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郭政也下江寧
- 平城志異
- 凡德羅
- 3050字
- 2023-03-13 22:59:32
“阿也。”
“阿也。”
郭政也裹著厚厚的大氅蜷在湖心亭上睡得正香,手里捂著母親剛才來換過的暖爐,舒服的正要打呼。但他一番歪斜癱軟的模樣遠遠看上去還以為是失意落魄,又因傷病過重而虛弱昏睡。
被人擾了清夢,郭政也不耐煩的微瞇起眼看是何人,這一看嚇了一跳,是他最怕的同胞妹妹。雖是同胞兄妹,二人脾性卻截然相反,妹妹郭徵聞成熟持重,哥哥反倒沒個正形,全五臺山上上下下,沒有一個能治得了郭政也的,唯有他妹妹總能一眼拆穿他的把戲。
看見郭徵聞,郭政也驚嚇的反射般立刻翻身要坐起來,這一下起身急了,牽扯的他渾身的筋骨一陣劇痛,登時又躺倒下去。平日里裝病裝弱多了,這次真病了自己反倒忘了。他一陣哀嚎呼痛,郭徵聞連忙扶他坐好,“我不過是看你睡在這里容易受涼,好心叫你起來回房,你這么激動做什么。”
“還不是平日里你端莊嚴肅的模樣和老爹一模一樣,以至于我看見你就全身發軟,冷汗淋漓,能站著就不敢坐著,能坐著哪敢躺著啊!”
“滿嘴胡言亂語!就是你這樣天天編排我,才讓同門都不敢同我交心。”
“我的好妹妹啊,明明是你的心里只有道法,不愿意和我們這種廢物點心廝混。”郭政也笑嘻嘻的說道。
郭徵聞也不甚在意他的譏諷,就只輕聲斥責他胡言亂語,然后便說道,“你還打算繼續跟著大家修行課業嗎?”
他毫不猶豫的連忙擺手,四腳朝天的一躺,看樣子好不愜意,道:“不學不學!我現在只是凡人一個,誰還稀罕上那些老夫子老古板的課!”
郭徵聞沉默了片刻,看著郭政也的神態說道,“我知道,你只是不喜歡五臺山的刻板教習。爹雖然總是罵你不學無術,但其實我們都知道你有天資,你的法術一向是一點就通,甚至對精深道學也頗有見地,早晚有一天你會找回靈根,何不跟著一起繼續學下去呢?”
郭政也攤了攤手靠著白玉欄桿四仰八叉的癱著,懶洋洋的說道,“你看我是追求上進的人嗎?我躺在床上只能聞聲不能動彈時,也以為我醒來后應當會痛心疾首,再不濟也要假模假式的嚎啕大哭一場,給爹娘表現一下我的悔不當初。結果我醒來后除了身體到處都疼,心里卻沒有一處難受。我早就說過,我想知道身為凡人怎么在新洲過活,這下算是圓了我的夢了!我了無遺憾!”
郭徵聞認真的看著郭政也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復爾又深深嘆了口氣,無可奈何的搖頭說道,“哎,如此一來我們就放心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郭政也突然警惕起來,“你一笑就沒好事。”
“本來是有好事的,但你這樣說我,我就不告訴你了。”郭徵聞佯作慍怒。
“阿聞好阿聞,你我同胞雙生,世上最親近的就屬咱倆了,說好了咱倆之間沒有隱瞞,沒有欺騙!”
“行了行了,你天天跟我撒嬌,究竟我是姐姐還是你是哥哥。”
“你說是什么就是什么!”說罷郭政也頗為狗腿的大聲喊了聲:“好姐姐!”
“你也太無賴了!我可不敢做姐姐!”
郭徵聞和他扯皮了幾句,清了清嗓恢復她端莊沉穩的一貫模樣,一本正經的說道,“爹和娘打算將你送去江寧魏家修養,那里冬春氣候溫和,不若五臺山陰冷。只是他們擔心你傷心自卑不愿遠行,又怕你不舍得師門和課業······”
話還未完,郭政也立刻坐直了身子打起十萬分精神,眼睛瞪得溜圓,眼神里全是光彩,連忙點頭道:“我舍得啊!我可太舍得了!我終于可以去了嗎!可以去江寧!”
“可以是可以,但是也不是白去的。不久后五臺山要開經筵,仙門各家的青年才俊都要來聽學。江寧的凡人少主本是沒在應邀之列的,但因你這一行,要搭個人情,到時你邀請那家的孩子一起回來聽學,這樣以示對方的貴重,免受仙門他人的議論。”
“啊?還要回來聽學?他自己來就來,干嘛還要我陪同,我這副柔弱模樣,哪里受得了和他一起舟車勞頓。更何況咱們山上還有哪個老夫子的課我沒聽過,耳朵都磨出繭子了!平時我還不出席呢,我都出山了,還可能再回來上趕著聽課嗎?”
“這是人情往來,你若是不答應帶他回來聽課,那恐怕你也不好去江寧。若你這樣不通世故,爹也不會放心讓你過去丟臉的。”
郭政也聞此忙點頭,“回!我保證開筵之前妥妥的帶來江寧那位少主!”
五臺山人皆不知郭政也失去靈根一事,只以為他真的生了一場大病要去江寧修養。郭政也一向與同門關系親熱,走前未及他母親來操勞,他的師姐師妹們就已經將能想到的細軟一應給他備全堆了滿滿一臥房,師兄弟們天天操辦送行宴,郭政也吃喝玩鬧過得不亦樂乎。
大雪封山多日終于在幾日晴陽下冰雪消融,正是可以啟程的晴日,師兄弟們恰在年尾,課業繁重,來送行的人便只有父母和妹妹。
郭政也沒了靈力還尚不習慣沉重的凡人身體,廢了半天力氣才爬上馬車,坐上車后嘴里絮絮叨叨的罵了幾句自己這副窩囊模樣。
郭夫人關切的扶著車廂的窗欞道:“去了江寧可不能再口無遮攔隨心所欲了,可不要讓人家覺得咱們五臺山沒規沒矩。我給你帶了些輕薄的衣物,也不知到那里能不能穿的上,春被我也給你放在那個紅檀木的大箱子里了,哦對了,藥我給你分好了半月的量,到了那邊記得日日喝,喝完了就去藥房抓藥,若是那邊沒有便傳信給我,藥方記得放在哪兒了嗎……”
郭政也拍拍母親的手打斷了她的話:“娘,我已經二十了,平時五臺山上沒個德行,出門在外該怎么做我還是有分寸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二十年來除了幾次游歷也并未出過這么久的遠門,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郭徵聞連忙過來拉絮叨的母親,“阿也向來獨立,不過是在家沒正形,在外面他可是極體面的,母親不必擔憂。”
這時一副憂心忡忡模樣的郭家主走來,郭政也趕緊端正坐好。
“這趟出門,多長見識是好事。但不可只顧玩樂,還是要兼顧修行的。雖然……”郭家主沒有說下去,而是轉而說道,“但早晚還是要繼續修行法術的,就算找不回來了。那爹就剖了自己的老骨頭換給你。”
“爹,不可亂說這話!咱們五臺山本就不是靠術法修為服眾,我有一身文才,無論有沒有法術,我都能憑自己走一條不一樣的路!”
“哎,不說這些了。”郭家主眉間隱去憂愁,笑道,“今后你可切莫再胡鬧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但往后你要收回心思。你可知我為何給你‘正業’一字?”
“不就是希望我成年后別再不務正業……”
“此乃其一,但更重要的并非如此。新洲正業尚未明朗,我寄厚望于你,五臺山正新洲之業的重任就在你的肩上。”郭家主伸出手扶住郭政也的雙肩,第一次用如此溫和愛呢的目光看著他,“我兒,我一向以你為傲。你和你妹妹,是我此生最驕傲的成就。”
郭政也愣住了,他從來都被父親斥責,被眾人當作紈绔,自己也一貫被看低,早已習慣了被當作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寄情于話本之中,醉心于凡人的草莽英雄故事,無非就是聊以慰藉自己的一無是處,他何德何能配得上一個驕傲呢。
“爹。我······”他想說些什么,卻又如鯁在喉,感覺一陣酸澀順著心口爬進鼻梁,嚇得他連忙轉過頭去,大聲嚷道,“哎,趕緊啟程了!你們別擔心我,好好照顧自己,我這就要開開心心的游山玩水去,你們做什么生離死別的排場!晦氣晦氣,走了走了!”
郭家主轉身去喚車夫,母親又想上前去握住郭政也的手再叮囑一番,郭政也嘻嘻哈哈的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要她照顧母親,趕緊回去。
郭徵聞略帶憂心的看著哥哥,“阿也,為何你這一走讓我覺得如此不舍呢?”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哥哥我逍遙自在去了,等開筵回來,給你帶江寧的點心綢緞,你還想要什么就傳信給我,只要我這車上能裝的都給你帶回來!”
郭徵聞溫婉的笑著,眉眼舒展開,“好,阿也。那便就此別過啦。”
車夫此時也上了車,牽了韁繩,隨時便要出發。
郭政也說:“讓我看著你們回去,你們進了山門,瞧不見了我便出發。”
母親說:“我們這是在家,自然是看你走遠了,我們才能放心離開啊。”
“好好好!那我先走!”
郭政也這方才啟程,頭也未回,和著吱呀吱呀的馬車哼著不成曲的小調,初下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