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幻的窗口：夢窗詞選
- 陶爾夫
- 2216字
- 2020-08-19 14:31:26
又
晴絲牽緒亂①。對滄江斜日，花飛人遠(yuǎn)。垂楊暗吳苑②。正旗亭煙冷③，河橋風(fēng)暖。蘭情蕙盼④。惹相思、春根酒畔⑤。又爭知⑥、吟骨縈銷⑦，漸把舊衫重剪⑧。 凄斷⑨。流紅千浪，缺月孤樓⑩，總難留燕。歌塵凝扇?。待憑信，拌分鈿?。試挑燈欲寫，還依不忍，箋幅偷和淚卷。寄殘?jiān)?、剩雨蓬萊?，也應(yīng)夢見。
［箋 注］
①晴絲：即游絲，指蟲類吐出的極細(xì)的絲縷飄浮空中。杜安世《菩薩蠻》：“游絲欲墮還重上?！薄扒缃z”亦即“情絲”或“情思”，二者為諧音隱語。
②吳苑：見《鎖窗寒》注?。
③旗亭：酒樓。煙冷：指寒食禁煙時(shí)的特色。
④蘭、蕙：均為香草名。代指美女。盼：看，形容女子目光流轉(zhuǎn)，靈活動(dòng)人?！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美目盼兮。”宋玉《神女賦》：“目略微盼，精彩相授?！?/p>
⑤春根：春天的氛圍。根，末尾。
⑥爭知：怎知。
⑦銷：消減，消瘦。
⑧重剪：因身體消瘦而重剪舊衣。
⑨凄斷：凄煞。
⑩缺月：蘇軾《水調(diào)歌頭》：“月有陰晴圓缺。”《卜算子》：“缺月掛疏桐?！?/span>
?歌塵凝扇：歌扇久置不用，已被塵封。周邦彥《解連環(huán)》：“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弦索?！碧K軾《答陳述古二首》其二：“聞道使君歸去后，舞衫歌扇總成塵?！?/span>
?分鈿（diàn）：鈿，以金銀介殼等物鑲嵌的盒子。白居易《長恨歌》：“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span>
?殘?jiān)?、剩雨：用巫山神女故事。宋玉《高唐賦序》：楚襄王游高唐，望高臺之觀，其上有云氣。王問其故。宋玉對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跻蛐抑?。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苯Y(jié)拍“也應(yīng)夢見”，亦指此。蓬萊：見前《尉遲杯》注?。
［譯 詩］
晴空里的游絲
牽動(dòng)著別恨離愁
使人心煩意亂
面對浩瀚的江水
西去的斜陽
即將落山
落花飛舞
離去的人兒
已經(jīng)去遠(yuǎn)
絲絲垂柳
遮暗了
吳地的宮苑
此刻
酒樓的煙靄
給人以冷感
送別的橋頭
晚風(fēng)輕拂
給人溫暖
你是花般鐘情
蕙草模樣
在轉(zhuǎn)眸顧盼
牽惹出相思之情
在春天的末梢
在酒筵的側(cè)畔
你怎知曉
歌聲迷人
使我體骨瘦減
舊日的衣衫
也因此
要重新裁剪
凄涼
暗淡
令人魄銷魂斷
千重萬重
閃動(dòng)的浪花
漂著紅色的花瓣
半缺的月亮
孤零零的
掛在樓臺上端
想盡所有辦法
也難挽留
相伴的飛燕
罷舞停歌
任塵灰封嚴(yán)
昔日的歌扇
真想掰開鈿盒
寄你一半
作為信念
又想挑明燈焰
寫下此時(shí)情感
卻難以成篇
詩箋摻和著淚水
偷偷地
一起疊卷
或者，把這不平靜的心
寄給破碎的白云
還有巫山的雨簾
只要情真意真
自然能在
夢里相見
［說 明］
詞寫兩地相思。上片追憶當(dāng)年一見鐘情的過程，“晴絲”，乃晴空中飄搖可見的柔絲，但此作諧音隱語，即“情絲”“情思”也。起筆便直抒情思紛亂的內(nèi)心活動(dòng)?！皩娼倍?，交代紛亂的原因?！按箺睢本洌淳皵⑶??！捌焱ぁ倍?，從目之所見引出過往之一段艷情：“蘭情蕙盼。惹相思，春根酒畔?！贝巳錉町?dāng)年歌女眉目傳情，顧盼神飛，直惹出如今這般相思之情。一結(jié)三句，寫詞人飽受相思之苦而體膚消瘦，舊日春衫已顯肥大，需要重新裁剪方能合體。下片從對方著筆，寫歌女的孤凄境遇，連飛燕似乎也不肯與她相棲相伴。“歌塵凝扇”，言歌女停歌罷舞，忠實(shí)于當(dāng)年定情的誓言。繼之，用《長恨歌》“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作為“憑信”，以示堅(jiān)貞，隨后又用“挑燈欲寫”“箋幅偷和淚卷”昭示相思之情難以忍受又無法排遣。煞尾再翻進(jìn)一層，把相見的熱望寄托給“剩雨”“殘?jiān)啤?，以期夢中之歡會。下片四次轉(zhuǎn)折，將歌女的相思之情逐次寫出：留燕不能，憑信難得，投書無望，最后只能寄希望于虛無縹緲的夢境，以求一晤。其心可鑒，其情可嘉，其夢可哀。在夢窗戀情相思詞中，此篇意最厚，味最濃，韻極雋永。陳洵《海綃說詞》說：“含思凄婉，低回?zé)o盡。”
［匯 評］
（《瑞鶴仙》“晴絲牽緒亂”下半闋“待憑信，拌分鈿。試挑燈欲寫，還依不忍，箋幅偷和淚卷”一段）力破余地。
——朱祖謀《彊村老人評詞》
吳苑是其人所在，此時(shí)覺翁不在吳也，故曰“花飛人遠(yuǎn)”?！耳L啼序》曰：“晴煙冉冉吳宮樹?！薄队窈吩唬骸傲w故人還買吳航?！薄段卜?span id="mbf42xh" class="x---------1">·贈浪翁重客吳門》曰：“長亭曾送客?！薄缎卵氵^妝樓》曰：“江寒夜楓怨落。”又是吳中事，是其人既去，由越入?yún)且??！捌焱ぁ倍洌?dāng)年邂逅，正是此時(shí)?！疤m情”二句，對面反擊，跌落下二句，思力沉透極矣。“舊衫”是其人所裁，“流紅千浪”，復(fù)上闋之花飛?！叭痹鹿聵?，總難留燕”，復(fù)上闋之人遠(yuǎn)，為“凄斷”二字鉤勒?！案鑹m凝扇”，對上“蘭情蕙盼”，人一處，物一處。“待憑信，拌分鈿”，縱開，“還依不忍”，仍轉(zhuǎn)故步?！肮{幅偷和淚卷”，復(fù)“挑燈欲寫”，疑往而復(fù)，欲斷還連，是深得清真之妙者?！皯?yīng)夢見”，尚不曾夢見也。含思凄婉，低回?zé)o盡。
——陳洵《海綃說詞》
《瑞鶴仙》“晴絲牽緒亂”一闋，楊鐵夫定為寒食節(jié)憶姬之作。陳述叔《海綃說詞》稱此詞“含思凄婉，低回?zé)o盡”。細(xì)味其“待憑信，拌分鈿”以下數(shù)語，似作于與姬分別未久，欲寫書訣絕而又不忍之時(shí)。
此詞作法曲折往復(fù)，當(dāng)從周邦彥一脈相承而來，惟于周詞“深厚和雅”“縝密典麗”而外，用字過于講求研煉，運(yùn)意流于晦澀而已。
朱彊村致力校研吳夢窗詞數(shù)十年，其在吳詞手批本中，僅題二則評語：一為《宴清都·連理海棠》；另一則為此詞。于“試挑燈欲寫，還依不忍，箋幅偷和淚卷”數(shù)語上評云：“力破余地”，可見其稱賞。蓋此數(shù)語層次婉轉(zhuǎn)委曲而不傷氣，貫注直下，用筆特重。蓋學(xué)吳詞者，當(dāng)學(xué)此等重筆手法，庶無破碎之病矣。
——朱庸之《分春館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