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化的本質及其育人功能的生成

文化育人功能的生成或者說獲得，是與文化的本質密切相關聯的，因而對這一問題的分析與考察，我們必須先從對文化自身的認識切入，舍此則別無他途。

（一）文化的本質

文化作為人類生存與活動的一種獨特現象，它是人類在實現自身生存與發展的實踐活動中創造的結果。沒有創造，既不可能有文化的生成，也不可能有文化的發展。因此，創造——乃是人類文化生成與發展之本源。

在人類的存在與發展中，文化的創造在先，而對文化的解釋則在后。是以人類關于文化內涵的認識，也就既存在著一個歧義性的問題，也存在著一個發展性的問題。

在中國，文化一詞是由“文”與“化”兩個詞構成的。“文”的本義是指各色交錯的紋理。《易·系辭下》載“物相雜，故曰文”，《禮記·樂記》稱“五色成文而不亂”，《說文解字》釋“文，錯畫也，象交叉”，均指此義。在此基礎上，“文”又被引申出文字典籍、禮樂制度、文學藝術和人的美德等之義。“化”的本義是指改變、生成、造化等。《莊子·逍遙游》“化而為鳥，其名曰鵬”，《易·系辭下》“男女構精，萬物化生”，《黃帝內經·素問》“化不可代，時不可違”，《禮記·中庸》“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等，莫不是此義。“文”與“化”并聯使用，較早見之于戰國末年儒生編輯的《易·賁卦·象傳》“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關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西漢以后，“文”與“化”方整合成一個詞使用。如《說苑·指武》“文化不改，然后加誅”、《文選·補之詩》“文化內輯，武功外悠”等。這里所指的文化，或與天設地造的自然對舉，或與無教化的“野蠻”、“質樸”對舉。由此可見，早在中國古代，文化一詞的內涵就已經頗為豐富了，但其本義乃指“以文教化”，屬于精神范疇的概念。

在西方，文化一詞起源于拉丁文的動詞colere，其內涵是耕作土地，后引申為培養一個人的興趣、智能和精神。具有現代意義的文化概念，是由英國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于1871年提出的，他將文化定義為“包括知識、信仰、藝術、法律、道德、風俗以及作為一個社會成員所獲得的能力與習慣的復雜整體”。可見，在西方人的認識中，早期文化概念的內涵也主要指的是人所創造的精神現象及其物質化的存在。愛德華·泰勒之后，西方學者對文化概念的定義層出不窮，難以計其數，有人曾對形形色色的文化概念的定義作了一個統計，計有100余種之多。

由此可見，隨著人類社會文化的多元化發展和人對客觀世界認識的深入，一方面人類對文化內涵與文化本質的理解，愈來愈趨向多元化；另一方面，在人們對文化的內涵給出多樣性解釋的同時，文化內涵的邊界也愈來愈清晰化。今天，越來越多的人們已經接受了對文化內涵釋義的廣義與狹義性區分。在廣義性的釋義下，文化被理解為“人類心智所能開釋出來之有價值的共業也”^[1]，包括了物質、制度和精神三個層面的要素；而在狹義性的釋義下，文化則被理解為人的精神活動及由人的精神活動所創造出來的社會意識形態和與之相應的社會制度、社會組織機構等要素。

但是，在我們看來，無論是廣義的文化釋義，還是狹義的文化釋義，二者在本質上是不存在根本性的差別的。因為兩者的立意都是希圖通過文化的釋義而將人的存在與物的存在區分開來。所不同的是，在廣義的文化釋義者看來，人的有意識的活動及其所創造出來的一切都是與物的存在相區別的，是人之為人的基本特征，而在狹義的文化釋義者看來，人的存在與物的存在的根本區別，主要不是表征在物的創造上，而是表征在精神活動及其與之相應的精神現象的創造上。事實上，無論是人對物質產品的創造，還是對精神產品的創造，都無不是在人的有意識的活動的支配下展開的，是一個人的生命本質力量展開和外化的過程。故此，所謂文化，不是一種靜止的產品的存在，而是一種在人的意識的支配下所展開的活動及其由這一活動所創造出來的表征人的生命本質力量的外在存在形式，包括實體性的存在和有意義的符號性的存在。基于這一認識，我們認為，文化的本質，不過是凝結在人類文化創造物之中的表征人的存在的生命本質力量。

（二）文化育人功能的生成

從上述我們對文化本質的分析可見，文化天然地就與人的生命本質的存在聯系在一起，正如德國著名哲學人類學家米夏埃爾·蘭德曼所說：人不是附加在動物基礎上，有著特殊的人的特征的一種動物；相反，人一開始就是從文化基礎上產生的，并且是完整的。在蘭德曼看來，人與文化是彼此創造的關系，人創造的是文化的世界，而反過來人又成為文化世界的產物，因而他認為人是文化的存在，“文化使人能直立行走，只有在文化包裹的氣氛中人才能呼吸，文化如同人體內的血管系統是人的一部分一樣”^[2]。與米夏埃爾·蘭德曼一樣，恩斯特·卡西爾在其《人論》一書里反復論證和揭示的一個基本思想也就是人與文化的關系問題，他認為：人只有在創造文化的活動中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也只有在文化活動中，人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3]。可見，文化天然地就與人的生命本質力量的生成及其發展有著直接的關聯。或者更確切地說，文化育人，乃是其天然的使命與基本的功能。

雖然育人是文化天然的使命與基本的功能，但是，我們對文化育人這一問題的分析卻不能止于此。因為這里的問題并不在于如何確定文化是否具有育人功能的問題，而是在于分析與確定文化是如何生成或者說獲得育人的功能的。顯然，對文化之育人功能的生成這一問題的分析，也只能回歸到對文化本質特征與屬性的認識之中，才有可能真正揭示文化育人功能生成的秘密之所在。

我們知道，人類社會生活中出現或者存在的任何文化現象，都是人類勞動與智慧創造的結晶，是人類生命本質力量外在與形式化的體現。這就意味著，文化與作為人的存在基本表征的生命本質力量的生成與發展具有高度的同一性。這種同一性在總體上而言，主要體現和反映在文化與人的本質力量所具有的共生性特征上，即一方面，一定的文化塑造并構成了人的本質力量的重要內涵，另一方面，人的本質力量的發揮與外在表達則創造了一定形式的文化。因此，在文化創造與人的本質力量的生成之間，無疑存在著彼此轉化與內生的重要特征與屬性。從文化之于人的生命本質力量的生成而言，文化所具有的轉化與內生為人的生命本質力量的重要特征與屬性，即是文化育人功能生成的基礎。

由此而論，文化育人功能的生成，則必然與文化自身所具有的轉化與內生為人的生命本質力量的特征與屬性有著直接的關聯性。或者說，文化之所以會生成與獲得育人的功能，乃是由文化自身所具有的可以轉化并內生為人的生命本質力量的特征與屬性決定的。那么，文化之轉化并內生為人的生命本質力量的特征與屬性究竟為何呢？從文化育人的角度而言，我們認為，文化所具有之智慧創造性或者說知識與經驗性，乃是決定文化之能夠轉化并內生為人的生命本質力量的重要特征與屬性。文化作為人類智慧與勞動創造的結晶，無論其存在或表現形式如何，在本質上而言都不過是人類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的經驗反映，具有知識性、經驗性與價值性的特點。而這些具有一定知識性、經驗性與價值性內涵且表現為一定形式的文化成果，一旦與人的認識實踐相結合，則必然會成為影響和改造人的內在世界并進而形塑人的行為方式的重要客觀力量。文化育人之功能的生成，由此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