢言。陛下,您知道嗎,魏忠賢一黨,已經私下稱他為‘九千九百歲’了!陛下!如若不是您當初一念之差重用了魏忠賢,我大明又怎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陛下!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請陛下明察!”
說完之后,洪承疇立刻撲倒在地,做五體投地狀,只等候皇上發落。
萬歷久久沒有說話,但是還是不停的向前走著。
“陛下,草民斗膽,想為洪大人說句話。洪大人年輕有為,是國之棟梁,而且洪大人不畏權貴,敢于實言進諫,更是很少有人能夠做到。陛下應當重用如此賢臣,而不應降罪于他。”跪在一旁的顧遠山也是個正直之人,此番也是下了決心,想為洪承疇求情。
萬歷還在靜靜地走著,再也沒有說話,仿佛在仔細思考洪承疇的話。
沒過多久,萬歷已經走到了九重紗帳的盡頭。昏暗的燭火在不知從哪里吹來的陰風中搖晃不定,萬歷的臉隔著最后一層薄如蟬翼的紗帳,已經變得清晰無比。
洪承疇壯起膽子,悄悄抬起頭,偷看著皇上的圣容。萬歷三十年不上早朝,洪承疇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到萬歷的長相。本想看看皇上臉上的表情來揣測圣意,誰料這一看之下,卻是大驚不已:洪承疇記得明史記載,萬歷皇帝是十歲親政,所以推算來現在萬歷只有五十七歲。可是,現在出現在洪承疇眼前的,卻是一個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耄耋老人,他就連伸出手撥開那道輕如鴻毛的紗帳,都顯得異常費勁。
其余幾人看到萬歷這幅模樣,也都微微張開嘴,極力克制著自己心中的驚訝之情。
這時,萬歷終于撥開了那最后一道紗帳,走到了四人面前。突然,萬歷蹣跚的腳步下一個趔趄,身子劇烈的搖晃了幾下。洪承疇見狀,本能的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去扶,孫傳庭更是一躍而起,瞬間一個箭步沖出三丈,然后硬生生在萬歷身邊穩住身形,一把托住萬歷的手臂。
萬歷愣了一下,隨即微微的笑了。
“好俊的功夫。”萬歷用他那緩慢的語速和特有的語調說道:“孫傳庭,你是個人才。以你的身手、見識,就算官拜大將朕也不會覺得奇怪,卻為何只是一個九品標統呢?”
孫傳庭心中惶恐,本想解釋一番,卻偏偏訥于言辭,只得急速退后幾步,“撲通”一聲跪下,不停地磕頭。
四人中,只有新科狀元顧遠山略為鎮定,只見他跪著用膝蓋前行幾步,口中高呼著“萬歲”,又要準備為孫傳庭求情了。
只是話到嘴邊,還沒開口,萬歷已經先開口了:“你們幾個也不要跪了,朕不是想要降罪于你們,都起來吧。”
四人左右顧盼,面面相覷一番后,便一個接一個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
這時,養心殿的大門忽然被打開了。門外的風立刻灌了進來,吹得燭火一陣雜亂的搖曳。兩個身影一前一后,不緊不慢的走進殿內,后者一跨進門,就立刻回身將殿門關上,并且插上門栓。
來人竟是孝端皇后娘娘。她身后跟隨的正是侍女寒玉。
萬歷也抬起頭,不再看四人。他轉身面對著孝端皇后,問道:“愛妃,可有人跟蹤你么?”
孝端皇后娘娘抿嘴微微笑了笑,搖頭道:“陛下,臣妾做事,您還不放心嗎?”
萬歷又道:“朕當然放心。只是那魏忠賢老奸巨猾,你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孝端皇后口中稱是。接著,萬歷又轉向寒玉,問道:“寒玉,準備得怎么樣了?”
“父皇,您就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寒玉。調皮的笑了笑。
一聽“父皇”二字,顧魯洪孫四人心中俱是一驚。萬萬沒想到,這個“侍女”竟然是萬歷皇帝的女兒!
四人中,要數洪承疇的心思最為細膩縝密,他立刻再次聯想到了明史:根據記載,萬歷帝有多位皇子,卻只有一個女兒,名叫“云夢公主”,可是這位公主幼年時便染上天花夭折了,如今怎會又冒出一個公主?看寒玉的年紀,大概二十上下,算算時間,倒是與那位故去多年的云夢公主相吻合,難道……
洪承疇正在心中猜測,卻聽到萬歷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們四人,隨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