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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舊案重提

  • 泗州軼聞
  • 周俊瑛
  • 4302字
  • 2024-06-24 22:16:32

老城的內(nèi)城,位于城郭中軸線稍北的中心位置,是泗州州衙的所在。其中,南城門樓開在復(fù)郊街上,是內(nèi)城的正門,本地人也慣稱作“州門”。州門之前,另建了兩座亭子,左側(cè)的名作“宣詔亭”,右側(cè)的名作“班春亭”,用于州衙張貼發(fā)布各類詔令、告示。等閑人士來州衙拜訪,大抵都得在這兩座亭子跟前下馬車,改步行進入州門。大門背后,是由青石板鋪就的一處廣場。因是地方衙門,免不得因陋就簡,這廣場便向來是一處多用,譬如設(shè)壇祭祀、校閱兵士,不一而足都在此處。廣場的東西兩側(cè),分布著幕職官們的公事廳,簽廳、推官廳、司理院、鹽酒稅、軍資庫……諸如此類。廣場的另一頭,居北面與州門正臉相對的是儀門。儀門的后頭,則是設(shè)廳、通判廳這些要害官廨的所在。正所謂,甭管外頭如何喧鬧,總要儀門里發(fā)了話,是非曲直才作得數(shù)。

許任愚辦公的簽廳位于前庭的東側(cè),儀門的斜前方。自打清明休沐過后,謝承宗到州衙里回拜了一趟,他這官廨便熱鬧了起來。起先是寓居泗州的幾家高門大戶陸續(xù)來訪,隨后本地的望族們也派了人來建言獻策,其他方面還有諸如下轄各縣、本地行會代表等,各路人客流水似的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陡然冒出了這許多的人氣,任愚驚異之余不免咋舌,私下里對明東感嘆道:“好一個謝家!竟是這樣的一呼百應(yīng)!”明東聽了,挑著眉,煞有介事地道:“可不是么!這些天,好像衙里的幾位押司也都在掐著手指頭算人頭呢。”任愚笑道:“你這又是去聽了什么閑話回來?”明東笑嘻嘻的作了個揖,道:“官人明察,可不是我想去聽閑話,是這閑話呀,它非要往我耳朵里鉆。聽押司們說,城里頭跟謝家走得密的,都是晚近僑居州里的門戶。本地的老姓兒們,似有自己的講究。兩邊的人暗自較著勁,平日里不大往來哩。清明前,官人去了一趟謝家,回來的時候,他們又是派車馬送,又是贈了您好些個書。事情傳出去了,那些寓公們能不派人過來走動?他們一動,本地的老姓兒們自然就坐不住了,也來爭您的偏愛。押司們說,是這些大戶把咱們衙里跑熱了,叫旁的人瞧在眼中,就來都搶著烘暖呢。”任愚抿著嘴,不再作聲。一呼百應(yīng)也好,各自成勢也罷,總之一動牽八方是錯不了的。有了這樣的體會,再接到謝家的拜帖時,許任愚便算著日子將當(dāng)天上午的安排空出來,專門等著應(yīng)酬這尊本地佛。

這日一早,謝承宗照母親的吩咐,陪著章敬坤與魏知非吃過了早飯,熟門熟路的帶著他們直奔州衙。一進簽廳,迎候在大門口的押司立刻滿臉堆笑的趕上前來向承宗問安,說自家大人早已在內(nèi)堂備好了茶水,只等著他來。承宗聽了這話,心里的傲氣不由得更盛了幾分,隨口應(yīng)了那押司一句,便大踏步的帶著魏章二人往內(nèi)堂去。待見到了許任愚,稍替兩邊的人作過引見,也不等別人請,徑自就擇了位置落座。“簽判這幾日可還好罷?現(xiàn)如今汴河通航了,州里怕是一刻也不得閑。光這一兩個月,西北邊不是攻城池就是筑堡寨,糧草、兵器、布帛、藥材,樣樣趕著北運。操持起來,都是些費力又不顯功績的活兒。想必累壞你了!”謝承宗的語氣輕快得似一只點水的蜻蜓,意欲觸動水面,可又生怕靠得太近,沾濕了自己的身段。

許任愚道:“有勞謝大官人惦念。重?fù)?dān)都是呂知州同廖通判扛著,到我這一層,再累也不過是恪盡職守,比不得上頭的大人辛勞,更不敢覬覦功績。”

“你這話可錯了。保住了汴河的運力,你便是有功的。這一節(jié),別人家或有那看不清的,我謝承宗卻是第一個要請你吃酒——拙荊的叔父同大哥此刻正在涇原前線,其他姻親里,也還有在熙河一帶效命的。你可莫要看輕了自己的勞心勞力!雖說務(wù)的都是瑣碎事,可一樁樁、一件件的,處處都關(guān)系到前線的軍心吶。”

許任愚聽見這幾句居高臨下的捧贊,只覺得心跳猛然變得遲滯。駐守在熙河的姻親?那不就是姚家么!自去年初起,為了爭奪天都山一帶的控制權(quán),宋軍與西夏博弈至今。雙方征兵調(diào)將,大小沖突不斷。其中,位于熙河路的宋軍,以蘭州為據(jù)點不斷向外拓展,從西南方威脅西夏的右?guī)姟_@期間,姚氏一門屢立戰(zhàn)功,前后俘虜?shù)奈飨谋幌聰?shù)萬人。恍惚間,謝樸怡的身影又云彩似的停在了任愚的心頭,投下的陰影罩得他臉色都黯了。章敬坤瞥見這情形,以為是謝承宗的話惹了他不快,便剪斷話茬奔正題,道:“揀了這時候來叨擾,我們?nèi)乙彩遣坏靡眩€請簽判多擔(dān)待。眨眼的功夫,一整年都快過去了,兇手依舊逍遙在外。若是到了六月還沒些進展,我們做兒女的哪兒有臉面上墳祭拜?簽判有心,前不久還專程到孟霄兄的家中走了一趟,這些我們都曉得。只是……只是這案子拖到如今這個地步,光靠州里怕是力有不逮,我們?nèi)蚁胱约撼雒妫嬷堇锓中?dān)子。”

許任愚早幾天就已從呂知州那兒接獲了風(fēng)聲,故而這時聽到章敬坤說他們?nèi)乙兴袆樱挂蔡┤蛔匀簟o論如何,既然苦主們自請出面,州衙方面是斷沒有拒絕的道理的。他因此當(dāng)機立斷,擺出卷宗來,將案發(fā)以后州里的種種努力和盤托出。

敬坤默默聽任愚說了半晌,末了,遲疑道:“在下魯莽,有一事想斗膽請教簽判。”

任愚擺了擺手,道:“無須拘虛禮,你但說無妨。”

敬坤變換了語氣,肅然道:“會不會是先前馬家的案子另有漏網(wǎng)之魚,僥幸逃了去,便又在謝宅犯下了案子?”

許任愚稍稍一驚,未料到章敬坤會當(dāng)面發(fā)難,質(zhì)疑州衙沒把馬家的案子查明白。畢竟,先前拜訪謝家的時候,謝夫人還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不愿同馬案扯上干系。“謝大官人家里是與馬康有些淵源,早前城中也傳過一些臆測。但我細細查過,兩起案子還是有些差別的。”許任愚不慌不忙地說著,同時眼角余光向左一掃,瞥見謝承宗的面色已然暗沉下去。“據(jù)我看來,兩案的行兇動機全然不同。馬案意在謀財,犯人行兇后,將馬家的金銀細軟洗劫一空。可這邊廂,謝大官人家并未遭竊。州里好歹查了大半年,別的雖不甚清楚,但有一宗當(dāng)無疑義,這兇徒應(yīng)當(dāng)是沖著謝老官人來的。再者,案子的行兇手法也不相同。不瞞各位講,市面上的傳聞,我也曾聽過一些。種種猜測落到實據(jù)上,都不外是說兩起案子的死者全是除了喉頸上的致命一刀,周身再無半點損傷。想當(dāng)然的就咬定,傷口一樣,傷人兇手也必定一樣。其實,大謬不然。馬案的犯人出手狠辣,下刀用足了力氣,所有死者的刀傷均損及喉骨。相較之下,三位先公的傷口卻淺得多。關(guān)于這一點,我曾親自向仵作查問核實過。憑此一據(jù),便說這第二樁案子是兇手故意仿照馬案的手法,妄圖迷惑官府?dāng)_亂視聽,也是不無可能的。”

章敬坤不依不饒,又問道:“原來如此。可是……馬案查到最后,就只抓了一個兇犯。馬家可足足有十三口人吶!聽說案發(fā)當(dāng)夜,兇犯在馬家放了火。這大火一燒,想必死者的尸身連同馬家宅院都遭了殃。如此,則損毀是免不了的。沒了可供勘驗的現(xiàn)場和物證,兇手是不是孤狼作案就難說得很了!”

許任愚道:“案發(fā)當(dāng)夜,軍巡鋪當(dāng)值的押鋪于寅時二刻發(fā)現(xiàn)青草巷起了火,便立刻鳴鑼,帶人趕去救火。待到了地方,破門進去了,才曉得馬家遭人滅門。據(jù)說得益于軍巡鋪的及時出動,馬家的火很快就滅了,部分尸體同房屋的損毀并不很嚴(yán)重,還是有物證可勘驗的。此外,便是死者喉骨上的傷痕了——這一宗是鐵證。馬家人口多,哪怕是團伙作案,單個兇手也照樣須手刃數(shù)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悄無聲息地連續(xù)行兇,兇手出招時是沒有多少思考余地的,定然要使慣用的刀法。州衙的仵作為此逐一檢視過,仔細比對了出刀的角度、力度以及傷口的形狀,這才斷定兇手只有一個人。”其實,有關(guān)兇手是否不止一人的疑慮,也曾長久地縈繞在許任愚的腦中。仵作的話當(dāng)然滴水不漏,但死者早已入土為安,傷痕的狀況根本無從驗證。既然真?zhèn)坞y驗,站在任愚的立場上,這個結(jié)論便只能是真的。

“敢問簽判,軍巡鋪那夜當(dāng)值的是哪位官人?”魏知非問道。

“是向春生押鋪。只不過,想必各位也知道,城里的軍巡鋪隸屬巡檢司統(tǒng)轄,并不聽命于州衙。地方衙門嘛,瑣事多,人手不全,一身擔(dān)多責(zé)是免不了的。像咱們這城里,管煙火消防的軍巡鋪,同兩處碼頭負(fù)責(zé)緝私的巡捕們,就是同一套人馬。諸位若想細問,怕是得跑一趟都巡檢司,向柳肇慶柳都巡請教。我這里是愛莫能助了。”

話到此處,已是同謝宅的案子沒有半點干系了。章敬坤還欲再問,未及開口就被謝承宗截走了話頭。坊間關(guān)于馬案的傳言一直甚囂塵上。有說是馬康替謝盛輝做了見不得光的事,禍及全家。有說是狗咬主子,兩家反目,謝家遂雇人滅了馬家的門。還有的說是謝家霸道欺人,得罪了本地的幫派,遭人尋仇,牽帶了馬家。五花八門,說什么的都有,總之是不信州衙的告示,認(rèn)定謝家不清白。謝氏因此尤其忌諱馬家的案子,說話做事處處避嫌,生怕沾惹上是非。不承想,今日章敬坤竟突然橫插一刀,硬要將兩樁案子往一處湊。人是謝家?guī)淼模祥T的拜帖也是謝家下的,章敬坤方才的這些荒唐問話,謝承宗若不及時剎止,免不了要叫許任愚多想。謝承宗因此急切的搶過話頭,亮明了態(tài)度。幾句話一出口,立時叫許任愚瞧出了他們?nèi)业拿埠仙耠x。折騰了半天,原來這邊一樣是個糾纏不清的爛泥塘!許任愚不愿牽扯進去,當(dāng)下只謙和地說些場面話,再三應(yīng)允今后必全力相助。

好意牽線搭橋,反而惹了一身腥,這口惡氣謝承宗哪里咽得下?直到踏出州門時,他臉上的慍色仍未消散。即便礙著面子沒有當(dāng)街發(fā)作,但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詞句,已然一字一頓地從圓睜的怒眼里往外蹦,匯成空氣中看不見的狂暴巨浪,劈頭蓋臉地壓向章敬坤。魏知非冷眼觀戰(zhàn),個中關(guān)竅自然瞧得分明。章敬坤今日的舉動固然有些不顧情面,但她的腳到底還是跟他站在了同一邊——要緊的是緝拿真兇,其他的事都可再議。想到此處,她主動當(dāng)起了和事佬,一面責(zé)備章敬坤行事欠妥,一面勸慰謝承宗不要動氣,溫言軟語地說了半天,最后卻把話繞到了柳肇慶的身上。章敬坤早就聽出了門道,待她語畢,又是賠禮又是自省,兩人一唱一和,等于是把意思挑明了:都巡檢司的這一趟,非走不可。謝承宗自是不肯的,可一時又想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便含含糊糊地推脫,說要去也得先送拜帖,今日只能先回宅子。

三人各懷心事地上了馬車。承宗與敬坤同車,走在前頭。知非另乘一駕,跟在后頭。車轱轆尖著嗓子咿呀叫喚,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似攛掇拱火的閑言碎語,喋喋不休地議論著眾人的心事。“孟霄兄不必多慮,今日我雖說了幾句沖撞州衙的話,可我們?nèi)衣?lián)手查案,那許判官是燒高香都來不及,絕不會見怪的。”敬坤主動開腔,裝傻充愣的往承宗跟前湊。

承宗哪里愿意理會他,只在鼻子里哼了一聲,并不答話。敬坤見了也不惱,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案子拖到現(xiàn)在,單憑官府鐵定是破不了的。我們自己出面,對許判官是百利而無一害。案子破了,他自然有功;破不了,他不僅無過,而且往后誰都怨不得他無能。最……”最棘手的是查出了不該查的東西,果真到了那一步,那便歸呂知州去頭痛,再該死也是查案的這三家,與他許判官無涉。章敬坤這最后的一句話,已然溜到了嘴邊,卻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余下一絲笑意留在臉上,陰惻惻地,藏著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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