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鄉③
- 百味物語
- 月照梨花雪
- 2251字
- 2020-07-14 21:08:10
③
陳睿成為房產經紀的第二年,正是風云際會的一年。
政府的城建條文下了一張又一張,醒目的紅頭文件一個又一個。誰也不知道,這座城市沉默著的邊界什么時候會突然熱鬧起來。
CBD,CBD。
許多城市都是這樣的。突然就多了地鐵,輕軌,高架橋。商圈一個接一個,一塊地皮火起來,整個樓市熱起來,好事,終究是好事。
A城從不缺機遇與挑戰。
有人走了,總會有人進來。是比今日更繁華的景色,更喧囂的聲色。這里本就是冒險者的天堂,三教九流,各種國籍,各種膚色。每個人都做著黃金夢,夢里無數錢袋在耳邊嗡嗡作響。
老麥告訴大家已經有名企進駐。是的,香餑餑總要有人吃。陳睿似乎看到企業之間相互拉扯。競標,A城女人在牌桌上各自展現著自己的手段,輸贏都驚心。贏也要贏的好,大蛋糕要吃的下去,免得地方勢力和黑社會作亂。輸的也兀自不甘心,退居二線蟄伏著等待新一輪的機遇。
那年之后,股市和樓市都熱了起來,越抬越高,連陳睿也小買了一棟。形式一片大好,買定離手的東西隨時能翻上幾翻,情況印證了先來的吃肉,后來的喝湯。只是炒樓一旦越炒越高,終于還是走向崩盤的結局,兩年后遇上金融危機。股市鈴聲一響泡沫散去,多少人想不開站在了樓頂。
這都是后話了。
老麥也是贏家呢,他動用人脈手段談成了中間人。這個其貌不揚的美國男人開始讓陳睿覺得深不可測。
只是沒有必要和錢過不去。
老麥工作室的大家摩拳擦掌,氣氛熱烈。
嘿,用你們的語言技巧去溝通吧。動用漂亮的詞匯,和他們談拆遷款!別忘了你的傭金!傭金!
陳睿也成為了掃街的一份子。他去了劃出拆遷范圍的老城區里,挨家挨戶的談。老麥他們向這里的居民開出了極其優渥的條件,只要搬出去,拆遷款立即打到賬頭上。
沒有人不會心動的。這筆錢可以換得又新又大的商品房。交通便利,地段又好,獨門獨戶,可以果斷告別陰暗又破舊的老房子,濕霉的墻角,鐵門一關同對家的鄰居老死不相往來。
陳睿是監工。他看到這里的人們歡天喜地地搬出去。后來挖掘機過來,攪拌機和拖拉機也過來。水泥和沙包堆滿了這個路面。
只是沒想到有人不愿意。
是住在三樓的一位老阿姨。一個人住,沒有老伴孩子。陳睿和他的同事們游說了好幾輪,對方也沒有松口的意思。
“造孽喲!造孽!我還有兒子在這里頭的!我走了誰等我兒子!”
兒子?
那位阿姨看陳睿面貌乖巧,情緒激動地哭了出來。原來她幾十年前走丟了她的兒子。她一直不敢搬,怕兒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陳睿聞之噤聲。
他的項目之后交接給了其他同事。聽說那個阿姨最后還是搬了。是被女兒接走的,哄著騙著搬了,說要和女兒一起住。
他在吸煙室望著窗外江水向東流著,聽見隔壁茶水間的男人高聲地講著電話。
好的呀好的呀。接走你姆媽對大家都有好處的……再給你加十萬吧,兒子的學費就出來了呀……哦哦哦拆遷款一分不少,一分不少的都進你戶頭了……你老公升職的事我們老板說他有路子的……
惦記了小兒子一輩子的老媽媽在女兒那里會過的好嗎?陳睿不知道,他記得老阿姨最后端給他的藕粉桂花糖糕,他捧著熱熱的碗,阿姨向他指指樓下被砍斷的老樹。“我兒子小時候最喜歡那棵桂花樹了呀……”
④
老麥最后還是安排陳睿去賣他的老房子。
這個行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傭金高的嚇人。只是要遇到合適的房子和合適的買主都是看緣分。
他倒也不急,他的存款讓他不愁生計。
陳睿最喜歡的事就是在老城區轉悠,總有一些美麗的時光蒙塵的房子在燈火中靜靜佇立著。英式的,蘇式的,西班牙式的。
這些房子泡在煙灰雨水里,墻體剝落了,沒有人收拾。經時日久的油垢,墻上的蜘蛛網,胡亂攀扯著墻體的爬山虎使這一切骯臟、老舊、沉悶。
陳睿在等待,他始終等待著一個真正能讀懂它們歲月的主人。他比誰都要有耐心。
陳睿有一個秘密。從不為外人道之的秘密。
他還是大學生的時候,晚上散心,常常騎車經過這一帶。陳睿那時就注意到了一幢房子,微縮式的英國花園洋樓。院墻很高,院門隱匿在巷子里。從鐵門中望去,灰色的墻面發著暗淡的光。
太安靜了,周圍都是喧鬧的。說話聲,炒菜聲,還有球賽還有肥皂劇,滿溢著人間煙火。這里太安靜了,只有三層的一個小房間亮著燈,溫暖的黃光透過來,照在花園里。院里的樹葉沙沙的響,周邊的喧鬧都被驅逐了,只剩下這棟房子在輕輕淺淺地呼吸。時間凝固了,遺世獨立于眾人之外,這是未經塵世打擾的另一個世界的辰光。
陳睿從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房子。他常常聞著院子里的花香,一站就是一個鐘頭。
之后同事告訴他,這幢房子是業界的搶手貨,房型完好,產權清晰,何況這是百年前建成的,它已經是歷史本身了。多少人想把它倒手賣出去,都被主人趕走了。
主人?
陳睿突然覺得他問了一句傻話。
他下意識地覺得,那院落里的一切都不該被打擾。
那人姓周。是老先生了。同事說。
他見過周先生。可惜他們并沒有好好地正式會晤。他和同事路過那里的時候就被他警告過,任何房產中介都不要打他房子的主意。
說著他關了鐵門,回到了他的世界里去。
這天晚上陳睿鬼使神差地又路過了這里。正是四月的春天,院里的玉蘭花開的正好,大朵大朵的白花占據了枝頭,從墻里攀出來,好白,好香。
他站在院外安靜聞嗅。閉上眼的瞬間他又回到了家鄉小城。母親采玉蘭花編花串。乖仔以后要不要去A城喲,可要帶著媽一起看看。
母親來不及等到那一日。
周先生從外面散步回來,迎面撞上院外的陳睿。那時陳睿蹲在地上,撿拾樹冠上掉落的花朵。
做什么的?賣房的。來干什么?路過撿些花。撿花做什么?晚上睡不好,鼻炎堵的慌,聞著就沒那么難受了。
周先生整個人瘦而疏朗,臉孔隱匿在黑暗里。風沙沙地吹響樹葉。進來吧。他的嗓音溫和。地上的不要了,我陪你摘些。
之前有個人也喜歡做些花串,也只有她一直喚我作少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