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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關于“前浪之死”

春節前,《南方周末》邀我作“文化原創榜致敬盛典”的頒獎嘉賓,我覺得這是個簡單活,無非就是把獎杯或獎狀遞給獲獎者。開獎嘉賓是熟識的批評家李敬澤,他可能是遵從主辦方授意,為活躍氣氛、加深人們對這個獎的印象,未開獎先向我提出一個問題:“從2013年的長篇小說中選出一部自己喜歡的作品,你的標準是什么?”雖然有些意外,但在評選過程中我寫過審讀意見,便臨時組織了幾句:“在粗糲躁急的人文環境下,我喜歡能顯現文學的精致和從容的小說,不刻意從現實中生造出不現實乃至反現實以求深刻;沒有走火入魔般地追慕神奇險絕的敘述效果;也沒有繁復的濫情和貧舌;將創作的智慧化為清冽的深流,以沉靜、自然的素質,體現了文學潔身自愛的能力。”在我這段開場白之后,他打開手中的信封,宣布獲獎的是韓少功的《日夜書》。

此時韓走上臺來,我將獎杯交到他手里,以為完事大吉,正要轉身下臺,被明星女主持攔住,她大概看出在現場可能數我的年齡最大,又向我提了個問題:“你讀不讀80后的小說?你怎樣看待‘大海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這句話?”哎呀!在她眼里我可能是已經死了的“前浪”,今天竟然還出現在這樣一個頒獎盛典的舞臺上,于是當著滿大廳的人把這個老家伙再往死里逼一下。我猶豫了一下回答說:“你的前半句不是問題,寫作者首先是閱讀者,無論是幾零后。如果我是被80后淘汰的,就更會讀他們的作品,好知道自己是怎樣被淘汰的。至于浪推浪死的那句名言,我非常欣賞,它體現了大自然一條神妙的鐵律。你看那沙灘,干凈、松軟,前浪興致勃勃地撲上來,瞬間消失,我本潔來還潔去。前浪一死,后浪立刻變成前浪,重復前者的命運。如果后浪拼命推,前浪卻并不死在沙灘上,只是一味地向前沖,登陸上岸,摧枯拉朽,那將是難以估測的災難,輕者是海嘯、風暴潮,重者海平面上升,甚或讓世界變成一片汪洋。”

人類之所以喜歡用“浪推浪死”來形容生命的規律,是羨慕其簡單和優雅。前浪永遠是后浪的榜樣,該引導的時候一往無前,該讓路的時候干凈利落,該合作的時候攜手拍天、驚心動魄,引無數人冒著危險到海邊觀潮,欣賞一排接一排的前浪死亡的輝煌與壯美!而人類的生命現象怎么能和“后浪推前浪”相比?即便是有條件能把骨灰撒到大海或江河,也還要乘船、買花……比“前浪之死”不知要麻煩多少倍。

不知是受了伶牙俐齒的主持人逼問,還是因為嫂子剛去世,在離開頒獎盛典之后,我腦子里還在想著關于“死”的話題,譬如一對老夫妻,就不能簡單地分為前浪、后浪,或許可以稱作“并頭浪”。他們又絕少會同時“并頭西歸”,剩下的那個“孤浪”該如何找到“沙灘”?楊絳先生曾睿智地將先走的人稱作“逃”,留下的人“要打掃現場。”一般百姓沒有太多“現場”可打掃,該怎樣走完剩下的路程?

從前的老鄰居葛大爺,自老伴過世后便閉門不出,無論兒女怎樣勸導也沒用,逼急了就是一句話:“我沒臉見人!”無人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難道在他心里覺得失去老伴就失去了自尊,淪為別人可憐的角色?還有一位劉師傅,也是年近八旬,老伴死后開始撿破爛,他有退休金足可以過安穩日子,女兒跟他住在一棟樓里,也很孝順,死說活勸都攔不住他。他有自己的理由:從早晨一睜眼滿腦子就是破爛,走哪條路線,哪個垃圾箱里破爛多,揀回家一樣樣的分類,然后去賣掉。過去揀一天只能賣20元,現在可以揀到能賣40元的東西。跑一天下來很累,晚上倒頭就睡,什么也不想。如果什么都不干,成天就呆在家里等死,滿腦子都是死去的人,還活個什么勁呀?

如此看來“前浪死在沙灘上”,聽著尖刻,類似一種詛咒,實則更像是一種向往和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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