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云三犯

中呂商，俗名小石調西湖清明①

羞紅顰淺恨②，晚風未落，片繡點重茵③。舊堤分燕尾④，桂棹輕鷗⑤，寶勒倚殘云⑥。千絲怨碧⑦，漸路入、仙塢迷津⑧。腸漫回⑨、隔花時見⑩，背面楚腰身?。 逡巡?。題門惆悵?，墜履牽縈?，數幽期難準?。還始覺、留情緣眼，寬帶因春?。明朝事與孤煙冷?，做滿湖、風雨愁人。山黛暝?、塵波澹綠無痕。

［箋 注］

①西湖：地名，在今浙江杭州市西。《浙江通志》：“西湖周回三十里，源出武林泉。《西湖游覽志》：‘本名錢塘湖，以在郡西，故名。’”清明：二十四節氣之一。冬至后一百六日為清明節。自唐宋起已普遍有到郊外、山邊掃祭祖先墳墓的風習。《西湖老人繁勝錄》“清明節”：“公子王孫富室驕民踏青游賞城西。店舍經營，輻湊湖上，開張趕趁。”《夢粱錄》卷二“清明節”：“清明交三月，……至日，亦有車馬詣赤山諸攢，并諸宮妃王子墳堂，行享祀禮。官員士庶，倶出郊省墳，以盡思時之敬。車馬往來繁盛，填塞都門。宴于郊者，則就名園芳圃，奇花異木之處；宴于湖者，則彩舟畫舫，款款撐駕，隨處行樂。此日又有龍舟可觀……”

②顰（pín）：皺眉。

③茵：墊子、褥子的通稱，如“綠草如茵”。李賀《蘇小小墓》：“草如茵，松如蓋。”

④燕尾：西湖中蘇堤與白堤相交叉，形同燕尾。

⑤桂棹（zhào）：華美的船槳。《九歌·湘君》：“桂棹兮蘭枻。”

⑥寶勒：馬頭勒銜的美稱，代指馬。殘云：杜甫《重題鄭氏東亭》：“向晚尋征路，殘云傍馬飛。”

⑦千絲怨碧：指柳樹。賀知章《詠柳》：“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

⑧仙塢（wù）：同仙府、仙鄉。此指美女所居之處。塢，四面高中間下凹的地方。迷津：迷路。陶潛《桃花源記》：“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后遂無問津者。”孟浩然《南還舟中寄袁太祝》：“桃源何處是，游子正迷津。”

⑨腸回：即回腸蕩氣，形容情緒激動。漫，空。

⑩隔花時見：可望而不可即。蘇軾《續麗人行》：“隔花臨水時一見，只許腰肢背后看。”

?楚腰：細腰。《韓非子·二柄》：“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周邦彥《解語花·元宵》：“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

?逡巡：徘徊徐行的樣子。杜甫《麗人行》：“后來鞍馬何逡巡，當軒下馬入錦茵。”

?題門：指來訪不遇。《世說新語·簡傲》：“嵇康與呂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駕。安后來，值康不在，喜出戶延之，不入。題門上作‘鳳’字而去。喜不覺，猶以為欣故作。‘鳳’字，凡鳥也。”

?墜履：不忘舊情。《北史·韋夐傳》：“孝寬以所乘馬及轡勒與夐。夐以其華飾，心弗欲之。笑謂孝寬曰：‘昔人不棄遺簪墜履者，惡與之同出，不與同歸。’”羅隱《得宣州竇尚書書因投寄二首》：“遺簪墜履應留念。”

?幽期：男女幽會；秘密的期約。曾覿《傳言玉女》：“幽期密約，暗想淺顰輕笑。良時莫負，玉山頻倒。”

?寬帶：狀身體消瘦。柳永《鳳棲梧》：“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孤煙：柳永《雪梅香》：“漁市孤煙裊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

?黛：青黑色顏料，古代女子用以畫眉。后用以代指美女。暝（míng）：昏暗。

［譯 詩］

紅花啊，你黛眉顰皺，

即便是輕微的憾恨，

也令人感到無限煩憂。

寬心的是晚風輕吹，

不曾把花瓣吹落，

點綴重重綠野芳洲。

燕尾般分叉的舊時堤岸，

船槳劃開湖水，

倒映出天上迅飛的白鷗。

駿馬踏著晚霞快步如飛，

千條垂柳在抱怨等待太久，

跟前次一樣，誤入仙塢的路口。

且慢些回腸寸斷，

隔著花叢，看見的是苗條背影，

背影久久縈系心頭。

 

走過去了，再往回走，

本想在門上題個“鳳”字，

睹物思人，更增添拂不去的憂愁。

往日的深情難以割舍，

即使有準確的佳期密約，

又怎能保證沒有延誤的緣由？

此刻，我滿是美好感受，

初始的愛慕來自眼波的逗留，

衣帶漸寬是青春的苦戀帶來清瘦。

明天，這所有一切，

都將孤煙般消失，冷卻，

墜入滿湖煙雨的深幽。

山的眉峰在暮色中逐漸暗淡，

水的柔波澄明，碧綠……

所有一切，依然如舊。

［說 明］

這是一首傷逝悼亡詞，表達了詞人對杭州亡妾的深情懷念。據夏承燾《吳夢窗系年》：“其時春，其地杭者，則悼杭州亡妾。”題曰“西湖清明”，時、地均與夏說相合。上片感舊。起拍三句寫杭州春色。“顰”“恨”二字已暗逗傷逝與悼亡之情。“茵”，暗寫“墓”。李賀《蘇小小墓》詩有“草如茵，松如蓋”之句（蘇小小墓在錢塘江西）。此與清明掃墓之習俗相關。“舊堤”三句，點西湖特色并暗指當年歡會與最后“分”襟訣別過程。“千絲”三句，寫邂逅與結合于西湖之濱，與《鶯啼序》（殘寒正欺病酒）之“溯紅漸、招入仙溪，錦兒偷寄幽素”屬同一情事。“腸漫回”三句束上啟下，將傷逝與慨今化作一片幻境加以展開。下片傷今。換頭以“逡巡”二字狀往來徘徊但卻尋而不見的焦灼與失落。“題門”三句寫訪而不遇的“惆悵”。“幽期難準”與“還始覺、留情緣眼”，將生前情事之回憶當作眼前真實之所在，更透出其情真意切，是加倍強化的寫法，愈見其癡矣。“明朝”三句從幻境中跌回到現實中來。最后以西湖晚景結束全篇，平淡中寓無限傷感。

［匯 評］

此詞與《鶯啼序》第二段參看。“漸路入、仙塢迷津”，即“溯紅漸、招入仙溪”。“題門”“墜履”，與“錦兒偷寄幽素”是一時事，蓋相遇之始矣。“明朝”以下，天地變色，于詞為奇幻，于事為不祥，宜其不終也。

——陳洵《海綃說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