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

秋壓更長，看見姮娥瘦如束①。正古花搖落，寒蛩滿地②，參梅吹老，玉龍橫竹③。霜被芙蓉宿④。紅綿透、尚欺暗燭⑤。年年記、一種凄涼，繡幌金圓掛香玉⑥。 頑老情懷，都無歡事，良宵愛幽獨(dú)⑦。嘆畫圖難仿，橘村砧思⑧，笠蓑有約，莼洲漁屋⑨。心景憑誰語？商弦重⑩、袖寒轉(zhuǎn)軸?。疏籬下、試覓重陽，醉擘青露菊?。

［箋 注］

①姮（héng）娥：即嫦娥，月宮中的仙女。傳說為羿妻。《淮南子·覽冥訓(xùn)》：“譬若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漢代避文帝劉恒諱，改姮娥為嫦娥。

②蛩：蟋蟀。

③參梅：夜間星光照耀之梅。用趙師雄羅浮遇梅花故事。隋開皇中，趙師雄遇羅浮，天寒日暮，見林間酒肆旁舍一美人，淡妝靚色，素服出迎。與言語，極清麗，芳香襲人，與扣酒家門共飲，一綠衣童子歌其側(cè)。師雄不覺醉臥，及覺，在大梅樹下，有翠羽啁啾其上。月落參（shēn，星名，二十八宿之一）橫，惆悵而已。（參見曾慥《類說》卷二十引《異人錄》）玉龍：笛名。姜夔《暗香》：“舊時(shí)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疏影》：“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

④芙蓉：荷花的別稱，也用以比喻女子的美貌。白居易《長恨歌》：“芙蓉帳暖度春宵。”此反用其意。李商隱《夜冷》：“西亭翠被余香薄，一夜將愁向敗荷。”

⑤紅綿：也作紅棉，指木棉芯枕頭。木棉開紅花。故稱。周邦彥《蝶戀花》：“淚花落枕紅綿冷。”崔輔國《白纻辭》其一：“紅綿粉絮裛妝啼。”暗燭：李商隱《昨夜》：“不辭妒年芳，但惜流塵暗燭房。”

⑥幌（huǎng）：帷幔。杜甫《月夜》：“何時(shí)倚虛幌，雙照淚痕干。”金圓：鉤。

⑦幽獨(dú)：姜夔《疏影》：“化作此花幽獨(dú)。”

⑧砧思：為征人搗衣并寄托離思。砧：見前《瑞鶴仙》（淚荷拋碎璧）注④。

⑨莼洲：見前《瑞鶴仙》（轆轤春又轉(zhuǎn)）注⑩。

⑩商弦：商音，秋聲。又作素弦。古代以五音中的商音為金音，其聲凄厲，與肅殺的秋氣相應(yīng)，故以商喻秋。

?袖寒：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轉(zhuǎn)軸：白居易《琵琶行》：“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

?“疏籬”三句：用陶淵明《飲酒》其五“采菊東籬下”及古人重陽飲菊花酒故事。

［譯 詩］

秋天的白晝被壓縮得越來越短，

秋夜的五更卻變得越來越長。

眼見嫦娥頻頻下望塵寰，

只瘦得纖腰一把，不成模樣。

此刻，月里的桂花正凋零搖落，

滿地秋蟲的叫聲凄怨哀傷。

參星照耀梅樹的老干橫枝，

玉龍橫笛，聲韻悠揚(yáng)。

被褥上的荷花像覆蓋一層繁霜，

紅綿枕芯也深感秋夜的寒涼。

還有五更寒風(fēng)挾著飛塵進(jìn)襲，

殘燭一明一滅在暗夜中搖晃。

年復(fù)一年，這記憶永難遺忘，

同樣的一種凄涼，同一種景象：

是繡幌的銀鉤變成了彎彎的月亮，

還是月亮的玉鉤掛起繡幌撒播幽芳？

 

老身頑健，

情懷早已不再年少盛旺。

幾乎沒有什么事由，

能讓內(nèi)心歡樂開敞。

即使花月良宵，

也寧愿在角落里孤獨(dú)彷徨。

遺憾的是水墨丹青也難描畫——

滿村桔柚與砧杵的韻遠(yuǎn)情長，

青箬綠蓑相約去垂釣寒江，

還有莼菜生滿的江洲和漁屋飄來的酒香。

這復(fù)雜心境誰能感悟？耳邊接連不斷的是秋天的音響。

仿佛翠袖冰冷的佳人，

轉(zhuǎn)軸撥弦不斷變換新腔。

去吧，去稀疏的東籬尋回失去的重陽，

采一枝帶露的青菊進(jìn)入醉鄉(xiāng)。

［說 明］

此為自傷身世之作。融情入景，滿紙秋聲，將宋玉搖落之嘆滲透到字里行間。與北宋柳永《戚氏》相呼應(yīng)，但意境幽隱含蓄，文字濃艷密麗，最能代表作者超逸沉博與密麗深澀的藝術(shù)風(fēng)格。“繡幌金圓掛香玉”諸句，使人嗅到唐賢李賀詩歌的韻味。前人說“詞中之有夢窗，如詩中之有長吉”（孫麟趾《詞徑》），此詞似可見其一斑。但全篇仍給人以通靈透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