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幻的窗口:夢窗詞選
- 陶爾夫
- 1976字
- 2020-08-19 14:31:28
一寸金
中呂商 贈筆工劉衍
秋入中山①,臂隼牽盧縱長獵②。見駭毛飛雪,章臺獻穎③,臞腰束縞④,湯沐疏邑⑤。筤管刊瓊牒⑥。蒼梧恨、帝娥暗泣⑦。陶郎老、憔悴玄香⑧,禁苑猶催夜俱入⑨。 自嘆江湖,雕龍心盡⑩,相攜蠹魚篋?。念醉魂悠飏,折釵錦字?,黠髯掀舞?,流觴春帖?。還倚荊溪楫?。金刀氏、尚傳舊業?。勞君為、脫帽篷窗?,寓情題水葉?。
[箋 注]
①中山:地名,今河北定州,產筆毫最佳。古為國名,戰國時為趙所滅。《藝文類聚》載:“《廣志》曰:漢諸郡獻兔毫,書鴻門(洛陽城門)題,惟趙國毫中用。”韓愈《毛穎傳》:“毛穎者,中山人也。”此詞多用《毛穎傳》事。
②隼(sǔn):猛禽,上嘴鉤曲,背青黑色,尾尖白色,腹部黃色,飼養馴熟,可助打獵用。盧:良犬,此指獵犬。《毛穎傳》:“秦始皇時,蒙將軍恬南伐楚,次中山,將大獵以懼楚。”韓愈《畫記》:“騎擁田犬者一人”,“騎而下倚馬臂隼而立者一人”。《史記·李斯列傳》:“二世二年七月,具(李)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③章臺:秦宮名。
④臞(qú):同“癯”,瘦。縞(gǎo):未經染色的絹。束縞:即捆縛兔之白毫。
⑤湯沐:熱湯梳洗。又,古時封建地主的封邑稱湯沐邑,意謂收取百姓租稅很薄,僅夠燒水洗澡沐浴之用。以上四句均化用《毛穎傳》:“遂獵,圍毛氏之族,拔其豪,載穎而歸,獻浮于章臺宮,聚其族而加束縛焉。”
⑥筤(láng):幼竹,又作蒼莨,青色,未黃熟意。筤管:筆管。《毛穎傳》:“秦始皇使恬賜之湯沐,而封諸管城,號曰管城子。”牒:古代書板。
⑦“蒼梧"句:寫南方用湘妃斑竹制筆管。見前《解連環》(暮檐涼薄)注?。
⑧陶郎:指硯,硯有以陶制成者。玄香:指墨。《纂異》:薛稷封墨為玄香太守。《毛穎傳》:“穎與絳人陳玄、弘農陶泓及會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處必偕。上召穎,三人者,不待詔輒俱往,上未嘗怪焉。”文中褚先生指紙,紙以楮木搗爛浸水制成。陶泓,指硯,硯燒土(陶)制成。泓,取其能容水。陳玄,指墨。玄,黑,指墨的顏色。
⑨禁苑:代指皇帝。
⑩雕龍心盡:此用以指筆老毛禿無用之時。劉勰《文心雕龍·序志》:“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豈取騶奭之群言雕龍也?”《毛穎傳》:“后因進見,上將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謝。上見其發禿,又所摹畫不能稱上意,上嘻笑曰:‘中書君,老而禿,不任吾用。吾嘗謂君中書,君今不中書邪?’對曰:‘臣所謂盡心者。’因不復召。”“盡心”,即“心盡”。詞用劉勰《文心雕龍》事典,有切筆工劉姓意。
?蠹:蛀食書籍衣物的小蟲。篋:小箱子。
?折釵:筆力遒勁。姜夔《續書譜》:“折釵股者,欲其屈折,圓而有力。”
?黠髯:指鼠須筆。黠:狡猾。鼠性黠,用以代鼠。髯:頰上的長須。據傳王羲之的名帖《蘭亭序》就是用鼠須筆寫的。(參見《筆髓》)
?流觴:王羲之《蘭亭序》有“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之句。春帖:即指《蘭亭序》,因其有“歲在癸丑,暮春之初”等句。
?荊溪:在江蘇省南部,上游為胥溪河,源出高淳縣東北,匯集大茅山以東和蘇、浙、皖邊境界嶺北坡諸水,經溧陽縣東流,至宜興大埔附近入太湖。前有荊溪縣,后并入宜興。詞中筆工劉衍可能是此地出生。南宋開始,制筆業從安徽宣城轉移到浙江吳興(荊溪與吳興相鄰)一帶,并逐漸成為制筆中心。楫:本指船槳,在此指劃船。意謂制筆技藝靠劉衍得以流傳。
?金刀:即劉衍的姓,繁體為“劉”,拆為金、刀。“尚傳舊業”即承前“荊溪楫”而言。
?脫帽:摘去筆套。
?水葉:此指紙。見前《夜飛鵲》注?。
[譯 詩]
時值深秋
進入戰國古城中山
臂擎蒼鷹,手牽黃犬
展開圍獵狡兔的大戰
毫毛似飄散雪花
向章臺宮獻上這稀世名產
用生絹緊束穎毫的腰肢
再用溫湯把它梳洗凈干
嫩竹制成筆管
備好名貴的書寫紙絹
陶制硯臺工藝久遠
磨剩的黑墨在把玄香播散
接受朝廷的征召
火速去把皇帝晉見
嘆只嘆,在江湖浪跡多年
早失去雕龍篆刻的靈感
加以發毫脫落,身心交瘁
被閑置在箱子里與蠹蟲結伴
然而這仍待一逞的文心
借酒醉之機魂游九天
企盼寫出折釵般遒勁好字
像狡黠的老鼠舞弄須髯
在“曲水流觴”的雅境
寫出“暮春之初”的名篇
再移地到吳興、荊溪
劉氏巧匠把制筆技藝永世承傳
有勞大駕摘下筆套
緊靠篷船的小小窗扇
把全部激情,盡心揮灑
題寫到艙外水上漂流的葉片
[說 明]
歌詠“筆工”的詞,在古典詩詞中極為罕見,此篇實屬首創。全詞化用韓愈《毛穎傳》的主要內容,結合筆工劉衍的身世與工藝水平,用賦筆敘寫從入山采毫到制筆完工的全部過程,同時還以曲筆對老而無用的“頹筆”表示極大同情,字里行間流露出對人才不得重用的感慨。全詞繼承并發展了《毛穎傳》的擬人手法,設幻為辭,暗含譏諷,寓意頗深,向豪放詞風的傾斜表現得十分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