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珍重故人情 碧海黃泉尋舊侶 深銜前世恨 洪爐寶鼎煉神砂
- 蜀山劍俠傳(第四卷)
- 還珠樓主
- 5215字
- 2019-04-22 15:49:11
這五個少年男女,雖然本領不齊,個個資稟特異,只需略加教練,便可使用。初鳳先時只見了一面,認為中選,除蓉波由自己去調養教練外,余人俱命金須奴等一人帶了一個,去傳授道法,先并不覺有異。等到過了些日,眾人復命,所教諸人,已能奉命行事。初鳳升殿考詢分派職司,才看出金須奴所收的韋容,雖是道童打扮,不但一身仙風道骨,與眾不同,而且道行法術,俱有根底,所學也是玄門一派,已有散仙之分,怎會降格相從,來做旁門散仙的弟子臣仆?難保不有別的用意。再一細問金須奴收他時情形,除了全出本人自愿外,并沒有絲毫其他破綻。一則因為神砂采集齊備,急待升火祭煉,需人之際;二則估量韋容縱有異圖,也決非宮中諸人對手。所以只是暗中留了一份心,表面上也未顯出,仍然照舊分派職司。為求快些,那煉沙的鼎已添成九口,每口俱都大有畝許,按九宮八卦,分立在宮苑后面,通向甬道廣場之上。便命金須奴看守那座中央主鼎;慧珠、二鳳、三鳳、冬秀四人分守坎、離、震、兌四門;韋容守西北方乾門,蓉波守西南面坤門,龍力子守東北方艮門;又從原來宮中執事諸人中派出一個名喚許芳的守東南方巽門。還選出一男一女兩個,女名趙鐵娘,是個石女,自幼出家,隱居深山為尼,與慧珠原本相識,慧珠回宮以后,方才引進。男的名喚黃風。俱是初鳳得意心愛的弟子,分任送沙入鼎之役。鐵娘在宮中,專任煉丹,此時本來閑著。只把新收下的兩個少年男女,去代了許芳和黃風的職司,便即分派停當。
初鳳領了眾人就位之后,又囑咐一番話,走向九鼎后面的太極主壇之上,命趙鐵娘與黃風手持引沙法鏟,分侍兩旁,然后端坐行法。過有個把時辰,初鳳運用玄功,將手朝著二鳳所守的離宮位上一揚,離宮鼎內便飛起一團酒杯大小的火星飛舞空中,光焰搖搖,升沉不定。初鳳口中念念有詞,一口真氣噴將出去,將手一指,道一聲:“疾!”那團火光便似花炮一般,忽然爆散開來,化成九顆彈丸大小的火光,投向九鼎之內,立時鼎中火焰熊熊,九鼎同時火發。這時初鳳口中誦咒越急,又將頭發披散,倒立旋轉了一陣,倏地回到位上,瞋目大喝一聲,將手一揮。鐵娘、黃風早有準備,手持法鏟,分朝兩旁早經設備的沙庫鏟了一下,然后朝著九鼎遙遙一送。那庫中的沙便似一紅一黑兩道長虹一般飛起,到了鼎的上面。再經初鳳行法一指,仍和那火一般,各自分化九股,分注鼎內。趙、黃二人隨著持鏟連連揮送那陰陽二沙,也只管往爐中注入,若決江河,滔滔不絕。那鼎原是初鳳采那海底萬年精鐵,用法術制成,形式奇異,共有九口:三口注火,三口注沙,三口出沙。煉到第七日子時,所有的沙業已煉成合用。初鳳早下了法壇,帶了預先派定的一干門下弟子,驅遣魔神,將先前甬道毀去,將新沙從出口行法引出,另行筑就。那出口的沙已成了一種光華燦爛的砂漿,從九鼎口中分九股流出,直注甬道之內。這一面隨著初鳳法術禁制,往前興筑。那一面的沙,依舊由劉、黃二人分注入鼎,新舊更替。
只四十九日工夫,這長有千里的甬道,居然筑成。眾人個個盡職,毫無差錯,初鳳等自是欣喜。細察韋容,除對蓉波一人似乎比其他同門稍覺關心外,別的并無差錯,漸漸消了疑慮,反倒格外寵信起來。
其實那韋容并非真名,所有事跡全是捏造。此來既非投師,也非愛慕海底奇觀,貝闕仙景,更不是像初鳳所疑的避甚厲害仇敵,乃是為了陸蓉波而來。此人便是前文所說陸蓉波感石懷孕以前所交的好友,即南海聚萍島白石洞散仙凌虛子崔海客的門下弟子紫府金童楊鯉。那年隨了師父和師兄虞重,在莽蒼山兔兒崖玄霜洞與蓉波訂交,感情十分莫逆。盤桓沒有多日,便因聚萍島中出了神鱷,甚是猖獗,崔海客留守的兩個門徒連與它相持數日,制它不了,特地分出一人,將他師徒追了回去。彼時正當和蓉波俱因誤啖淫藥合歡蓮昏迷過去,雖然先后醒轉,蓉波業已感石有孕。他師徒走后沒有多日,蓉波便遭陸敏疑忌,定要飛劍斬她,以清門戶。多虧極樂真人靈符解救,才得逃入石中,保全性命。那快活村主陸敏,也奉師命,前往北海冰解。楊鯉先并不知自己走后,發生許多事故。
這一次出游,承蓉波指點了玄門奧旨。回島以后,師徒合力,斬了神鱷。又參以師父所傳心法,日夕勤苦用功,他的資稟原好,不消多年,道行大為精進。這年崔海客考驗眾門人道法,看出他所學有異,一問原因,才知是出于蓉波指點,笑對楊鯉道:“你陸師姊所學,乃是她師祖極樂真人李靜虛的傳授。你雖只得了一些皮毛,已是得益不少。不過玄門正宗,內外功行并重,不比我們島嶼散仙,隨心所欲,自由自在。你資質本在眾門人之上,既然遇此機緣,或者天仙有望,也說不定。你陸師伯乃極樂真人弟子,所學必定淵深。莫如日內徑拿我的書信,前往兔兒崖玄霜洞求他指引。他昔日見你資質過人,本甚期許,又重我的情面,想必不致吝于傳授,豈非比他女兒口頭略微指點,勝強十倍?等到得了真傳,再去修煉外功,前途何可逆料?”楊鯉本就時常想起蓉波指點和相待之德,此行正是兩全其美。
過不多日,便稟明了師父,徑往莽蒼山飛去。到了一看,古洞云橫,峭崖苔合,舊夢前塵,宛然猶在。只是陸敏父女不知去向,尋遍了玄霜洞內外,始終尋不出一絲跡兆。想起陸蓉波昔時曾對自己說過,陸敏最愛莽蒼山景物清奇,除非數百年以后功行圓滿,成道飛升,決不會遷居別處。還叫自己時常前去盤桓。如果出外云游,也定以信香相報,以免徒勞跋涉。如有機緣,還要到聚萍島一游。因此還以為他父女定是出外云游,終須歸來。及至細一尋思,陸敏已有半仙之分,縱然出外云游,自己的洞府豈有置之不理,絲毫未用法術封鎖,一任它污積塵封之理?斷定不是遷居,便是出了別的事故。只得惆然回轉海島,和師父說知。
崔海客一聽,便知有異。再一細問洞中情況,越知不妙。暗忖:“陸敏與自己雖是新交,極為投契。何況他又說玄霜洞隱居,雖是心愛那里景物,主要還是為了奉有師命,怎會隨便遷居?目前各異派甚是勢盛,莫非有人與他為難?朋友義重,不知便罷,既已看出有疑,好歹也須查出他的下落才罷。”又加上楊鯉再三慫恿,便用小衍神數,測地參天,因物測象,潛心運神,默察來往。經過三日研究搜討,方始洞徹前因。便把蓉波誤服淫藥,在靈石上酣臥,感而有孕,陸敏不察,以為她和楊鯉有了私情,定要置之死地,多虧極樂真人預賜靈符,蓉波方得逃入石壁之中活命。同時陸敏也奉了極樂真人遺柬,往北海兵解成道,并知女兒實是冤枉,悔已無及。陸敏去后,蓉波便在石中參修,現已生下一子,還有十數年,方能煉成嬰兒,脫體飛升等語,對楊鯉說了一遍。楊鯉聞言,想起蓉波相待之厚,是自己誤采毒草,才害她受此苦楚,越想越覺對她不住。又聽崔海客說,蓉波如今出來,險難甚多,極樂真人命她石中虔修,也為避禍,壁上封鎖,功用神奇,不到時候,縱是天上神仙,也無法打破。此時前往助她脫身,反是無益有損。思來想去,除了等她到日自開外,決難相見,只得仍在島中苦修,靜等石開之日前往。
駒光易逝,不覺十有余年。屈指一算時日,已離蓉波飛升之期不遠。滿擬前往見上一面,就便幫助她飛升,以報當日之德。當下稟明師父,直往莽蒼山兔兒崖飛去。行至中途,忽然看見下面山谷中法寶、劍光飛舞,有本門中人在內。仔細一看,竟是師兄虞重,和一個師父當年的仇敵拼死相持,義無袖手之理。何況距離莽蒼只有一半途程,幾個時辰之內便可到達。蓉波破壁飛升,還有兩日工夫,遲一點也不至于誤事。便飛身落下相助。誰知那仇敵甚是厲害,一連廝拼了好幾天,虞、楊二人雖未受著傷害,人已被妖法困住。楊鯉斗得神疲力倦,只是脫身不得。正在危急之間,忽然一個大霹靂,帶著一片金光,自天直下,將敵人驚走,現出一個儀容美秀的絳衣少年。一見面,對楊鯉道:“二十余年前我受極樂真人之托,來此助你一臂。陸蓉波與你,還有一段塵緣未了,現有柬帖兩封:第一封即時避人,可以開看;另一封外面標明時日,到日自有靈驗。務須照柬行事,不可大意。”說罷,也未容虞、楊二人答話相謝,一片金光,夾著轟隆隆之聲飛起,轉眼沒入云層之中,不知去向。
楊鯉送走虞重,打開一看,才知自己此番途中耽擱,業已過了蓉波飛升之期,蓉波現為魔宮中人劫走。又說此去兔兒崖,如遇一姓金少年,只需設詞隨他同去,便可相見,日后相機助她脫離魔窟等語。楊鯉看完,好生焦急。暗忖:“又是自己來遲,害她遭難。既有仙示,好歹上天入地,也須尋去相助。”恐又錯過機會,連忙趕往兔兒崖。恰巧遇著金須奴,仗著胸有成竹,居然用一套言語,將金須奴哄信,引他入宮。其實金須奴先見銀光,乃是石生駕劍光出游,見有生人追來,早已躲向旁處,并非楊鯉。偏巧楊鯉劍光與石生的雖有上下之分,顏色卻大略相似。金須奴一時疏忽,將楊鯉引進,以致日后私放石生,倒反紫云宮,鬧出許多事變。這且不提。
楊鯉因是為了蓉波而來,特地改名韋容,隱起真姓名,以免人家搜探根底。到了宮中不久,果然見著蓉波,不禁悲喜交集。只苦初去不久,一切謹慎,不能遽然說話罷了。蓉波他鄉遇故,又是當年良友,雖然有些驚異,并不知是為了她而來,還以為凌虛子原是散仙,所學介乎邪正之間,楊鯉是他門下弟子,自然容易與宮中諸人接近,投入門下,原在意中。因為初受切身之痛,反而有些鄙薄。見楊鯉未先朝她招呼,也就置之不理。及至煉沙時節,分派眾人執事,一聽初鳳把他喚作韋容,心想:“當年曾與楊鯉在莽蒼山兔兒崖盤桓多日,相貌聲音,宛然如昨,憑自己目力,萬萬不會誤認,怎么好端端地改了名姓?”正在尋思,忽聽金須奴對初鳳說:“這新來諸人,只有韋容等三人可勝重任。”知道楊鯉也是新來不久,再一想到他改的姓名,竟有一字與自己之名聲音相同,好似含有深意,這才恍然大悟,“韋容”乃“為蓉”之意,不禁偷偷看了楊鯉一眼。偏巧楊鯉覷著眾人在殿上分派問答,朝她偷看,彼此都機警異常,略微以目示意,便都明白,當時就裝作陌生人模樣。直到初鳳煉完神砂,筑成甬道之路,吩咐全宮中人與新來五人互相見禮,又過了些時,故作日久互熟,閑來常共盤桓,才抽空彼此說了經過。二人共了患難,交情自然更深一層。
蓉波連用宮中真水、靈藥,身體早已堅凝,只是形體比起常人要小得多。日子一久,知道元神受了魔法禁制,難以脫身,先時甚為憂急。后來細察宮中諸人,在上幾個雖是法力高強,一個勝似一個,但俱都入了魔道,決非仙家本色。初鳳、慧珠人較正直,可惜入了旁門,縱有海底密宮藏身,未必災劫到來便能避免。只金須奴未習那天魔秘笈,沒有邪氣而已。下面更是除龍力子一人還可造就外,余人不是迷途難返,便是根淺福薄,俱非成器之流。有時潛神反視,默察未來,竟覺出禍變之來,如在眉睫。加以宮中如三鳳、冬秀等人,雖因初鳳也看出不久必有事變,禁止出宮,但自從神砂甬道筑成以后,益發驕恣狂傲,料定她們運數不能長久。可是自己元神暗受禁制,如不事先設法盜出,一旦出了亂子,縱未必玉石俱焚,于自己二次飛升終是阻礙。幾次避人和楊鯉商議,打算預為布置,時機一到,便下手先將元命牌盜走。無奈初鳳行法術之所,有極厲害的魔法層層封鎖,漫說外人無法擅入一步,便是二鳳姊妹不曾奉命,一樣不許妄自行近。也不知曉元命牌是否就藏在殿中,一個畫虎不成,立時永墮沉淪,哪敢絲毫大意。只得除了應盡職司外,無事時盡力潛修,以待機會,心中焦急也是無法。
那龍力子原具宿根,自從到了宮中,雖然隨著眾人學習魔法,但他偏以為蓉波、楊鯉所學的道法劍術是他心愛,每見二人無事練習時,便再三懇求傳授。二人因宮中規章并不禁止私相傳授,便也樂于指點。那龍力子看去粗野,卻是一點就透,一學便精,只不過正教道法與旁門妙術同時并學,有些駁而不純罷了。
那初鳳見神砂甬道已成,可以倒轉八門,隨心變化。如發覺有人擅入,只需略展魔法,那一條長及千里的甬道,立刻化成許多陣圖,越深入越有無窮妙用。除非來人有通天徹地本領,金剛不壞之身,還須見機得早,在初入陣時發覺,急速后退,逃離甬道出口百里之外,方可無事;否則也是一樣陷入陣內,不能脫身。為了錦上添花,又命金須奴和宮中諸人到處物色珍禽奇獸,馴練好了,來點綴這些陣圖。把神獸龍鮫,分派在第三層入陣正門。除頭層由門下弟子管領消息外,余下每一層,俱有靈獸仙禽防守。直到快達宮中的五行主陣,才用宮中主要諸人輪流主持。真是到處都是羅網密布,無論仙凡,插翅難飛,哪里把區區仇敵放在心上。金須奴等原有驚人道法,不消多時,一切均已齊備。
初鳳分配已定,好不心喜。因當初姊妹諸人在外云游,各自結交下幾個異派中的朋友,曾約日后來訪,一則恐來人誤踏危境,二則志得意滿,未免自驕,存心人前炫耀,把神砂甬道盡頭處那座荒島,也用法術加了一番整理,遍島種上瑤草琪花,千年古木,添了不少出奇景致。把島名也改作迎仙島,并在出入口上,建了一座延光亭,派了幾個宮中仙吏,按日輪值,以迎仙侶。舊日避水牌坊上面的海眼出口,早已用了魔法封鎖,除主要諸人外,余人均無法出入。
蓉波、楊鯉見了這般情狀,哪怕異日就將元命牌盜走,也出不去,何況事屬夢想,暗中只叫苦不迭。此時初鳳對他二人并無疑念,也曾輪流派二人前往迎仙島延光亭去接待仙賓。蓉波是因元命牌未得,逃也枉然。楊鯉雖可逃走,卻又為了蓉波,死生都要助她同脫羅網,決不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