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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西班牙民兵部隊紀實【1】

1936年底,我加入了馬聯工黨【2】的民兵部隊。我加入這支民兵部隊而不是別的民兵部隊,情形是這樣的。我本來打算去西班牙收集素材寫點報道,心里隱約有參軍這么一個想法,要是這么做有意義的話。但我心里沒什么底,因為我的健康狀況很糟糕,而且沒有多少在民兵部隊服役的經歷。在我動身前,有人告訴我得有某個左翼組織的文件才能過境(在當時這并不是實情,但有黨員證什么的無疑會方便一些)。我向約翰·斯特拉奇【3】申請,他帶我去見波利特【4】。盤問完我之后,波利特顯然覺得我在政治上不可靠,拒絕給我幫助,還說了一大堆關于無政府主義者白色恐怖的事情,試圖把我嚇退。最后,他問我是否愿意參加國際縱隊。我回答說除非我親身了解過情況,否則我是不會加入任何組織的。于是他拒絕幫助我,但建議我去巴黎的西班牙大使館申請安全通行證,我按他說的做了。離開英國之前我還給獨立工黨打了電話,我和它有一點私人關系。我問他們能不能給我一些建議。他們給在巴黎的我寄來一封寫給在巴塞羅那的約翰·麥克奈爾的信。過境的時候檢查護照的人和其他人——當時他們都是無政府主義者——并不是很在意我的安全通行證,但似乎對那封有獨立工黨抬頭的信印象很深刻,顯然,他們都見過這樣的信。正是這件事讓我下定決心把這封信帶給麥克奈爾(我和他素不相識),并通過這個關系加入了馬聯工黨的民兵部隊。在走馬觀花地考察了西班牙的部隊后,我發現自己相對來說已經接受過足夠多的軍事訓練,于是決定加入民兵。那時候我對各個政黨之間的區別只有非常模糊的了解,英國的左翼報刊掩蓋了它們的真面目。要是當時我完全了解情況,我或許會參加國工聯【5】的民兵。

那時候民兵部隊雖然理論上正在進行正規軍化的重新整頓,但他們仍然以小分隊、百人團和中隊進行組織。百人團的人數大概是100人,以某個人為指揮核心,經常被喚作“某某某的旗下【6】”。百人團的指揮官大致上等同于上尉軍銜,在此之下除了下士和普通士兵之外就沒有明確的軍銜了。巴塞羅那的部隊佩戴條紋等裝飾作為軍銜的標志,但在前線佩戴這些東西“不大得體”。理論上說,晉升取決于選舉,但事實上軍官和士官都是由上面指派的。稍后我會解釋這實際上并沒有什么關系。不過,有一點很奇怪,那就是士兵可以選擇他愿意歸屬的隊伍,而且按照規定,如果他愿意的話,可以從一個旗下換到另一個旗下。那時候士兵們只接受幾天在練兵場上的操練,許多人甚至連步槍都沒開過就被派往前線。我懷著正統的英國軍隊理念,對紀律的散漫感到十分震驚。當然,要讓征募的士兵服從命令總是很困難,而當他們發現自己被推入戰壕,不得不忍受他們還未能習慣的嚴寒等苦楚時,情況更是如此。在他們對武器不熟悉的時候,他們對子彈懷著不必要的恐懼,而這也是紀律散漫的原因之一。(順便提一下,左翼報紙刊登的那些謊言造成了很大的傷害,說什么法西斯部隊使用的是會爆炸的子彈。據我所知,根本沒有什么會爆炸的子彈,法西斯部隊并沒有配備這些東西。)一開始的時候,士兵服從命令靠的是對黨派的忠誠和人格的力量,在頭兩個星期,我成為很不受待見的人。大約一個星期過后,一個士兵干脆拒絕去某個地方,他說那里正在交火。我動用武力強迫他服從命令——當然,這么做總是錯誤的,和西班牙人打交道時更是如此。我立刻被一群人包圍起來,他們罵我是法西斯分子。我們激烈地爭吵了一番,但大部分士兵站在我這一邊,我發現人們爭著要加入我的隊伍。這件事過后,一連幾個星期或幾個月,西班牙人和前線少數幾個英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部隊里紀律散漫,為什么是正確的行為、什么是“革命行為”爭吵不休,但大體上的共識是,部隊里必須紀律嚴明但地位平等。關于士兵當逃兵或不服從命令是否應該槍斃這個問題有許多爭論,大體上人們同意這么做,但有的人不愿意執行。過了很久,大概是三月份的時候,在韋斯卡附近,200個國工聯的士兵決定離開前線。你很難責備他們,因為他們在那里駐守了五個月,但這種事情顯然是不被允許的,馬聯工黨的部隊奉命去阻止他們。我自愿參加,但心里覺得不是很高興。幸運的是,他們被政委或別的人勸回去了,因此沒有動用武力解決。這件事引發了很多爭議,但大部分人還是同意如果必要的話,槍決做出這種事情的士兵是合情合理的。那段時期,即1937年1月至4月,紀律在逐步改善,原因幾乎都是因為“革命思想的傳播”,即無休止的爭辯和解釋為什么這么做或那么做是必須的。每個人都懷著無比的熱情保持軍官與士兵之間社會地位平等,不用軍銜,伙食沒有區別對待等等。這種情況經常被貫徹到很滑稽的地步,不過它們在前線就顯得沒有那么滑稽了。在那里條件稍有改善一些士兵們就會感恩戴德。當民兵部隊理論上被整編歸入人民軍時,全體軍官都能多領點錢,一天大概有10比塞塔作為津貼,每個人都同意這么做,但是否真的得以貫徹實施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不能肯定在馬聯工黨的民兵部隊被整編之前真的有人開始領到額外的津貼。不過,當我第一次到達前線時,不服從軍令的懲罰正被采納。要懲罰已經身處前線的士兵是極其困難的事情,因為除了把他們槍斃,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他們比已經身處的狀況更加痛苦。常用的懲罰是把崗哨巡邏的時間加倍——但效果很差,因為每個人都已經缺乏睡眠。時不時有人會被槍斃。有個士兵試圖跑到法西斯陣地那邊去,他應該是一個間諜,被槍斃了。另一個被逮到偷其他士兵東西的人被遣送回去,估計也會被槍斃,但我想他并沒有真的被處決。軍事法庭應該由一位軍官、一個士官和一個士兵組成,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有軍事法庭開庭。

政黨會定期派遣政委到前線看望士兵,如果可能的話,會進行政治教育。此外,每個百人團有一兩個人擔任政委。我一直搞不清楚這些人原本在履行什么職責——顯然,一開始他們所履行的職責后來不需要了。和英國獨立工黨的黨員在一起時,我被指定為他們的政委,但那個時候政委只是一個中間人,被派到總部投訴物資分配什么的,因此對于英國人來說,政委只是一個在幾人中推舉會說西班牙語的人擔任的職位。比起西班牙人,英國人在推選軍官時要嚴格得多,有一兩回還通過選舉換掉了士官。他們還組建了一個五人委員會,負責管理隊伍的所有事務。雖然我被投票選進了委員會,但我反對組建這個委員會,理由是現在我們是部隊的一分子,而部隊通常是自上而下地執行命令,因此,這么一個委員會是起不了作用的。事實上,它并沒有重要的職能,但偶爾在規定一些瑣事上有點作用。與大部分人的想法剛好相反,馬聯工黨的領導非常仇視組建委員會的想法,一心想阻止這個想法從英國人傳播到西班牙人那里去。

在加入英國人的旗下之前,我在一個西班牙人的旗下待了幾個星期。在里面80個人當中,有60個是完完全全的新丁。那幾個星期紀律已經大有改善,從那時起直到四月底,整支民兵部隊的紀律在緩慢而穩定地改善。到了四月,當一支民兵部隊得行軍出發時,它看上去仍像是莫斯科的殘兵敗將。但這在一部分程度上是因為那些人只經歷過陣地戰。但到了這個時候,要讓命令得到服從不再困難,不用擔心你剛一轉身命令就被士兵拋到腦后。表面上看,特別的“革命”特征仍然保留到五月,但事實上,那時候情況的變化已經有所體現。五月份的時候,當我在指揮一支中隊時(現在它指的是一個排),那些年紀輕輕的西班牙人管我叫“長官”。我不讓他們用這個稱呼,但這個稱呼顯然已經回來了。這場戰爭早前幾個月普遍使用的“汝”【7】無疑很矯揉造作,對于拉丁人來說似乎很不自然。三月份的時候有一件事情似乎突然間中止了,那就是朝法西斯部隊喊革命口號。在韋斯卡沒有這么做,不過在很多地方,陣地之間非常接近時就會這么做。在薩拉戈薩前線這種事情定期發生,或許是那里接納了眾多逃兵的原因之一(一處由1000名士兵把守的陣地一度每周有15個逃兵)。但大家普遍以“同志”相稱的習慣和我們都應該平等相待的觀念一直堅持下來,直到民兵部隊被改組。值得注意的是,人民軍的第一批來到前線的士兵也是這么做的。馬聯工黨和加聯社黨的民兵部隊,直到我在三月初看到后者時,在紀律和社交氣氛上并沒有明顯的不同。

總體的組織在有些方面做得很好,但有些方面則糟糕得很,而且根本沒有必要。這場戰爭有一個突出的特征,那就是良好的伙食組織。直到1937年5月,當有些物資開始緊缺時,伙食還總是很不錯,而且供應總是很規律,即使在一場僵持難下的戰爭中這也是不容易的事情。廚師們很投入,有時候還冒著槍林彈雨把食物送過來。我對后方的伙食組織和農民們的配合程度很是感動。士兵們的制服時不時會被拿去洗,但洗得不是很干凈,而且不是很規律。郵政服務挺好,從巴塞羅那寄出的信總是很快就送達前線,不過有許多寄到西班牙的信在送往巴塞羅那的路上會不知所蹤。衛生觀念基本上沒有,氣候干燥是唯一阻止流行病爆發的原因。你得到后方10英里的地方才能得到救治。當傷亡的規模很小時這并不是很礙事,但就算是這樣,有很多生命還是就這么白白地喪失了。一開始的時候戰壕修得很原始,但到了三月份工兵連成立了。這支隊伍很有效率,能悄無聲息地迅速構筑起長長的戰壕。但是,直到五月份的時候還沒有人想到構筑交通壕,即使在靠近敵人的前線也是這樣,沒辦法在避開炮火的情況下把傷兵抬走。后方的道路沒有人去修補,雖然做這些事情的勞動力無疑是有的。馬聯工黨的醫護兵既有志愿者也有義務兵,他們很會照顧醫院里的傷兵。至于倉庫,或許有一些侵吞公款和徇私舞弊的現象,但我想情況非常少。當香煙開始緊缺時,英國人的小分隊分到了比他們應得的份額多得多的供應,西班牙人的性格就是這么慷慨。這場戰爭中不可原諒的大錯,至少在阿拉貢前線這邊,就是讓士兵們毫無必要地長期駐守前線。到了1936年的圣誕節,這場戰爭幾乎完全陷入了僵局,在接下來的六個月里,有幾段很長的時期只有零星的戰斗發生。因此,原本是有可能進行四天上前線四天下前線的組織安排,甚至四天上前線兩天下前線也行。按照這樣的安排,士兵們休息的時間其實并沒有增加,但他們可以階段性地有幾晚睡在床上,至少有機會把他們的衣服脫掉。結果,士兵們有時在前線一連待上五個月。有時候,戰壕離敵人很遠,比方說有1000碼,但這就更加無聊了,因此士氣比距離敵人50到100碼時更差。與此同時,他們睡在戰壕里,條件惡劣得不堪忍受,身上長滿了虱子,而且直到四月份天氣幾乎總是很冷。而且就算離敵人有1000碼遠,士兵們也置身于槍火之下,有時候還得面對炮火,承受了零星的傷亡,因此恐懼一直在積累。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勉力支撐下去之外很難做別的事情。從二月到三月,在韋斯卡周圍沒有發生戰斗,這時我們會嘗試訓練士兵掌握許多技能:使用機關槍、打信號、作業流程(快速突進什么的)等等。這些基本上都以失敗告終,因為每個人都缺乏睡眠,累得沒辦法學習。當時我自己想掌握霍奇克斯機關槍的要領,發現缺乏睡眠已經剝奪了我學習的能力。而且,讓假期變得頻繁一些原本無疑是可行的,但是并沒有這么做,或許并非只是出于效率低下這個原因。不過,正如我已經說過的,讓士兵出入戰壕本來會是很容易的事情,可以為不在前線的部隊提供某種便利。即使在巴巴斯特羅這樣的后方,部隊的生活也非常無聊,而這是沒有必要的。只要稍作一點組織,本來是有可能立刻給后方提供熱水、除虱、某種娛樂、咖啡廳(事實上幾乎沒有人嘗試去做這種事情)和女人的。少數幾個在前線或靠近前線的可以泡到的女人成了爭風吃醋的因由。年輕的西班牙人當中有雞奸的情況。我不知道部隊能不能一邊進行陣地戰,一邊訓練士兵進行運動戰,但要是能提供一些關懷讓士兵們休整,本來是能夠進行更多訓練的。結果,在戰爭陷入僵持階段時,他們累得夠嗆卻一無所獲。回顧那一時期,我看到他們經受住了考驗,在當時那種不堪忍受的條件下他們沒有陷入分裂或顯露兵變的跡象讓我信奉起(在某種程度上)“革命紀律”的理念。但是,他們所承受的壓力有一些其實并沒有必要。

至于不同的民兵部隊之間的嫉妒,就普通士兵而言,直到1937年5月我自己并沒有看到嚴重的跡象。我想我們遲早會知道在何種程度上阿拉貢前線是因為黨派之爭而遭受破壞的。我不知道攻占韋斯卡有多重要,但在二月或三月,如果動用足夠的大炮火力的話,原本可以將其攻下來。結果,它被包圍起來,卻留下一道寬約一公里的口子,由于大炮火力不足,根本不可能進行火力準備,因為它們的作用就是發出警報。這意味著進攻只能是最多幾百人發動的突襲。到了四月初時,韋斯卡似乎已經沒救了,但那道口子一直沒有合攏,進攻漸漸減弱,過后不久,事情變得很清楚了,法西斯陣地的戰壕修筑得更加穩固,而且他們已經加強了防御。到了六月底發動了針對韋斯卡的大規模進攻,顯然是出于政治目的,想以一場勝利為人民軍爭光,并貶低國工聯的民兵部隊。結果本來是可以預見到的——損失慘重,局勢變得更加不利。但就普通士兵而言,黨派情緒頂多就是散播謠言,說“他們”(通常指的是加聯社黨)已經偷走了原本要分給我們的槍支。在馬聯工黨和加聯社黨的民兵部隊駐扎的薩拉戈薩前線,兩者關系還算不錯。當馬聯工黨的民兵部隊接管駐扎韋斯卡的加聯社黨民兵部隊的陣地時有猜忌的跡象,但我認為這純粹是出于軍事競爭。加聯社黨沒能攻下韋斯卡,而馬聯工黨夸口他們準備把它攻下。二月份的瓜達拉哈拉大捷可以被認為是共產主義者的勝利,而事實也的確如此,但每個人都發自肺腑地感到高興,事實上情緒非常熱烈。過后不久,我們的一架飛機,應該是俄國的,在錯誤的地方扔了一顆炸彈,炸死了幾個馬聯工黨的民兵。后來無疑可以把這說成是“故意為之”,但在當時沒有人會這么想。五月的時候,或許在巴塞羅那動亂之后,兩者的關系變得糟糕了。在萊里達有大批新組建的人民軍在進行訓練,當一批批的人民軍列隊經過時,我看到不知道是哪支民兵部隊的士兵遞給他們覆盆子,模仿綿羊咩咩的叫聲。至于對那些大家知道曾經在馬聯工黨的民兵部隊里服過役的人進行迫害,我想得等到那些所謂的間諜陰謀被發現之后才開始。這些事情過后不久發生了一兩起嚴重事件。六月底的時候似乎加聯社黨的民兵部隊的一支別動隊不知是奉命還是自行其是,攻擊了韋斯卡城外馬聯工黨的一個陣地,后者的士兵不得不以機關槍保衛自己。我不知道具體是哪天,只知道大概的情況,但根據我收到的消息,這件事的的確確發生了。無疑,這是報刊對間諜活動和士兵開小差等情況不負責任的報道造成的結果,這在早些時候已經引發或幾乎引發了麻煩。

民兵部隊由不同的黨派組建,向不同的黨派效忠,過了一段時間,這產生了負面的影響。一開始的時候,當每個人都充滿熱情時,黨派之間的對抗或許并不是壞事——至少在戰爭的早期,當希塔莫等地方被攻占時,從那些民兵身上我得出了這么一個印象。但當民兵部隊的規模比起人民軍漸漸相形見絀時,結果就是每個黨派都在處心積慮不惜代價地保存自己的力量。我相信這就是為什么士兵總是無法放假的原因之一。到了六月份,凡是請假的士兵根本沒辦法重回隊伍,而是被征召進了人民軍,這是已經立法通過的(我忘記具體是什么時候通過的);原本一個民兵一旦請假就可以回家,而當他領到了一大筆攢下來的兵餉時他更想回家。他可以加入另一個組織,而這在當時是經常發生的事情。事實上,大部分人放完假后會回去,但有的人沒有回去,因此每次放假都意味著人數在減少。而且,我很肯定保全士兵數目的動機讓地區指揮官變得高度緊張,在無望獲得勝利的情況下不想有傷亡發生。在薩拉戈薩前線,寶貴的細小機會——那些不會被登入報紙,但會對局勢有所影響的機會——因為這個原因而失去了,而真正發生的傷亡則毫無意義。而且那些一無是處的流氓地痞占了部隊人數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所有的部隊里都可以找到他們的蹤影,這些人應該被無情地清除出去,卻很少或從來沒有被清除。一月份的時候我對紀律情況提出抱怨,一個軍階很高的軍官對我說,他認為所有的民兵部隊都在比誰紀律更散漫,為的是吸引其它部隊的新丁。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或者是因為吃飽了沒事磨磨嘴皮子。

至于馬聯工黨民兵部隊的人員構成,我認為它和其它民兵部隊沒有多大的差別。在體格標準方面,他們和加聯社黨大致相同。馬聯工黨不會要求民兵對黨派表示依附,這無疑是因為作為一個小政黨他們發現很難吸引新兵。當士兵們上了前線后,他們就會做工作要求他們入黨,但說句公道話,他們并沒有施加壓力。隊伍里面的二流子比例和別的部隊差不多,而且還有一些非常愚昧的農民和沒有特定政治傾向的人,他們或許只是碰巧加入馬聯工黨的民兵部隊。而且有一些人參軍只是為了謀一份差事。事實上,1936年12月在巴塞羅那已經出現了嚴重的面包緊缺,而民兵可以分到足夠的面包,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不管怎樣,這些非征召的士兵當中有的人后來成為了優秀的軍人。除了許多德國難民之外,還有零星的許多種族的外國人,甚至有幾個葡萄牙人。德國人是最好的士兵,通常都會操作機關槍,他們以六個為一組,和別的人保持著距離。在這個陣地上,士兵們對他們的槍懷著迷信的態度,就像在供奉守護家庭的神明一樣,非常有趣,值得去了解。有幾個機關槍手是老兵,他們一直沒有退役都是拜西班牙的休整更替制度所賜,但大部分人是“優秀黨員”,當中有幾個品格高尚,聰明睿智。我得出這么一個有點違背我的意愿的結論,那就是,從長遠來看,“優秀黨員”會成為最優秀的士兵。獨立工黨派來的由30個英國人和美國人組成的分遣隊被截然分成沒有特定政治依附關系的老兵和沒有軍事經驗的“優秀黨員”。由于我更接近前者,因此或許我可以不帶偏見地說我相信后者會變得更優秀。當然,在戰役的開始階段,老兵更能派上用場,一旦戰斗發生他們都很鎮定,但他們在精神遲鈍和身體疲憊的情況下更容易軍心渙散。一個對某個黨派完全認同的士兵在任何情況下都值得信賴。要是你在左翼圈子里這么說會惹來麻煩,但許多社會主義者對他們的政黨的情感與一個死腦筋的公校畢業生對他的母校的情感非常類似。有的人沒有特定的政治情感,他們也完全可靠,但他們通常都是資產階級出身。在馬聯工黨的民兵部隊里,有一個輕微但可以察覺得到的苗頭:那些出身資產階級的人會被選為軍官。在現有的社會階級結構條件下,我認為這是不可避免的。中產階級和上流社會的人通常在不熟悉的情景中更有自信,在沒有推行征兵制的國家,他們比工人階級有更深厚的軍事傳統。英國更是如此。至于年齡,前線的士兵大致上是從20歲到35歲。我不會信賴前線任何年齡在35歲以上的普通士兵或低階軍官,除非他的政治可靠程度已經為人所了解。至于年齡的下限,14歲的男孩通常都很勇敢且值得信賴,但他們經受不起睡眠不足的折磨,甚至在站著的時候都能睡著。

至于叛變和通敵等等這些罪行,有許多謠言,表明這種事情時不時就會發生,事實上在內戰中是無法避免的。有人捕風捉影地說,某個時候在無人區舉行過事先安排好的停戰以交換報紙。我不知道有這種事情,但曾經見過幾份法西斯報紙,應該就是以這種方式得到的。共產黨報刊宣揚的關于互不侵犯約定和士兵們可以在我們的陣地和法西斯部隊的陣地之間自由走動的故事統統都是謊言。無疑,農民當中有的人是叛徒。為什么這邊的前線當時沒有展開進攻,一部分原因無疑是無力進攻,但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幾個小時就可能走漏風聲,被那些法西斯部隊獲悉。那些法西斯部隊似乎總是知道在和什么部隊對峙,而我們只能通過巡邏的方式了解情況。我不知道間諜用什么方法把消息傳進韋斯卡,但把消息發出去的方法是閃燈信號。每天晚上在某個時刻會有莫爾斯電碼的信號在閃。這些信號總是被記錄下來,但除了諸如“佛朗哥萬歲”這樣的口號外,信號總是進行了加密。我不知道它們是否被成功破譯。雖然經過許多搜查,但前線后方的間諜從來沒有被抓到。逃兵很少,雖然直到1937年5月,要離開前線都是很容易的事情,冒一點險就能跑到法西斯部隊那邊去。我知道我們的隊伍里和加聯社黨的隊伍里有幾個逃兵,但數量一直非常少。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民兵部隊的士兵對敵人懷有強烈的政治情感。而一支普通的軍隊是不會這樣的。當我第一次來到前線時,被我們抓獲的軍官俘虜必須槍斃掉被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據說法西斯部隊會把全部俘虜都槍斃掉——這無疑是個謊言,但重要的是人們相信了。直到1937年3月,我收到可靠的消息,說一個被我們俘虜的軍官被槍斃了——而重要的是,似乎沒有人認為這么做是不對的。

說到馬聯工黨民兵部隊的表現,我主要是從別人那里聽說的,因為我在前線的時候正是這場戰爭中最平靜的時期。他們參加了攻占希塔莫的戰役,進軍韋斯卡,之后被分開,一部分在韋斯卡前線,一部分去了薩拉戈薩前線,還有一些人去了特魯埃爾。我相信有一部分人去了馬德里前線。在二月下旬,整個師團集中在韋斯卡的東邊。從戰略上說這不算是很重要的一邊,從三月到四月馬聯工黨所扮演的角色只是發動突襲和阻止進攻,戰事的規模最多只有兩百人,有幾十個士兵傷亡。在幾次戰斗中他們表現很好,尤其是那些德國難民。六月底進攻韋斯卡的戰斗中,這支部隊傷亡慘重,有四百到六百人被殺。我沒有參加這場戰斗,但我聽當時在戰場上的人說馬聯工黨的部隊表現很不錯。到了這個時候,報刊上的宣傳開始產生了一定程度的不滿。到了四月,甚至連那些對政治不感興趣的人都知道除了他們自己的報紙和無政府主義者的報紙之外不會有關于他們的正面報道,無論他們實際的表現怎么樣。在當時這只是激起了一些不滿,但我知道后來當這支部隊被改組時,有的士兵逃過了征召入伍,找到了普通人的工作,理由是他們厭倦了被貼上標簽。有幾個參加過攻打韋斯卡的士兵向我保證波扎斯將軍故意讓炮兵按兵不動,讓馬聯工黨的部隊盡可能多地被殺——這無疑不是真實情況,但表明了共產黨報刊所進行的宣傳造成了什么樣的影響。我不知道這支部隊改組之后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相信大部分人去了第二十六師。考慮到當時的情況和他們的機會,我應該說馬聯工黨民兵部隊的表現還過得去,但算不上特別好。

【注釋】

【1】成文于1938年,未發表。

【2】馬克思主義聯合工人黨(西班牙語Partido Obrero de Unificación Marxista),簡稱“馬聯工黨”(the P.O.U.M.),創立于1935年,是西班牙的左翼政黨,西班牙內戰時支持西班牙共和國政體,與發動政變的佛朗哥將軍為敵。

【3】約翰·斯特拉奇(John Strachey,1901—1963),英國工黨政治家,左翼書社創建人之一,曾加入英國皇家空軍參加作戰,1946年曾擔任“戰時食物配給部長”。

【4】哈利·波利特(Harry Pollitt,1890—1960),英國共產黨領袖,曾擔任總書記一職長達20年。

【5】指國家工人聯合會(The Confederación Nacional del Trabajo),簡稱“國工聯”(C.N.T.)。

【6】原文是西班牙語“bandera”。

【7】原文是西班牙語“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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