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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葉飛

黃鐘商    重九

斷煙離緒。關心事,斜陽紅隱霜樹。半壺秋水薦黃花,香噀西風雨縱玉勒、輕飛迅羽。凄涼誰吊荒臺古?記醉踏南屏,彩扇咽、寒蟬倦夢,不知蠻素。 聊對舊節傳杯,塵箋蠹管?,斷闋經歲慵賦?。小蟾斜影轉東籬?,夜冷殘蛩語?。早白發、緣愁萬縷?。驚飆從卷烏紗去?。漫細將、茱萸看?,但約明年,翠微高處?

[箋 注]

重九:節令名。農歷九月初九稱“重九”,又稱“重陽”。陶潛《九日閑居·序》:“余閑居,愛重九之名。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夢粱錄》卷五:“日月梭飛,轉盼重九。蓋九為陽數,其日與月并應,故號曰‘重陽’。是日孟嘉登龍山落帽,淵明向東籬賞菊,正是故事。今世人以菊花、茱萸,浮于酒飲之。”

斷煙:浮煙。

黃花:菊花。《禮記·月令》:“菊有黃華(花)。”李白《九日龍山飲》:“九日龍山飲,黃花笑逐臣。”薦黃花:以黃花為祭品。《禮記·禮器》:“牲不及肥大,薦不美多品。”

噀(n):噴水。《后漢書·欒巴傳》“征拜尚書”注:“《神仙傳》曰:巴為尚書,正朝大會,巴獨后到,又飲酒,西南噀之。”

玉勒:同寶勒。見前《渡江云三犯》注。歐陽修《蝶戀花二十二首》其九:“玉勒雕鞍游冶處。”

迅羽:形容快飛的鳥。謝朓《野鶩賦》:“落摩天之迅羽,絕歸飛之好音。”

荒臺:指戲馬臺,在江蘇銅山縣南,項羽所建,高八丈,廣數百步。晉安帝義熙二年,劉裕北征,至彭城(今江蘇徐州市),九月九日會將佐群僚于戲馬臺,賦詩為樂。當時著名詩人謝瞻與謝靈運均有佳作。(參見《大清一統志·徐州府二》)李白《醉后寄崔侍御二首》其二:“遙羨重陽作,應過戲馬臺。”黃庭堅《定風波》:“戲馬臺南追兩謝,馳射。風流猶拍古人肩。”

南屏:南屏山,在杭州市西南三里處,峰巒聳秀,環立如屏。“南屏晚鐘”為西湖著名十景之一。

寒蟬:蟬的一種,似蟬而較小,色青赤。《禮記·月令》:“孟秋之月,……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曹植《贈白馬王彪》:“秋風發微涼,寒蟬鳴我側。”《文選》李善注:“蔡邕《月令章句》曰:寒蟬應陰而鳴,鳴則天涼,故謂之寒蟬也。”

蠻素:白居易妾名。孟棨《本事詩》:白樂天有二妾:“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蠻善舞。嘗為詩曰:‘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蘇軾《蝶戀花》:“一顆櫻桃樊素口。不愛黃金,只愛人長久。”

?蠹():木中蟲。《說文》:“蠹,木中蟲。”段注:“在木中食木者也。今俗謂之蛀。”又指蠹魚,蛀蝕書籍衣物的蟲。管:筆,筆桿。《詩經·邶風·靜女》:“靜女其孌,貽我彤管。”

?闋(q):樂曲終了。又,一曲為一闋。

?蟾(cn):蟾蜍。古代傳說月里有蟾蜍,蟾又代指月亮。方干《中秋月》:“涼霄煙靄外,三五玉蟾秋。”周邦彥《過秦樓》:“水浴清蟾,葉喧涼吹。”小蟾:指九月九日半圓月。東籬:種菊之處。陶潛《飲酒二十首》其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李清照《醉花陰》:“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蛩(qng):蟋蟀。

?白發、緣愁:李白《秋浦歌十七首》其十五:“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烏紗:后世視為官帽,但宋、元時仍可作便帽。此用孟嘉落帽事。《晉書·孟嘉傳》:孟嘉“后為征西桓溫參軍,溫甚重之。九月九日,溫燕龍山,寮佐畢集。時佐吏并著戎服。有風至,吹嘉帽墮落,嘉不之覺。溫使左右勿言,欲觀其舉止。嘉良久如廁,溫令取還之。命孫盛作文嘲嘉,著嘉坐處。嘉還見,即答之,其文甚美。四坐嗟嘆”。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羞將短發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陳師道《和李使君九日登戲馬臺》:“九日風光堪落帽,中年懷抱更登臺。”

?茱萸():植物名,有濃烈香味,可入藥。古代重九佩茱萸囊以驅邪辟惡。《續齊諧記》:“汝南桓景隨費長房游學累年,長房謂曰:‘九月九日,汝家中當有災。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絳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飲菊花酒,此禍可除。’景如言,齊家登山。夕還,見雞犬牛羊一時暴死。長房聞之曰:‘此可代也。’”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杜甫《九日藍田崔氏莊》:“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

?翠微:未及山頂的旁側陂陀之處。又解作山氣青縹色。杜牧《九日齊山登高》:“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

[譯 詩]

扯斷了,扯斷了的是暮靄煙霧,

扯不斷,扯不斷的是離情別緒。

我此刻的心啊如西下的斜陽,

直向被繁霜染紅的樹叢隱去。

半壺秋水供養著奠敬的菊花,

噴散的清香化作眼下的西風秋雨。

縱然有駿馬雕鞍可以飛奔,

甚至還有鳥兒迅飛的翅羽。

可是你那凄涼滿目的荒臺啊,

誰來憑吊,向你傾吐知心的話語?

忘不了那時我醉意朦朧,

踏著南屏晚鐘的節拍與你登高的歡愉。

你手中的彩扇,

扇出的是低沉哽咽的旋律;

像是寒蟬在疲憊不堪的夢中,

分不清是樊素的唱腔還是小蠻的舞姿步履。

 

如今,又是當年登高的節氣,

只能幽幽地傳遞著杯盞酒具。

因為詩箋上已滿是塵灰,

蛀蟲在筆管里生兒育女。

填好一半兒的歌詞仍擱置在那里,

一年又一年,后半闕仍難以接續。

半輪弦月斜掛天邊,

身影投向東籬邊采下的殘菊。

秋夜使人感到陣陣寒涼,

瀕臨末日的秋蟲唱著最后的樂句。

秋霜過早地刷向雙鬢,

因為內心有無盡煩憂,千絲萬縷。

驚風乍起,任它吹掉頭上烏紗,

飛走了,不知何處可以覓取。

我只能仔細瞧這驅邪扶正的茱萸,

約定明年,在翠微高處攜壺重敘。

[說 明]

詞寫“重九”時對亡姬的悼念之情。一起三句述“重九”偶遇風雨,登高不能,而“心”卻早已飛向遠處的山巔木末。“半壺”兩句,寫無可奈何之時,只能插“黃花”為奠,略表心曲,但詞人并未稍有心安。“縱玉勒”三句又馳騁想象:一愿作駿馬奔馳;二愿作鳥兒迅飛。然而這只不過是幻想而已。事實呢,亡姬仍不免孤零零地被埋在“荒臺”之中,無人憑吊。作者內心之哀痛已可想而知,更何況此時不由得憶起當年同赴南屏登高歌舞時的歡愉情景。這兩者形成強烈對照,更增添無限惋惜之情。“記醉踏”至上片結尾,實即寫此。換頭緊扣“重九”飲菊花酒的風習,直抒其情。“塵箋蠹管”兩句更為沉痛迫烈,九個字勝過千言萬語。“小蟾”兩句,筆鋒一轉,寫目之所見,耳之所聞,莫不令生悲增愁。“早白發”實即對此所作的回答。“驚飆”至全詞結響,將希望寄托虛無的未來。全篇字字沉痛,句句悲咽,一片真情。脈絡貫通,上下映帶,針線細密,紙短韻長,在以樂景襯哀情、寄希望于虛無(即化實為虛)兩方面,均有自家特色。

[匯 評]

首七字,已將“縱玉勒”以下攝起在句前。“斜陽”六字,依稀風景。“半壺”至“風雨”十二字,情隨事遷。以下五句,上二句突出悲涼,下三句平放和婉,“彩扇”屬“蠻素”,“倦夢”屬“寒蟬”。徒聞寒蟬,不見蠻素,但仿佛其歌扇耳。今則更成倦夢,故曰“不知”。兩句神理,結成一片,所謂“關心事”者如此。換頭于無聊中尋出消遣,“斷闋慵賦”,則仍是消遣不得。“殘蛩”對上“寒蟬”,又換一境。蓋蠻素既去,則事事都嫌矣。收句與“聊對舊節”一樣意思,現在如此,未來可知。極感愴,卻極閑冷,想見覺翁胸次。

——陳洵《海綃說詞》

情詞兼勝。有筆力,有感慨。凄涼處,只一二語,已覺秋聲四起。

——陳廷焯《云韶集》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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