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室里，一盞孤燈照在白板上。

老秦抱著胳膊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幾乎是要把地板磨穿的架勢。安醫生的這件事看起來很簡單，阿望就是他的兒子小帥。

據那位預知到他要去的陳越青院長所言，小帥是被喻遠平親自送過來的。除了喻遠平和她，沒有人知道這個容貌盡毀的孩子就是安立川家那個漂亮的、聰慧伶俐的小帥。

他很難想象，小帥是如何度過這些年的。四歲的孩子，又那么聰慧，早已經記事?？此膫椋欠浅乐氐?。忍過傷病和失去雙親的痛苦，該是意志力多么強大的人……

姜河縮在角落的沙發里，被他走來走去晃得眼暈。

“老秦，你停下。”她揉著眉心，苦惱地開口，“我問過容宇了，他說預知未來的能力是有的。所以，陳院長說的很有可能就是當年的真相……哦，一部分真相。她絕對不會把所有實情都告訴我們的?！?

“我知道?！?

老秦停在白板前，拿筆在上面寫下了三個字。

【歸海峰】

這三個字寫的非常用力，如果是寫在紙上，紙張定然要被他戳出幾個洞來?！皬哪愕纳畎l生變化以來，這個人，出現的頻率實在太高。無論是馮佳熙的案子，還是安醫生的單子，都和他有關?！?

姜河死死盯住這個名字，覺得胸口郁結的那口氣神奇地散開了。

這樣才對。“都和他有關，才對。”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的通從馮佳熙開始，她為什么會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看起來……不，這很明顯，是有人在暗中引導。只不過，不知道她這個小人物，能有什么價值？

還是說，那在背地里操控的人，看中的是她在地下城的力量……

“你覺得，歸海是嗎？”老秦聽懂了她的意思。

她果斷搖搖頭，下了定論，“不是。有極大的可能，他和我一樣，只是被人在向前推著走。他沒有想象中那么大的能力，不必擔心?！?

需要認真對待的，是另一個人。

“有一個人出現的太突然了。”她閉上眼睛向后仰，把自己徹底窩進柔軟的沙發里，“我早該想明白的。”

她還是沒有對老秦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去找阿望吧。坦白開講，問他是否愿意和父親相見?！?

老秦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他估摸著姜河沒說出名字的那個人，對她來說還是比較特殊的。因此，他也沒有再追問，而是順著她的話，確定了去找阿望的時間。

朝鹿公墓的早上有點涼。

阿望靜靜地站在安家的墓前，晨風吹著他身上肥肥大大的制服，呼呼作響。他是如此瘦弱，卻在風中屹立不動。就像一棵歪歪扭扭的樹，根早已經深深扎在這世界的土地里。

大概是料到了老秦會來，當老秦走到他身后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陳奶奶和我說了，我就猜你會來。”

“你真的很聰明?！崩锨赜芍缘卣f。

“看樣子，這組墓里，只有我的母親是真正長眠于此了?！卑⑼哪抗饩徛嘏驳桨蔡恼掌希瑴啙岬难郏路鹎宄毫诵?

老秦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頓了頓，說了他父親的事?！八恢滥氵€在世，前段時間從你母親的信中得知你還活著，他很激動，也很愧疚。他……很想見你?！?

比起他想象中阿望會出現的反應，現實是相反的。阿望用他那嘶啞的嗓音對他說：“他已經老了吧。呼吸聲這么重，隔很遠都聽得到。”

他被毒藥侵蝕了軀體，卻也因禍得了比普通人細致得多的感知力。他聽到了不屬于他和老秦的呼吸聲，很重，也很不均勻。

當年的藥還是傷害了安立川的身體，他在五十來歲的年紀里，已經需要拄著拐杖了。他從藏身的樹后走出來，一步一步，走向他二十五年未見的孩子。

他看著阿望的側臉，囁嚅著，半天才叫出那個二十多年都只能在夢中叫的名字……

“小帥——”他又往前近了兩步，顫抖著雙手拉住阿望的衣袖，“小帥啊——你看看我，爸爸在這兒呢啊！”

阿望遲緩地轉身，衣袖從他的手中滑落。眼前這張面目全非的臉沒有一絲一毫小帥的影子，但他就是知道，阿望——就是他的孩子，就是他的小帥！

“媽媽不在了?！卑⑼f，“只有媽媽，不在了。”

安立川的雙眼在直面阿望的那一刻，就被淚水占滿了。在聽到他說著妻子之后，再忍不住，熱淚涌出。“是我對不起你們啊……對不起啊……是我……”

“我被用的藥，和你們不同，”阿望扭曲的五官很平靜，“真的很痛。我痛暈了，喻爺爺救了我。沒辦法，只有一種藥可以救我的命，但是副作用很大。我醒來以后，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最開始，我看不清東西，走不了路。每動一下，都痛的要命。”

他繼續說，“我很想媽媽，如果她在的話，一定會，抱著我哄我。她還會親親我，告訴我不要怕……”

安立川聽得心都要絞碎了，他在地下城生活的時候，他的孩子卻經歷了這非人的折磨。那時才四歲的小孩子，怎么可以承受這么多不該他去承受的苦難？

“你為什么，要失誤？”

如果那場手術沒有失誤，沒有出意外，靜蕓和她腹中的孩子不會死，喻歸海也就不會到他家去，讓他也失去妻子。

他的孩子也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小帥……你和爸爸去地下城好嗎？爸爸會盡全力醫治你，爸爸會好好保護你的……和我走吧，好嗎？”他誠懇地望著兒子的眼睛，乞求兒子能夠和他一起離開。

阿望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的語氣也是淡淡的。好像只有他的媽媽，才會觸動他的情緒。

他父親的臉已經長滿了皺紋，頭發基本白了。也許他需要兒子的陪伴，度過生命中剩下的那些年。但是，他更想陪著那個真正不在世上的人……

“我就在這里，和媽媽一起?！?

“其實，我知道，媽媽把屬于自己的解藥，給了你?！?

“她一個人，會很孤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