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福利院的陳院長是個面目慈和的老人，今年已經(jīng)70歲了。但她還是堅持吃住都在福利院，陪伴著這些孤獨的孩子。

老秦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輪椅上，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輕聲哼著搖籃曲。那個孩子有一張兔唇，看樣子做過手術。

帶領老秦過來的工作人員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附在陳院長耳邊說了有人來訪的事。她抬起頭，看了看老秦，輕輕頷首，把懷里的孩子交由工作人員抱走。然后緩緩開口，“那孩子……過得還好嗎？”

老秦愕然，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

“帥帥……哦不，阿望，過得好嗎？”她又問了一遍。

這句話，讓老秦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落了地。雖然他不知道陳院長為何會得知他的來意，但答案，顯然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

陳院長的一頭短發(fā)全白了，整整齊齊地別在耳后。她戴著一副老花鏡，鏡片后是一雙平靜、溫和的眼睛。這雙眼睛注視著老秦的神態(tài)變化，慢慢彎出笑意。

“從平安福利院成立的那天起，我就在這兒了。這里來來去去的每一個孩子，我都記得。他是院里最特別的一個孩子。別的小孩要么選擇遺忘，要么滿心悲哀，只有他——只有他，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他很乖，不哭不鬧。雖然容貌盡毀，但他是那么貼心的小寶貝……他在這兒生活了二十年，近幾年才出去工作。你知道的，他的情況不好找工作。我在朝鹿有認識的人，就安排他去了那兒。我每次問他，你過得怎么樣啊？他都說很好、很好……小伙子，你和我說說，他過得真的好嗎？”

老秦心里五味雜陳，但還是點了點頭，“他工作很認真負責。”

“我知道，你好奇我為什么會知道你是來問他的……”陳院長的臉上始終掛著微微笑意，但這一刻，那笑意仿佛摻雜了不知緣由的苦澀。她輕聲說，“二十五年前，我就知道這一天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未來，也是唯一一次。你的樣子，我記了二十五年呢……”

這簡直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回答！二十多年前，他今天要做的事情，就被人看在了眼里，并一直等待著！

“這是奇幻世界嗎？”他震驚地問。地下城的異術者也只是精通術法，這種預知未來的能力，他還是第一次見。

陳院長呵呵地笑起來，她說：“你還是年輕喲，見得太少了。來，你到那邊的書柜里，把第三層上的第一本相冊拿過來。”

他聽話地拿了相冊，在陳院長的示意下翻開。第一頁，是平安福利院第一批員工的集體合照。中間的那個，顯然是年輕時候的陳院長：長發(fā)飄飄、身形窈窕、清麗動人。

旁邊站著的員工里，他剛才有看見幾個，都是年歲頗大的老人了。其余的都是陌生的面孔，不——有一個倒是有點眼熟。

和他之前見過的和平醫(yī)院的喻歸江院長很像嘛。

陳院長在旁邊注意到他目光停留的地方，說道：“他是和平醫(yī)院的喻老院長。那時候，他也正年輕呢……”

老秦總覺得有什么東西開始以千絲萬縷的形式在他的腦海里鋪展開，但又觸不可及似的，讓他不知從何處去捋。

這讓他有點煩躁，好在陳院長娓娓道來的話語非常柔和，緩解了他不少焦慮的情緒。

……

那一年，平安福利院成立了。

他們同一批的醫(yī)學生因為有并肩作戰(zhàn)的經(jīng)歷，彼此感情都很不錯。喻遠平接管了家族企業(yè)——和平醫(yī)院，成為了年輕的院長。有不少同窗都追隨他一起在和平醫(yī)院工作。陳越青則因為自己的出身，借助新出臺的政策，和同學們一起開設了這家福利院。因為喻遠平是最大的資助方，福利院的名字也用了與“和平”相似的“平安”。

昔日的同窗好友都在一起工作，熱愛醫(yī)學的成了醫(yī)生，熱愛公益的開了福利院……這一切似乎都無比的順利和美好。

也就有了這第一張照片。

后來，喻遠平成家了。他娶了和他家門當戶對的穆家千金，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穆小姐是個溫柔似水的女人，她出身好，自幼接受的是優(yōu)等的教育。在嫁人之前，她每年都會參加一次義工活動。成為喻太太之后，時不時就會和喻遠平一起，到平安福利院幫忙。

她很快就和丈夫的老同學們打成一片。一雙兒子的名字，還是這些同學集思廣益想出來的。

時間過得飛快，福利院的孩子越來越多，那對雙胞胎也常常過來玩。他們在福利院里最好的朋友叫小川，后來跟著喻遠平一起學醫(yī)，成了他的徒弟。

那個時候，福利院的男孩子都喜歡一個叫靜蕓的女孩兒。包括雙胞胎中的哥哥和小川。靜蕓很乖，很文靜，長得很漂亮。她不愛說話，但是曾送給雙胞胎中的哥哥一顆糖果。

二十年后，靜蕓嫁給了哥哥做妻子。

小川娶了他的同學阿雯，成了家。

阿雯生子后的三年，靜蕓也懷了身孕。十月懷胎，即將生產(chǎn)的時候，她出了車禍。

喻遠平那時在海外，因此，主刀的醫(yī)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小川。那是小川從醫(yī)生涯中最不愿做的一臺手術。

那天，他的汗浸濕了手術服。

那也是小川從醫(yī)生涯中，唯一一臺出了意外的手術。

靜蕓連同她腹中的胎兒，全部離世。

小川無法忍受這場意外帶來的后果，悲痛欲絕，服藥自盡。同時，與他一起服藥的，還有阿雯和四歲的兒子。

而那個沒有從醫(yī)的雙胞胎哥哥，與所有人決裂，離開了家。

更名換姓。

……

“稚子無辜！”老秦的眉頭在聽到一半的時候就緊緊擰在了一起，“小帥才四歲不到，為什么也會服藥？”

陳院長整個人都陷在回憶里，反應更加遲緩。半天才回答他的問題。“他們一家自盡，是在深夜。當時……當時有誰在呢？”

“是誰……哦，是小海告訴我們……小川他們一家人，自盡的……”

“對，是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