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樂御獲二寶
- 平城志異
- 凡德羅
- 4967字
- 2023-03-13 22:58:01
這些日以來,抱樸散人始終忙于安排各種事務,無暇顧及樂御,直到今日日暮時傳信于他,叫他前去射藝苑敘話。
樂御今日修劍術,練的大汗淋漓來不及更衣便急匆匆趕去附近的射藝苑。這里是平日里弟子們練習射箭及長兵器的場地,是一片十分空曠的草地,并不是適合敘話的場所。
進了射苑的圍欄遠遠的就看見抱樸散人少見的換了一身輕便的騎射服,正做好姿勢張弓引箭,一聲穿云破空之聲,樂御看見那支箭帶著靈力散發的光暈向西空落日飛去,稍待片刻抱樸散人抬手做收勢,方才的穿云箭竟折返而歸,抱樸散人一把抓住,箭身上刺著一只海雀。
樂御走上前拱手行禮,“父親?!?
抱樸散人轉手將這只獵到海雀的箭遞給他,“這個給你。”
樂御低頭看著這只帶著血的箭將海雀穿身而過,雀鳥張著喙瞪圓了呆滯的雙目,翅膀翻起,羽毛和著粘稠的血液呈四散的角度彎折,死氣將時間停滯在它驚懼的雙目里。
樂御不喜歡這種被命運扼喉的感覺,不禁蹙眉。
“可怕?可憐?”抱樸散人似是問話,卻又是指認了他的畏怯。
“你自幼便見不慣血腥殘忍的場面,小時候便是殺只雞你都要哭上一天。我曾嚴苛的斥責你的怯懦,但也知你如此心軟良善才是得道者應持的本心。”
樂御想解釋自己并非懼怕血腥,還未來得及答話,抱樸散人繼續問道,“你可曾想過,既然修道應已慈悲為懷,為何我們又要習武修靈,手持利刃制造殺戮呢?”
樂御點頭,“在我第一天提起劍時就想過。我以為,只要是為了伸張正義、斬妖除魔,保護新洲安寧,一些屠戮就像是人以獵物維生一樣必要?!?
“可也有些屠戮就像這只無辜的海雀一樣。沒有什么必要的緣由,卻付出了無謂的犧牲。”抱樸散人認真的看著樂御的雙眼,他的眼神有少見的沉郁和憐憫。
樂御低頭看著手中的海雀,有些不解,“人之肉食,不一樣無辜?!?
抱樸散人道,“可海雀并非為了獵來飽腹。無因之果,無端之禍,這便是成人后你將面對的一切。世事大多如此?!?
樂御清澈的心性并想不到許多,答道:“我的劍絕不造業障,我亦不會讓自己成為海雀,為人俎上魚肉?!?
抱樸散人笑而嘆息,看著樂御的眼神漸漸隱下沉郁,說道:“你有菩薩心腸,卻少些金剛心志。我以海雀作比,是望你今后遇事更坦然果決,修行亦然?!?
樂御聞言提及修行,頓生沮喪,垂首立正道:“是兒子讓您失望了。”
“我不是斥責你。”抱樸散人輕撫他的肩膀道,“你會成長為這樣的人,是因為世道安寧,況且你自幼受到的教化都要你寬以待人嚴于律己,又怎會與人刀兵相向。而今你已成年,面對現實,是要付出一些脫胎換骨的代價的?!?
樂御突然想起昨日祖父說的話,便問道:“昨日祖父曾說,我靈力凝滯,無法使用法術是因為還未破除自身迷障,要我誠實于本心。祖父所說的迷障也是因我不夠剛毅果決嗎?”
抱樸散人略一沉吟道:“今后的路還很長,這些關乎未來的疑問只有靠你自己邊走邊想?!?
說罷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幻化出一張神弓,“這張弓是我送你的成人禮?!?
樂御接到手上,一張紫檀木弓身,龍筋弓弦的絕頂神弓,目之可見的貴重。
“這弓是我如你這般大時,島外游歷時所做。這是一把好弓,但我再沒能為他配上好弓箭。再好的弓沒有箭不過是個擺設。我將它給你,望你有一日能做出獨一無二的箭?!?
抱樸散人伸手撫了撫樂御的發頂。樂御頓時紅了臉,他有些不自在的閃躲了一下。
“長大了。你母親也該欣慰了。”語罷抱樸散人便轉身離開射苑。
樂御看著手里的弓,心想,鹿青崖初入江湖便能鑄成鶴歸劍;父親在他這個年紀外出游歷,收獲龍筋做成寶弓。他對于手中持有的兩樣至寶五味雜陳,只嘆自己尚且一事無成。
回到他的小院,暫且與他同住的鹿青崖正在院子里踱步觀賞。
這處小院不大,不過兩間偏房一間正室,院子里置景也不過幾棵雪松一處結冰的小池,花徑兩側并無綠意,但打掃的十分干凈整潔。
鹿青崖見他回來,十分愉快的攔住他說:“你這小院子很不錯,就是單調毫無生氣,大大的不利于修行提升靈力。我這人喜好不多,最喜歡的就是雕刻造園,既然我來你院中住,倒是可以給你布置一二。”
樂御隨口拒絕:“這樣不好吧。東林有規矩,不可奢靡享樂,大家的院子都是一個樣子,還是不要變動了。”
鹿青崖聞言,舉起手指敲了一下樂御的額頭,哈哈笑道:“你這小木頭呆子,不趁著年輕的時候尋點風花雪月,等到你真的要獨當一面的時候還能有什么趣味?”
樂御被他敲了一下腦門,便有些羞惱,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恥于被人當作小孩子,他有些結結巴巴的氣道,“你,你作為我的前輩,倒是先教我做些違逆長輩的事嗎?更何況,我志存高遠,不需要什么趣味。”
鹿青崖無奈的挑眉撇嘴,嘆了口氣搖搖頭,“哎,看看你這模樣,真是抱樸的親兒子。以前,你爹的倔驢脾氣我沒辦法,但是既然把你交到了我手上,我就不能眼看著你長成第二個小古板。”
說罷他搖搖頭擺出一副遺憾萬分的表情,抱著手臂轉身離開。樂御看他走進正廳,心中暗道不妙。
樂御一直住在偏房的其中一間,另一間用作儲物,而唯有這間正室因為空間寬敞,坐北朝南,便一直以來被他用作書房和打坐修行的靜室,故而并無多余陳設。
他還未來得及收拾出另一間偏房,難不成平城要住在這間正室。
他連忙追上去,一開門便大驚失色。房間正中央堆著一大塊紫玉石,整個房間都氤氳著騰騰的仙霧。
“你在干什么?”
鹿青崖正蹲在紫玉石上不知在摸索著做什么,此時抬起頭,“做正事啊。你祖父給了我這塊冰玉,我那天不是告訴你了,要給你做個修行用的臺子,余料的還可以給我自己做張床?!?
“做床?你用這個做你的臥榻?你的靈脈都被封了,這上面的靈氣入不了你的經脈,你要這個還有什么用?!?
“我現在幾乎是凡人之軀,數九寒天和三伏酷暑難以入睡,這冰玉冬暖夏涼,睡起覺來舒服啊?!?
“你你,你暴殄天物!你若是用不上這些,倒不如還給我祖父!這可是新洲至寶,多少人登島行竊,不過芝麻粒大小就能長久的提升修為,你竟然拿它睡覺用!”樂御作為東林少主的責任感讓他怒斥鹿青崖的打算,聽聞他的用途更是覺得不可思議,只覺頭昏腦脹。
“這東西既不讓外人共享,你祖父一人實則又用不上這么多,更何況,在我身為凡人的眼中它就是塊普通石頭罷了,既能讓我找到它作為普通石頭的價值,我為何不能用它睡覺。”鹿青崖語氣中甚至透露著委屈,復而又可憐巴巴的說道,“我覺得拿它用來睡覺和你們用來修行是一樣的重要?!?
“我簡直無法想象,竟然會有你這樣的想法。簡直是拿金子當飯粒?!睒酚拿济家獢D成一團,已經由不解變作震驚,“好好的寶物,被你這樣揮霍,卻還說的振振有詞。將睡覺享樂與修行作比,那是能相提并論的嗎?”
鹿青崖站起身從玉石上跳下來,站到樂御面前,半挽著袖子抱臂說道:“那我倒要反問你,修行和睡覺為何不能作比?”
“修行是為了成就自我,為了提升境界,睡覺只是享樂而已?!?
“那你提升修為境界又是為了什么?”
“當然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擔當起重任,護佑新洲。”
“護佑新洲?那護佑新洲又是要護佑誰?”
“當然是讓人們平安和樂,懲惡揚善除盡劣根,讓新洲的所有人都能過上更好的日子!救濟天下萬物蒼生!”
鹿青崖聽完他的話挑了挑眉,笑道:“除盡劣根……那你來說說人世間應除的惡有哪些呢?”
“惡妖,惡人。哪一種都應斬草除根。當然,若是有肯悔改的還要待以寬容之心,讓他受教悔過重新開始?!?
“你這些大道理屬實學的不錯,但是斬除這些,所有新洲人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嗎?”
樂御突然被難住了,回道:“我能做的就這么多。別的還有什么?”
鹿青崖被他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比如說現在我需要一張睡覺能舒服的床,有了這張床,我就能非常和樂,過上更好的日子!我不為惡不做惡,一張床罷了,還能滿足你救濟天下所有人的理想,東林少主正好可以滿足我的需求,你何樂而不為呢?”
樂御發現自己被他兜兜轉轉問了一圈,不過是一個玩笑話,內心羞憤,“你不要總是耍我,拿我尋開心!”
“我可沒有拿你尋開心,說的都是實話!年輕人當有朝氣,你這小不點天天一本正經講老學究的大道理,怎么能有更廣闊的眼界呢?人世間的諸多苦楚中,惡妖惡人實則不足其中萬一,若你真有心扶濟蒼生,便要親眼見蒼生,看看他們究竟苦于什么?!?
鹿青崖又伸出手指輕輕推了下樂御的前額,便又蹲在了他的石頭前摸索角度看如何琢磨才好。
樂御這次沒有再羞于被鹿青崖敲腦袋,而是抬起手怔怔地摸了摸被鹿青崖推的地方,恍神了好一會兒,方才回神說道:“我什么時候能下山,親眼見蒼生?”
“若是按東林的規矩,你成年便可以離島云游了。但如今你連法術都還不會用,怕是你父親和祖父是不會讓你外出歷險的。更何況,明年守月散人要諸仙門的青年前去五臺山修學道法,這一程又不知要多久,若你想離島歷險,大概還要再等上一兩年。”
樂御有些悻悻然,鹿青崖瞥見他失落的模樣,繼而說道:“我比你還小上一些時,在東林修行,不知偷溜出去多少次,東林的大懲小戒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你在教我偷溜出島?”樂御震驚。
“我這么說了你就會效仿我偷溜出去嗎?”
“當然不會!”
“那不就得了?!甭骨嘌虏恢獜哪膬好鞒隽艘话研¤徸?,開始雕琢這塊玉石的一個棱角,便忙活便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只是告訴你,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恰當的時機不是要等萬全,而是要時刻準備主動出擊?!?
樂御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聽鹿青崖說了一大堆與他平日里聽來學來的道理相距甚遠的話,他一時間也無法消化,無法理解,干脆決定先拋在一邊,打量了一下這間被玉石占去一半的靜室,問道:“你是打算住在我的靜室嗎?”
“兩間偏房都已經被占了,我看這里恰好還空著,做一個隔斷恰好可以做我的臥房,外間依舊做你的靜室,也好便于我指點你的修行不是。”鹿青崖笑的斯文溫雅,仿若十分謙和有禮,樂御卻是看清楚這人滿腹歪理,巧舌如簧的本質。
樂御自知也說不過他,既然靜室被前輩占用了,他倒也無話可說,只好咽下這口氣說道:“隨便你!”
這邊要轉身氣沖沖離開正室,院中已來了人。抱樸散人竟折回他這小院中,樂御慌忙出來行禮,“父親。”
鹿青崖聞聲也拎著工具挽著袖子從房間出來,披散的頭發凌亂的在頭頂上東一綹西一綹的掛著,抱樸散人看他那樣子頗具警告意味的掃了一眼。
“你作為長輩,就這么給后生晚輩做榜樣?邋里邋遢?!?
“抱樸,說我邋遢的,新洲可只你一個?!甭骨嘌码S手用手里的鏨子將掛在眼前的頭發隨意撩到腦后,笑嘻嘻的歪著身子靠在門邊。
抱樸散人不再理會他,正色說道:“方才忘記說了,來年既要安排你去五臺山聽學,還是要多加重視修行術法。他······鹿青崖,對此頗有經驗,你要向他多加學習?!?
樂御慌忙答應,自是認同。
“讓我來教,那這個院子里的事就得聽我的?!甭骨嘌碌挂膊豢蜌猓S手將地上一個枯死已久的花盆抓起來,毫不客氣地丟進抱樸散人懷里,“我要把這死氣沉沉的院子改了?!?
抱樸散人臉色鐵青,雖然生氣,卻也壓住了火氣將那花盆丟回了樂御懷里,“這些小事,權且聽他的?!?
有了父親這句話,樂御突然覺得自己十幾年的信仰岌岌可危,鹿青崖這樣不羈的人竟能得父親祖父信重,在樂御過去的認知里是絕無可能的。
“第二件事,他明日起先停了早課?!?
“你別太過分了?!北闵⑷寺勓粤⒖毯诹四?。樂御倒是心中暗自竊喜。
鹿青崖笑道:“你以為我會讓他睡大覺啊?”
聞言,樂御方才雀躍的心情頓時墜入冰窟,雖鹿青崖看似無拘無束,但他的身手絕對是經歷過艱難磨礪造就的,樂御自知自己不過井底之蛙,不知在鹿青崖手里要折多少壽才能修成他的心意。
抱樸散人還是依了鹿青崖的心意,又答應停了樂御許多課業,鹿青崖這才放走了抱樸散人,走時他臉色極其不好,腳步都有些虛浮。
樂御看著父親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是被丟進了虎穴狼巢,自己的小院子都不再如往日那般溫馨親切了。
鹿青崖倒是十分愉悅,很是輕快的安排了樂御第一個任務:“不用那么緊張,明日寅時初,太陽將出之時,你自小院出發,一路向東采集露水,卯時前準時回來。”
“寅時!”樂御大驚,懷疑鹿青崖是不是說錯了時辰,“東林的早課是卯時起······”
眼前溫和俊秀的公子含著和煦的笑,卻說著對樂御而言十分殘忍的話:“晨露寅時開始出現,卯時后落于枝葉,就不夠干凈了。”
說罷鹿青崖從懷里掏出一個細頸青瓷瓶,丟給樂御道:“你一路收集露氣在這個小瓷瓶中,卯時前要集滿一瓶。”
樂御徹底傻了眼,“露氣?怎么收集?現在是深冬,怕是只有霜,沒有露。”
“那你就用你學過的本領想辦法吧?!甭骨嘌滦χf此話,好像給樂御安排的是一個很容易的小任務一般,語罷轉身回去繼續對著那塊玉石敲敲打打。
樂御對著手中的瓷瓶面若灰土,想及明早不到寅時就要起床東奔,看著天色將晚,他也顧不上憂愁,收起瓶子睡覺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