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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拔茅連其茹(五)

  • 棠棣融融載其華
  • 控鶴監公
  • 5634字
  • 2019-05-04 17:47:57

說這何施仁的出身,乃是個不折不扣的貧苦人家。初初上任時,百姓還頗為高興。想這何知府既是農家出身,那就算是自家人了,必定更能理解勞苦大眾的苦累,更能替百姓分憂解勞。

然而,事情沒能按照預想進展,這個何知府,竟在后來搞腐敗了。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講:何施仁把自家的桶,伸進百姓的井里來舀水了。

更詳細些說來,何施仁作為集營負責人,按理只是負責監督管理工作的,但他繞過地方采購處和營銷總部,竟自己開了個商鋪。作為采購資金的來源,他先是挪用了集營處的資金,利用官職之便私下買進。又將采購來的商品私下賣出,從收益里拿出一部分補齊挪用款項,賺取差價。

至此,都城的大半行銷產業,都掌握在他手里。

說到這里,你可能忍不住想問,王莽一家跟這又有什么關系呢?說到王莽父親王虎,我們不是講過,他經營著都城最大的私營店鋪嗎?其實他店里的一應商品貨物,十分之九都是來自于何施仁。也就是說,王虎的店鋪,明面上是王家的,其實暗地里,另有一個東家就是何施仁。

我們覺得,百姓對于官員的要求其實是很低的,使得當今官員常拿道德底線作為自身優點,比如清正廉潔,比如秉公辦事,哪怕是一生碌碌無為,也都有臉自夸父母好官。然而,盡管標準非常之低,何施仁卻都沒能達到。

或是良心作怪,何施仁于明面上,還是實施了許些利民舉措。比如,他倡導興修水渠,充分利用都城的水利優勢,使農田作物的灌溉需求得到保證。每年又由官府采購并免費發放桑樹樹苗,鼓勵百姓種桑養蠶。為了方便貨物輸送,他在原來老渡口的基礎上進行修整,渡口的船只流量得以翻番,一定程度的促進了當地的商貿產業。

這些舉措的好處還是很直接的,大家也都心懷感激,很多人評價他:愷悌君子,民之父母。

這不過是受益者的阿諛奉承,他們沒看到的是,這場資本貿易的背后有多少齷齪勾當。

雖說如此,我心里卻總有一點不安,總覺得,在惠民利民事務上頗有功勞的何施仁總還算是治理有才,要遭受如此的嚴格處置,似乎有些體質無情的意味。

我糾結的說道:“你看哈,譬如王虎那樣的民間商人,他們做的事跟何施仁差不多吧?不過也是從采購到銷售的商貿行事。但是為什么就允許百姓這樣做,到了何施仁頭上,卻要嚴格處置呢?是不是有點不太公平?”

唐棣臉上沒什么神色,仍是淡淡道:“你不要忘了一件事,民間商人的財富,是他們自己掙來的。但何施仁只是一個官員,他取得的財富,是從百姓那里偷拿過來的。換而言之,集營銷售不是他私有的,他是作為一位輔助管理者,被派到這個官職上,本本分分的為民行事,該是他的義務,而他誤當成善舉。”

我覺得能夠切切實實的為百姓謀福利的官員實在不多,何施仁雖然有些令人不齒的污點,但總的來說,他給百姓帶來的財富卻是真實且有效的。

我禁不住反駁道:“打個比方,假如我是你妻子,給你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弄得很是辛苦。但有天我想買個鐲子之類的首飾,于是從你荷包偷了幾兩銀子。這種情況下,你難道要因為我偷的這么點錢,而不顧多年的夫妻情分,一紙休書休了我嗎?是不是太絕情了點呢?”

唐棣“噗嗤”笑了出來,無奈的回我道:“我覺得,如果你是我妻子,我不至于連首飾錢都舍不得給你,用不著你去偷。”

我覺得他答非所問,有些不耐煩:“比方,只是比方說明。”

唐棣正色說道:“真要順著比方來,那何施仁就不是偷個首飾錢這么簡單的事了。王虎手下的店鋪,年入利潤數十萬兩銀子,其中多半都是借了何施仁的資源,準確的說,是何施仁所在官職的資源。十幾年來,一直如此。這種規模的過錯,怎樣的功勞都不足以掩飾。”

我無言以對,許些復雜情緒郁結在心中,這種亦善亦惡的人和事,我實在是搞不懂。

兩只灰花色的麻雀撲騰的落在窗棱上,縮著小腦袋抖動全身羽毛,羽絨在陽光下微微顫動,抖落了幾片灰白的絨毛,晃晃悠悠的飄落下來。我伸手去接,絨毛似乎有意躲閃,從我手邊滑過。

唐棣神色淡然,將一瓣羽絨放到我手里,淡淡的說道:“其實,世人多是何施仁這樣亦正亦邪的,鮮有極端正直或極端邪惡之人。你年齡尚小,對于人性矛盾沖突的一面,還需要很長時間去琢磨和接受,不用太過于在意。”

我歪頭看著他,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屋子外頭的陽光透過窗棱照射進來,暖意融融,惹得我的耳發翹起。唐棣順著我的頭頂撫摸了幾下,笑道:“你怎么突然炸毛了?”

我覺得他的動作像對寵物一般,于是一把拍下他的手掌,悶悶不樂道:“太陽曬多了。”

半個月后,表哥興沖沖的跑來找我,說是唐棣請客吃飯,叫我一同前去。天真如我,還真的以為這只是一樁飯局,我只關注吃好喝好就行。殊不知,真正的主菜,乃是一樁秘聞。

這樁秘聞,還跟何施仁有關。

說的是何施仁、王虎一行人入獄的后事。大家是這么傳聞的:六月十十六號,一個宜婚嫁、宜出行的良辰吉日,何家卻在當天死了兩位至親。一個是他八十歲的老母,聽聞他被捕入獄后,一時氣短,竟當場猝死。另一個是他妻子,據說何施仁私下的勾當,很大程度就是這位虛榮蠻橫的富家女一手促就的。何施仁被捕的消息傳來時,或是自責,或是擔憂,何夫人竟在當晚自縊身亡。何家上下,僅剩十一歲的小女,整日哭哭啼啼,亦是命苦。

何施仁獨自落入地牢中,唏噓感嘆,承受著刻骨銘心的悲涼。

但是,最引我關注的是,朝廷之中鋪天蓋地的各種從寬請求,這些請求來自各方官員,各級官員。諫議大夫們紛紛強調其功勞巨大,建議從寬處理。連著丞相也是這伸冤隊伍中的一員。

我覺得這個從寬請求實在有些不合理。并不是我心狠,在表哥的敘述中,御史府本就網開一面,對何施仁的判決實是仁慈。

仁慈到什么程度呢?我們先來看下以往的貪污判決先例。

去前,江西一位同為知府的官員,利用職位之便縱容非法走私官鹽,貪污金額不到何施仁的五分之一,便被判處了死刑。

還是去年,江寧郡守及知府串通一氣,在當地的水利項目之中,偷偷拿走部分款項并據為己有,金額不到何施仁的十分之一,亦是死刑處置。

我們再看看何施仁的判決結果:御史大夫念他功勞巨大,本應判處的死刑變成了十年流放徒刑。經大臣們一鬧,十年徒刑又減了四年,只需流放六年。

更令人唏噓的是,連何施仁的貪污款項也是從寬處理過的。除去明面上的非法金額,也就是刑事判決的參考金額,暗地里,其實還有八千兩銀子,也是在何施仁的授意下轉出的,只是因為還未開始使用,也就沒有人能證明這亦是挪為己用的部分。御史大夫有意放寬,于這部分嫌疑資金,他故意忽略掉了,沒有納入判定中。

從死刑一直減刑到六年,這是史無前例的。我不知道御史大夫他們在調查和審理過程中,到底經歷了些什么。但是何施仁他最終流放不超過六年,如果說這還不叫寬大處理,那要怎么才叫寬大處理呢?

最令我震撼的是,一個四品小官而已,如何能夠傾動半數朝臣為其喊冤的呢?我覺得很是疑惑。丞相和諫議大夫之流,為什么會冒險站出來,還要為何施仁鳴不平呢?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四品小官的下臺能夠引起這么大反響的。記憶中,何施仁享有的這般待遇,只有兩起先例,一個是前任邊防總將楊耐,另一個是大學士付求梓。

但跟何施仁所不同的是,后兩者在職期間是絕對的兢兢業業,并無原則上的過錯。比如,楊耐他駐守邊疆數十載,戰功赫赫,只是因為當年外敵突襲時的應對失策,錯失濱州,這才引咎降級,引得全部朝臣的集體請贖。而付求梓作為科考主考官,因管理疏忽,手下偷偷泄露考題,致使不法之徒鉆了空子。但論說付求梓本人,卻是絕對公正嚴明的為人,在任三十載,堪稱賢者能人的伯樂,朝中半數文臣都是出自他的選拔。故而付求梓服罪之時,也是引起集體請贖。

相比之下,一介地方官員的何施仁,其政治成就其實也不算什么。

當然,我并不是在否認何施仁的政績,我本人是十分欽佩他的改革創新精神。并且,我真心希望,他的革新案例能夠被所有后人銘記并學習。但是,作為百姓的父母官,為人民謀求更多更好的福利本是他們的職責,因此,國家賦予了他們足夠的權利和條件去實行治理措施。他們不過是在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如何就能被如此美化,或者說神化,被神化成一代英雄呢?

全國共有三十六個郡,都城不過是其中一個。開國至今已有五十載,何施仁不過任職十五年。朝中不乏盡職盡責且豐功偉績的良臣,但除了何施仁,大家又記住了誰呢?

我心中的疑惑,唐棣給出了很好的答案。

他說:“不過是為了自證而已。”

唐棣認為,朝中群臣多是些毀譽參半之流。這些人一如何施仁那樣,一面確然勞苦功高,為民所系且為民所謀。但功成名就的背面,是他們暗地里利用職務之便,不同程度的將公有資產變為私有。這樣的官員不乏其人,于內心里,他們也是知道自己污跡斑斑的。

他們在何施仁身上看到了自己。于是,他們力求證明,是國家有愧于何施仁,何施仁勞苦功高,有些小過失也無可厚非;甚至于可以這樣說,這些令人不齒的小過失其實都是合理的。

他們明面上為何施仁開脫,其實也是在為自己開脫。這些人以為,只要洗白了何施仁,同樣毀譽參半的他們,亦可心安理得了。

我不解的問道:“這樣些勾結富賈的小人,為何不一舉端平了呢?”

唐棣說:“因為皇帝身邊需要小人。”

我更加迷惑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表哥忍不住跟我解釋:“他的意思,就是說皇帝也有些陰暗面,也有斂財的需求。你想想哈,如果皇帝看上了西門的青樓頭牌,想弄來睡一睡。可是睡姑娘是要花錢的,錢從哪里來呢?要知道,自稅收放寬后,可供皇帝花費的錢財更少了。不找個好的斂財渠道,皇帝就只得回家玩老婆了。”

唐棣打斷道:“你又在胡說!”

表哥一拍桌沿,回懟道:“你不胡說,那你來解釋解釋。”

唐棣無奈的哄他:“算我說錯話了。你繼續,繼續。”

求良表哥繼續說道:“世間的財富,本來多數都集中在富人商賈手中。但是,即便是眼紅這些巨額財產,于皇帝而言,這也是平民的資產,是不能隨意奪取的。這時就要用到貪官這個工具,由貪官牟取富商的部分資產,等到積累到一定程度后,皇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以‘行賄’以及‘受賄’罪名將兩方的家當充公。其實也就是納為己用。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斂財,是上頭借了官員這個中轉渠道,從百姓手里斂來錢財。”

我驚訝的追問道:“如果每個官員都擔心自身性命不保,都保證自己絕對的廉潔,那不就沒辦法做到斂財了嗎?”

唐棣冷笑道:“不可能,貪污腐敗的現象無法杜絕。”

表哥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補充說明:“我們對權利的制約,實在是有太多缺漏,權利沒能受到充分的制衡。粗略說來,十名貪官里大約只有一人會敗露行跡。于是,大家都想當僥幸逃脫的那九人。”

我看著他們兩個,心中暗想,上天保佑,可不要讓這倆人走上貪污的犯罪道路。

表哥轉頭看向我,問道:“淼兒,我的解釋可還到位?”

我心中還有一個疑惑,于是回他道:“解釋得很通透了,但我還有一個疑問。”

正在喝茶潤喉的表哥“嗯”了一聲,示意我說明。

我咬著筷子問他道:“為什么皇帝不愿意回家睡老婆呢?”

表哥被茶水嗆得不住的咳嗽,我一邊幫他拍背順氣,一邊追問道:“皇帝既然不愿意睡老婆,那他干嘛娶她們呀?娶了就該負責任嘛!”

表哥猛灌了一壺茶水,這才勉強將咳嗽壓了下去。他一臉復雜的表情,打著哈哈說道:“男人嘛,都是些喜新厭舊的家伙。”

我本著追根究底的精神,繼續問道:“那為什么一定要找宮外頭的呢?宮里頭的滿足不了他嘗鮮的需求嗎?”

表哥不耐煩的回答:“家花哪有野花香!”

我覺得這個人會這樣想,實在是很禽獸很危險的一件事。一時間,看向他倆的眼神莫名的充滿了鄙夷。

唐棣似乎忍了表哥很久,不甚滿意的說道:“也不是人人都如你說的一般不堪,你這么污蔑全體男性實在不合適。”

表哥不甘示弱的回懟道:“你哪來的立場說這種話?”

又轉頭看著我,手指向唐棣,說道:“這個人說的冠冕堂皇,但實際上他十四五歲的時候就納妾,家里頭蓄的美人多得可以打牌九了,但還不是天天跟著我在青樓混日子。”

我斜眼瞧著唐棣,忍不住吐槽道:“你竟是這樣的禽獸!”

求良表哥在一旁補刀:“就是就是,簡直禽獸!”

唐棣額角抽搐,咬著牙說道:“納妾乃是我父親強行迫使,我不得推辭,只得放在家中權當泥塑一般,連絲頭發也未曾碰過。偶爾陪賓客去下青樓,也只是談些公事公差,亦沒有逾越的舉動。我如何就禽獸了?”

表哥有意忽略他,仍笑道:“淼兒,聽哥哥一句勸,將來找夫君定不能找唐棣這樣的。”

我用力點了點頭,表示十分贊同。

唐棣面上頗有些不悅,無奈道:“求良你又哪來的立場呢?整日混跡于歌女舞姬之中,未必就不禽獸?”

我表哥嬉笑著湊到他面前,笑道:“這么說來,我也是個禽獸了。”

我無言以對,覺得他倆臉皮略厚,實在有些不知廉恥。

酒足飯飽后,表哥說他新進了些好茶,提議回家灌些茶水,嘗嘗鮮,也清清胃,于是打道回府。

回家的路上,我跟表哥一前一后走著。我跟在他身后,他的肥臀在我眼前一晃一晃的,我暗自感慨,這人再也不能用“玉樹臨風”一詞來形容了。我很是懷念他以前欣長瀟灑的身材,禁不住感嘆道:“表哥,你胖了。”

表哥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說:“最近陪人逛街吃飯,心里愉快不過,難免吃得多些。”

我心想,哪家姑娘能惹得他如此殷勤?又想,這貨風流成性,大抵是看上了哪家花館的姑娘。

我忽然記起他說過“家花不香”的話,于是嘲笑道:“也不知是哪家的野花哈?”

表哥面上有些難堪,沒有接話。

唐棣逮著機會,又繼續補刀:“定然不是劉太尉家的蕓姑娘,也定然不是左丞相家的婉清姑娘,畢竟求良你不喜家花。”

表哥額上的青筋跳動,似在強行忍耐。

我覺得有趣,干脆惡人做到底:“那姑娘知道你是個禽獸么?”

表哥終是按捺不住,一臉嫌惡的嚷嚷道:“胳膊肘盡往外拐。”

嬉鬧之際,不覺抵達舅伯宅邸。我倆將將踏入家門,一個黑影撲了過來。我嚇得尖叫一聲,回神看時,卻驚喜的發現,這“喵嗚”叫的黑影,原是書房里的貓子小蟲。

見到小蟲我很是開心,小蟲似乎也很開心,賴在我懷里不肯下來,小腦袋挨著我的手背蹭了又蹭,黑眼睛水汪汪的。

唐棣感嘆:“倒是團團可愛。”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意欲觸碰,卻被小蟲狠狠地撓了下,手背上赫然兩道帶著血珠的抓痕。看著受驚的小蟲,他有些哭笑不得,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嘟囔道:“干嘛跟禽獸一般見識!”

唐棣接話:“我沒跟它一般見……”

我沒好氣的打斷道:“又沒跟你說話。”我輕輕撫上小蟲的圓腦袋,表示安慰,柔聲說:“小蟲不怕,我們不跟他一般見識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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