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工業化的初戰:新中國工業化回望錄(1949-1957)
- 馬泉山
- 11355字
- 2019-09-06 17:33:32
第三節 社會變革性的制度創新
工業化需要的資金量十分巨大。最后確定的“一五”計劃的建設規模,五年內國家用于經濟事業和文化教育事業的支出總數為766.4億元,折合黃金7萬萬兩以上。用這樣大量的資金來進行國家建設,這在過去中國的歷史上,完全是不可想象的。在五年經濟事業和文化教育事業的支出總數中,屬于基本建設投資的為427.4億元,占支出總數的55.8%。其中,工業部門為248.5億元,占58.2%;農業、水利和林業部門為32.6億元,占7.6%;運輸和郵電部門為82.1億元,占19.2%;貿易、銀行和物資儲備部門為12.8億元,占3%;文化、教育和衛生部門為30.8億元,占7.2%;城市公用事業建設為16億元,占3.7%;其他為4.6億元,占1.1%。五年內,全部限額以上[14]的基本建設單位共有1600個。其中,工業部門包括蘇聯援建的項目在內共為694個,農業、水利和林業部門為252個,運輸和郵電方面220個。此外,還有限額以下的建設單位6000多個。其中,工業方面約有2300個。[15]這筆巨量的資金從哪里籌集?蘇聯的貸款同實際需要相比,不過是一個小數,而且毛澤東也不贊成再多借款,主張自力更生。中國革命的性質和社會制度的性質,決定它又不可能走早期資本主義工業化國家那種靠戰爭和掠奪解決原始積累的道路。可能和可行的辦法,只能是眼睛向內,通過制度創新,發展經濟,開掘資金來源。
制度創新主要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結合完成民主革命遺留任務進行的制度創新。這是“一五”計劃正式實施以前就在做的。
首先,人民政府宣布廢除近代以來外國侵略者強迫中國歷屆政府簽訂的各種不平等條約,取消它們在政治經濟等各個領域的特權,它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掠奪中國人民的大量財富,從而成為建設資金積累的一個重要來源。
近代以來,帝國主義為了對外傾銷商品、輸出資本和掠奪廉價資源,總是想方設法控制一國的海關和對外貿易,獲取在該國開礦設廠的政治經濟特權。自鴉片戰爭英國帝國主義強迫清朝政府簽訂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起,西方列強通過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控制中國的海關和對外貿易,并依靠其攫取的特權開礦設廠,形成實力雄厚的帝國主義在華資本。帝國主義的經濟侵略是造成中國貧困落后的一個重要原因。僅以93家在華外商企業的公開賬面利潤平均率為例,1934年13.2%,1937年18.4%,1938年20%。據估計,1894—1937年,帝國主義國家輸入中國的企業資本合10.35億美元,輸入的政府借款合7億美元;同一時期,自中國匯回去的企業利潤合20.08億美元,匯回去的借款本息合14.29億美元。[16]1821—1840年,主要由于老殖民主義者的鴉片貿易,中國流失的白銀折合1億元以上,平均每年流出500萬元,約相當于清政府歲入的1/10。另據計算,1840—1911年僅中國對西方列強賠款一項,累計將近13萬萬兩白銀。1931年日本軍國主義侵占中國領土1/10的富饒的東北三省,在這里開礦,辦廠,征糧,征稅,把大量的煤炭、鋼鐵、糧食、棉花等運往國內。1937年,進而發動獨吞中國的全面戰爭,造成中國3000億美元的財產損失,其中政府損失1200億美元、民間損失1800億美元;人員死傷3000萬人。戰后,美國又取代它的位置,繼續推行侵華政策,出錢出槍,支持國民黨蔣介石政府發動了三年內戰。自近代以來,所有外國侵略勢力,總是同中國內部的腐朽勢力相結合,阻止歷史的前進,破壞生產力的發展。新中國的成立,這種狀況得以改變,并采取措施逐步清理帝國主義在華企業。到1952年年底,人民政府通過管制、征用、代管、轉讓等方式,有關國計民生或具有壟斷性的石油、煤炭、機械等外資企業全部轉歸國家所有,內河航運設備全部收回。占外資70%以上的金融、商貿、交通運輸企業等則停業清理。徹底地肅清帝國主義在華經濟侵略勢力,不僅維護了新中國的獨立和主權,而且它不可能繼續掠奪中國人民的財富,從而有利于建設資金的積累。
其次,人民政府把以國民黨蔣介石政府為代表的龐大的官僚買辦資本收歸國家所有,建立起屬于全民所有制的國營經濟。這是伴隨著城市的解放和接管同時進行的。
國民黨執政時期以蔣(介石)、宋(子文)、孔(祥熙)、陳(立夫)四大家族為代表的官僚買辦,依靠搜刮民脂民膏起家,抗戰勝利后又接收了敵偽的龐大資產,聚斂起高達100億美元到200億美元的巨額財富。1949年解放前夕,官僚買辦資本擁有全國工礦和交通運輸業固定資產的80%,壟斷了有色金屬和石油產量的100%,鋼產量的90%,電力的67%,煤炭產量的33%,水泥產量的45%,還控制了全國的金融機構和鐵路、公路、郵電、航空運輸和對外貿易;輕紡工業中,全國紡錠設備的38%、織布機設備的60%、糖產量的90%則為四大家族的其他機構壟斷。總之,它們操縱了整個中國經濟。例如,被四大家族把持的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中國農民銀行、中央信托局、郵政儲金匯業局,以及合作金庫,形成對金融業的壟斷;交通運輸、工礦實業、兵工系統甚至中國石油、中國鹽業、中國茶葉、中國蠶絲、中國進出口等壟斷性貿易公司,也無不在他們掌控之下。據統計,各解放城市先后接受的官僚買辦企業僅金融和工業企業就有5000多家,其中工業企業2858戶,擁有職工129萬人;還有10多個壟斷性的貿易公司,以及國民黨政府所控制的全部鐵路、機車、客車、貨車和一部分船舶,以及鐵路車輛修造廠、船舶修造廠30多個,加上各解放區原有的公營企業,新中國迅速建立起全民所有制的國營經濟。據1949年統計,全民所有制工業固定資產占全國工業固定資產的80.7%;工業總產值占全國大型工業總產值的41.3%;在全國主要工業產品產量中所占的比重為:電力產量的58%、原煤產量的68%、生鐵產量的92%、鋼產量的97%、機器及機器零件產量的48%、水泥產量的68%、棉紗產量的49%。全國的鐵路和其他大部分現代化運輸工具,絕大部分銀行和對外貿易的經營都轉歸國家。這些企業由為官僚資本賺取利潤到為國家和人民創造財富,它繳納的稅收和上繳的利潤,逐漸成為積累的主要來源。
再次,人民政府依法進行的土地制度改革,既為國家工業化清除障礙,也為它開辟了一條重要的積累渠道。
土改前,占農村人口4.75%的地主,占有38.26%的土地;而占農村人口52.37%的貧農、雇農,卻只占農村土地的14.28%;其余占農村人口33.13%的中農,占有30.94%的土地。在土地高度集中的四川省西南部,85%以上的土地集中在占人口2.4%的地主手中。土地肥沃的成都縣,90%以上的土地為占人口1.1%的地主所有。大邑縣30多萬人,共有土地50多萬畝,劉文彩家族的14戶地主就占有30多萬畝。封建地主階級憑借占有的大量土地,通過名目繁多的地租(定租、包租、預租、分租、平分等),殘酷剝削無地少地的農民。一般情況下,農民向地主交納的地租占到租種土地產量的50%,有的高達70%—80%。在重慶市郊的歇馬場,“每收谷一石,主得七五,佃得二五”。萬縣一帶,“主九佃一者有之,主八佃二者有之,主七佃三者有之……以主八佃二者為普遍”。另外地主還用“減扣”、“虛佃實租”、“大斗大稱”、“獻新”、“送禮”以及強制佃戶為地主無償服勞役等等手段,對農民額外盤剝。不僅占有他們的全部剩余勞動,而且還占有他們一部分必要勞動。據估計,解放前農民每年要向地主繳納大約600億斤至700億斤糧食的地租。此外,封建地主階級還控制了農村的借貸關系,通過高利貸榨取農民的血汗,花樣多,手段殘酷。主要形式有“大加一”、“九出十三歸”、“連根倒”、“驢打滾”、“對本利”、“放青苗”等,一般利息均在20%以上,高者30%—50%,最高可達100%或200%。在封建土地制度下,貧苦農民過著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生活,沒有力量也沒有興趣去擴大生產,這是中國社會長期陷于停滯狀態,經濟不能發展,政治不能進步的一個根本原因。[17]
新中國成立時,華北、東北等老解放區和半老解放區已有1.19億農業人口完成了土地改革;2.9億人口的華東、中南、西南、西北等新解放地區的土地改革,到1952年年底,除新疆、西藏和少數邊遠的少數民族地區以外,都基本完成。包括新、老解放區在內全國有3億無地、少地的農民分得了7億畝土地,新解放區無地、少地的農民還分得一部分生產和生活資料。經過土地改革,貧雇農的土地增加了32.82%,土地占有量大體上相當于當地的平均占有量;中農的土地增加3.36%,它們和富農的土地略高于平均數;地主的土地減少36.06%,土地占有量下降為相當或略低于平均數,真正實現了“耕者有其田”的理想。把地主的土地所有制變成農民的土地所有制,農民過去要向地主交納的高額地租,現在不再繳納;種種超經濟的盤剝得以免除。他們除改善自己的生活,其余一分為二:一部分用于自己的積累,一部分將通過不同的途徑轉化為國家的積累。
政治上獲得解放,經濟上徹底翻身的工人、農民,聽從黨和政府的號召,積極投身國家建設,這是資金積累的深厚源泉。私營企業職工創造的利潤,最終也將有利于國家和人民。
經濟實踐表明,國家來自這幾方面的積累不是沒有限度的。取得的方式,積累在國家與創造者之間的分割比例,都是關系極大的問題。它可以是涵養式的獲得,也可以是“殺雞取卵”那樣的索取,其效果大不相同。在這一問題上,有些做法將在后面探討。
此外,文教事業的革故鼎新,實際上也是社會變革性的制度創新。它所要解決的是人才資源和人力資源的開發。
技術資源和資本資源等物質資源固然重要,但都是潛在的生產力要素。要使它們結合起來才能成為現實的生產力。而推動這種結合,起紐帶作用的,是人,是科學家、工程技術人員和具有一定科學文化素質的勞動者。加緊人才資源和人力資源的開發,是三年準備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此采取的主要措施包括:
(1)對從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包下來”,實行“團結、教育、改造”的政策。
舊中國遺留下來的知識分子隊伍,情況比較復雜,許多人抱有濃厚的個人主義觀點和自由主義思想,輕視勞動和勞動人民,不能適應新社會的需要。黨和政府先后舉辦軍政大學、革命大學以及各種短訓班,吸收一部分人在那里學習時事政治、社會發展史和新民主主義論等課程;還推動他們參加抗美援朝、土地改革和鎮壓反革命運動,在實踐中接受教育。從1951年秋到1952年秋,首先從教育界開始,逐漸擴大到整個知識界,形成了一個全國范圍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歷時兩年。全國高等學校教職員的91%,大學生的80%,中小學教師的75%參加了學習。運動中雖然有簡單粗暴的缺點,總體上是很成功的,對根本改變舊知識分子隊伍的面貌具有奠基性的作用。
(2)號召并推動當年到西方國家求學或講學,仍滯留海外的中國科學家回國參加祖國建設。
新中國成立前后到1955年年底,由西方國家歸來的留學生和專家學者多達2000多人。他們中包括李四光、華羅庚、錢學森、鄧稼先、吳階平、姜德昭、趙忠堯、王淦昌、郭永懷、吳仲華等許多著名科學家,成為重要學科領域的開拓者和重大科研項目的組織者。錢學森、鄧稼先、王淦昌、郭永懷等為突破國防尖端——“兩彈一星”的研制做出了卓越貢獻。
(3)建立面向工農、服務人民、適應經濟建設需要的教育體系,培養自己的知識分子和工業化需要的人才。
1949年12月,第一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確定了逐步改革舊教育的方針步驟和發展新教育的方向。強調教育必須為國家建設服務,為工農服務,普及與提高相結合,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以普及為主的方針。一方面是對舊教育體系的改造改組,另一方面是發展切合實際需要的多種辦學形式。改造改組舊教育體系,首先是把過去掌握在少數人手里的教育資源轉歸到人民的手里。其次是改革教學內容,改變過去脫離實際的辦學方式和教學方法。例如,高等教育的主辦權原來大多受帝國主義直接或間接控制,解決這一問題后,按經濟建設要求進行了院系調整。在辦學形式方面,中國有許多自己的創造。例如:在發展正規的小學和中學,各類中等專業學校、技工學校的同時,用很大的力量在城市和農村興辦形式多樣的非正規教育:冬學,夜校,掃盲班,業余學校,補習學校,技術夜校,技術培訓班,工農速成中學,工農干部文化補習班和專修班,等等。使一大批工人、農民、工農干部和解放軍指戰員在較短時間內,分別達到粗通文字、初級或中等文化技術水平。其中成績優秀的,還被保送到大專院校深造。馬恒昌、蘇長有、趙桂蘭、郝建秀等一批全國勞動模范,就是經過工農速成中學短期基礎文化的學習和補習,然后進入高等院校,后來成為工作中的骨干或領導干部的。1949年到1952年,普通高等學校畢業生由2.1萬人增至3.2萬人,中等技術學校畢業生由2.4萬人增至4.1萬人。
“一五”計劃開始后,建設人才和管理干部不敷應用成為很大的困難,國家為此又采取了以下措施:
(1)“請進來,派出去”,以應急需。截至1956年年底,從蘇聯延聘專家,最高時達到3113人;向蘇聯派遣公費留學生前后多達9300人,公派技術人員約8000人;通過科技合作形式,還有1500名中國工程師、技術人員和學者到蘇聯訪問和工作,了解他們的科學技術成就和生產經驗;他們還接受中國派去實習的一部分干部、技術人員和操作工人。
(2)號召由于種種原因從事了其他工作的技術人員歸隊,從地方抽調一批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各級干部轉工業。僅抽調到重工業部門的省、地、縣三級干部就有8743名之多。其中,省級干部54名,地委級(司局級)干部1822名,縣(處)級干部6867名。[18]要求他們在新的崗位上“鉆進去”,變成內行。
(3)重視在有實踐經驗或有技術革新精神的工人中,培養選拔工程技術人員和管理干部。
(4)最重要的是,號召和組織在職學習和崗位培訓,邊干邊學,互教互學。
制度創新的第二個階段,是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這是根本變革私有產權的制度創新。內容更深刻,意義更重大,是社會生產力的進一步解放。三年準備時期,土地改革后趁熱打鐵開展的農村互助合作運動,在私營工商業中逐步推行的加工訂貨、代購代銷以及私營金融業由國家參股到公私合營等形式,實際上已經是社會主義改造的起步。
農村互助合作運動的起步,一度遇到不小阻力,中共黨內發生兩場爭論。一場是1950年春,圍繞對待新富農政策的問題展開的,關于東北發展農業生產的道路之爭;一場是1951年春夏之交,圍繞山西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問題,展開的爭論。
1950年春的爭論,最先由中共中央東北局內部的分歧引起。東北大部分農村1948年完成土改。土改后大部分農民生活上升,各地區上升的比例一般在60%左右。有的添車馬,有的雇長工,還有的買進或租進了土地,擴大生產規模。另有一部分農戶,由于種種原因(如缺乏勞動力和必要的生產資料,或為疾病困擾等)生產情況不好,生活下降。其中,困難較大的戶不得不出賣、出租土地,或借糧借款。上升的農戶中不少是鄉村干部和共產黨員,他們也有雇工、放賬的。有些黨員聽了黨課,知道黨員不應有剝削行為后,解雇長工,表示改正錯誤。也有的認為,黨外群眾也不允許這樣做。說組織起來是“國策”,單干不合法,強迫農民參加互助組。在縣區干部中,一些人對于土改后的農村工作應該怎么辦,感到困惑。面對這種新情況,時任東北局常委、遼寧省委書記的張聞天與東北局書記高崗之間,產生了分歧。
1949年5月,張聞天三次打電報給東北局并轉呈毛澤東,分別就農村的階級分化問題、互助合作問題和富農黨員問題,陳述自己的觀點。他說,東北農村土改后,階級分化趨勢已經開始,農業人口向城市轉移,土地的所有與使用有更趨于合理的新調整,這是農村生產力與社會生產力要求向上發展的不同表現,既不要粗心大意,熟視無睹;也不要過分夸大它的危險而表現恐慌,或采取不必要的行政手段加以限制。他認為,凡有利于土地的合理使用、工礦事業和農村副業的發展,有利于社會分業分工的租佃、買賣及移居,我們不應反對;但要發展供銷合作與勞動互助,從各方面幫助貧雇農,解決其生產中的困難,使之免受新富農過分的剝削。在發展互助合作的問題上,要反對強迫命令和急性病,反對那種一味要農村不走資本主義道路,就必須把所有的農民都依照我們的愿望組織在生產互助組內的“左”的觀點。他主張先搞供銷合作,然后才是生產合作,供銷合作是當前農業集體化的中心環節。要教育農村黨員為農村合作化的方向奮斗,有向富農轉化趨勢時,要給事前警告,使其轉變;如不可能,允許自由退黨或開除其黨籍。不難看出,三份電報的基本精神,在于堅持現階段的新民主主義政策,矛頭所向是防止和反對“左”的偏向。
高崗的觀點,反映在他同年12月10日在東北農村工作座談會上的總結發言里。他說:我們農村發展的方向是使絕大多數農民上升為豐衣足食的農民。而要做到這一點,則又必須使絕大多數農民“由個體逐步地向集體方面發展”。組織起來發展生產,乃是我們農村領導的基本方向。高崗也講到允許單干,允許雇工、借貸,原則上也允許土地買賣、出租,但重點是強調要加強領導,通過組織起來,對上述現象加以限制。他說,現時的互助合作,在獲得生產工具的改進之后,還可以進一步提高與發展;以小型為主的變工互助組,根據當地農業與副業生產的需要,根據群眾要求與干部強弱等條件,逐步地提高為聯組。他要求在農貸和供應新式農具、優良品種等方面,優先考慮互助合作組織的需要,對生產有困難的變工組要給予幫助。高崗認為,原則上黨員是不允許剝削人的,對要雇工的黨員要說服;黨員不參加變工組是不對的,但這些問題主要是采用教育的方法解決,非在必要時,不采用組織手段。高崗的講話同張聞天的三封電報適成對照。他立足于土改后立即開展互助合作運動,向社會主義前進。這正符合毛澤東土改后“趁熱打鐵”,搞合作化的主張。
1950年1月4日,《東北日報》發表高崗的總結發言。高崗的觀點,也反映在《東北局1950年1月份向中央的綜合報告》[19]里。與此同時,東北局就有關黨員雇工問題請示中央。1月23日,經劉少奇簽發,中央組織部復信東北局,作出答復說:“黨員雇工與否、參加變工與否,應有完全的自由,黨組織不得強制,其黨籍亦不得因此而停止或開除?!薄霸诮裉燹r村個體經濟基礎上,農村資本主義的一定限度的發展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分黨員向富農發展,并不是可怕的事情,黨員變成富農怎么辦的提法,是過早的,因而也是錯誤的?!?/p>
劉少奇在簽發中組部復信的當晚,還同中組部副部長安子文等人,談了如下意見:
東北土改后農村經濟開始向上發展了。有三匹馬一副犁一掛大車的農民,不是富農,而是中農。今天東北的變工互助是建筑在破產、貧苦的個體經濟基礎上的,這是一個不好的基礎。將來70%的農民有了三匹馬,互助組就會縮小,因為中農更多了,他們能夠單干了。這是好現象。現在的變工互助能否發展成為將來的集體農莊?我認為是不可能的。這是兩個不同的階段。不能把新民主主義階段同社會主義階段混為一談。由個體生產到集體農莊,這是生產方式上的革命。沒有機器工具的集體農莊是鞏固不了的?!F在對富農雇人買馬不要限制,三五年之后再限制,用國家頒布勞動法,把雇農組織起來,提高雇農的待遇,征土地稅,多累進一些,多加公糧等辦法予以限制。黨員成為富農其黨籍怎么辦?這個問題提得過早了。有剝削也還是可以做社會主義者的,圣西門是一個資本家,但他也是一個社會主義者,雖然當時是空想的。現在是私有制社會。黨員生產發家了,要將財產交公也交不出去,將來在實行集體(化)時,將自己的財產交公,這種富農黨員也是好黨員。因此,即使東北將來有1萬富農黨員也不可怕,因為過幾年,東北可能會有100萬黨員,這1萬人若都不好,被開除也不要緊。認為(當)黨員便不能有剝削,是一種教條主義。
劉少奇這份談話記錄,高崗得到后,交給了毛澤東。據說,毛澤東看后甚為不滿。[20]
另一場爭論,起因于山西省委的一份報告。山西是老解放區,互助合作已有一定的基礎。但隨著農業生產的發展,由于兩極分化,一部分互助組呈現出日漸渙散的狀態。省委在研究這一新情況和新問題的基礎上,提出應及時把互助組提高一步,舉辦農業生產合作社。
1951年4月17日,山西省委向黨中央和中共中央華北局提交了關于《把老區互助組織提高一步》的報告。報告說:在山西老區,由于農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戰爭時期的勞、畜力的困難,已不再是嚴重的問題,一部分農民已達到富裕中農的程度,加以戰爭轉向和平,就使某些互助組織中發生了渙散的情形。實踐證明:隨著農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農民的自發力量是發展了的,它不是向著我們所要求的現代化和集體化的方向發展,而是向著富農方向發展。這就是互助組發生渙散現象最根本的原因。如搞不好,會有兩個結果:一個是互助組渙散解體;一個是互助組變成富農的“莊園”。這是一方面的情況。但是,在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互助組產生了新的因素。老區互助組的發展,已經到了一個轉折點,使得互助組必須提高,否則就會后退。針對這一情況,山西省委提出的意見是:扶植與增強互助組內“公共積累”和“按勞分配”兩個新的因素,以逐步戰勝農民的自發趨勢,引導互助組走向更高一些的形式。他們認為:增強公共積累,按成員享用,這一原則雖然沒有根本改變私有基礎,但對私有基礎是一個否定的因素。對于私有基礎,不應該是鞏固的方針,而應當是逐步地動搖它、削弱它,直至否定它,所以公積金應當是出組不帶。關于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分紅問題,他們主張按勞力和土地兩個分配標準,按土地分配的比例不能大于按勞力分配的比例,并要隨著生產的發展,逐步地加大按勞分配的比例。這兩個進步的因素逐步地增強,將使老區互助組織大大地前進一步。
對于山西省委的主張,華北局主要負責人表示異議。在請示劉少奇以后,5月4日批復山西省委并報告中央。華北局的批語認為:“用積累公積金和按勞分配辦法來逐漸動搖、削弱私有基礎直至否定私有基礎是和黨的新民主主義時期的政策及共同綱領的精神不相符合的,因而是錯誤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革命任務只動搖封建私有,帝國主義在華特權和官僚資本主義私有;一般地動搖私有財產是社會主義革命時期的任務?!比A北局重申:農業生產合作社,全省只能試辦幾個作為研究、展覽和教育農民之用。不宜推廣。
此后,劉少奇對山西省委的觀點一再提出批評。7月3日,他在批印山西省委報告時,寫了以下批語:
“在土地改革以后的農村中,在經濟發展中,農民的自發勢力和階級分化已開始表現出來了。黨內已經有一些同志對這種自發勢力和階級分化表示害怕,并且企圖去加以阻止和避免。他們幻想用勞動互助組和供銷合作社的辦法去達到阻止或避免此種趨勢的目的。已有人提出了這樣的意見:應該逐步地動搖、削弱直至否定私有基礎,把農業生產互助組織提高到農業生產合作社,以此作為新因素,去‘戰勝農民的自發因素’。這是一種錯誤的、危險的、空想的農業社會主義思想。山西省委的這個文件,就是表現這種思想的一個例子,特印發給各負責同志一閱?!?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3_21" id="footnote_quote_txt003_21">[21]
毛澤東十分重視關于山西合作社問題的爭論。薄一波回憶說:“毛主席(為此)找少奇同志、劉瀾濤同志和我談話,明確表示他不能支持我們,而支持山西省委的意見。同時,他指示陳伯達召開互助合作會議。毛主席批評了互助組不能生長為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觀點和現階段不能動搖私有基礎的觀點。他說:既然西方資本主義在其發展過程中有一個工場手工業階段,即尚未采用蒸汽動力機械、而依靠工場分工以形成新生產力的階段,則中國的合作社,依靠統一經營形成新生產力,去動搖私有基礎,也是可行的。他講的道理把我們說服了。”“這以后,毛主席針對少奇同志和我們華北局的觀點,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a class="footnote_quote" href="#footnote_content_txt003_22" id="footnote_quote_txt003_22">[22]
為統一黨內在合作化問題上的認識,在毛澤東倡議下,中共中央同年9月召開第一次農村互助合作會議,通過了《關于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決議(草案)》,12月15日頒發試行。互助合作從此列入各級黨委的議事日程。
農村互助合作運動得到新的支持,終于邁出了重要的一步。1950年全國農村有互助組272.4萬多個,參加農戶1131.3萬多戶;1951年發展到467.5萬多個,參加農戶2100萬戶,增加將近1倍。農業生產合作社也從1950年的19個增加到130個。1952年,土地改革在全國絕大部分地區基本完成,到年底,組織起來的農戶,老解放區占65%以上,新解放區占25%左右,全國還成立了4000多個初級農業生產合作社,試辦了幾十個高級社(當時稱集體農莊)。這一年,糧食總產達到3200多億斤,比上年增產400億斤。[23]
[1]參見張培剛主編《新發展經濟學》,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九章第一節至第三節。
[2]當代中國研究所:《中華人民共和國史稿》(簡稱《國史稿》)第1卷,人民出版社、當代中國出版社2012年版,第256頁。
[3]《毛澤東著作選讀》下冊,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712頁。
[4]《胡喬木回憶毛澤東》,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88頁。
[5]《毛澤東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477—1478頁。
[6]毛澤東在第一屆全國政治協商會議常務委員會第三次會議上的講話記錄,1950年4月10日。
[7]參見彭真1960年7月5日在北戴河中央工作會議上的插話和周恩來7月14日在這次會議上的報告。
[8]《毛澤東文集》第六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03—104頁。
[9]周彥瑜、吳美潮編著:《毛澤東與周世釗》,吉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20—121頁。
[10]周彥瑜、吳美潮編著:《毛澤東與周世釗》,吉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22頁。
[11]在《朝鮮停戰協定》上簽字的時任“聯合國軍總司令”的美國將軍克拉克后來說:“在執行我政府的訓令中,我獲得了一項不值得羨慕的榮譽:那就是我成了歷史上簽訂沒有勝利的停戰條約的第一位美國陸軍司令官。我感到一種失望的痛苦,我想,我的前任,麥克阿瑟與李奇微兩位將軍一定具有同感。”[美]克拉克:《從多瑙河到鴨綠江》,英國哈拉普公司1954年版,第11頁,轉引自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傳(1949—1976)》(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186頁。
[12]1953年10月23日美聯社公布的數字;南朝鮮國防部戰史編寫委員會1976年編寫出版的《韓國戰爭史》的數字為1168160人,都高于中方掌握的數字。轉引自孫瑞鳶、滕文藻、席宣、郭德宏《新中國史略》,陜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1頁。另據《軍事史林》2011年9月18日登載:聯合國通過美聯社于1956年公布的數據,美軍傷亡失蹤被俘總計172847人,加“聯合國軍”共計傷亡失蹤被俘19萬人,韓軍傷亡失蹤被俘1312836人,兩項合計1502836人。中國人民志愿軍方面傷亡失蹤被俘等366100人;北朝鮮方面傷亡失蹤被俘260000人,兩項合計626600人。1988年出版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戰史》統計數字為,中朝軍隊共殲敵109萬余人(含朝鮮人民軍獨立作戰殲敵13.6萬余人),其中美軍39萬余人、韓軍66萬余人、其他仆從軍2萬余人。志愿軍戰斗傷亡36萬人、非戰斗傷亡41萬人。朝鮮人民軍作戰傷亡26萬人,中朝方面共損失100萬人。中國有14萬英雄兒女長眠在異國他鄉。
[13]李富春關于我國五年計劃的方針任務的意見——在蘇聯商談五年計劃問題的幾點體會(提綱草案的第一部分),1953年6月23日(?),見《黨的文獻》(北京)1989年第4期;劉國光主編,張卓元、董志凱、武力副主編:《中國十個五年計劃研究報告》,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6—57頁。
[14]國家為了便于管理和掌握重大的基本建設單位,按照我國的具體情況,規定出各類基本建設單位的投資限額。凡一個建設單位,不論其為新建、改建或恢復,它的全部投資額大于限額者,即是限額以上的建設單位;小于限額者,即是限額以下的建設單位。例如,在工業中,各類工業基本建設單位的投資限額規定如下:鋼鐵工業、汽車制造工業、拖拉機制造工業、船舶制造工業、機車車輛制造工業的投資限額為1000萬元;有色金屬工業、化學工業、水泥工業的投資限額為600萬元;電站、輸電線路和變電所、煤炭采掘工業、石油開采工業、石油加工工業、除交通機械以外的機器制造工業、汽車和船舶的修配工業、紡織(包括印染)工業的投資限額為500萬元;橡膠工業、造紙工業、制糖工業、卷煙工業、醫藥工業的投資限額為400萬元;陶瓷工業、除制糖以外的食品工業,其他各項輕工業的投資限額為300萬元。
[15]《中華人民共和國發展國民經濟的第一個五年計劃》,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169—171頁。
[16]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資本主義經濟改造研究室:《中國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8頁。
[17]林蘊暉、范守信、張弓:《凱歌行進的時期》,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19—120頁。
[18]轉引自劉國光主編,張卓元、董志凱、武力副主編《中國十個五年計劃研究報告》,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91頁。
[19]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廳編《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上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8—13頁。
[20]參見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修訂本)上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01—207頁。
[21]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農業委員會辦公室編:《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上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7年版,第33—36頁。
[22]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修訂本)》上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97—198頁。
[23]《中國農業年鑒》編輯委員會編:《中國農業年鑒(1980)》,農業出版社1981年版,第4、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