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笑了一陣子就跳下馬來,向阿斯爾走去。杰克佛里特立即警覺的擋在阿斯爾身前,右手又放在了劍柄上。但那女子很快就停下來,輕身細語的問道:
“請問,您就是索菲亞王國的王太子阿斯爾殿下么?”
態度十分的溫文有禮,看來是個極有教養的女子。
阿斯爾看著杰克佛里特,杰克佛里特微微點了點頭——在一個女人的面前沒有必要隱瞞身份。于是阿斯爾站起來回答這女子的提問:
“是的,我就是阿斯爾·佛瑞里希·萊塔爾,索菲亞王國的王太子。”
“是尚未登基的索菲亞王國國王陛下!”
杰克佛里特在旁邊糾正著。
那女子發出了一聲快樂的歡呼,她摘下頭盔,向阿斯爾行了個屈膝禮,開始做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叫作玫蘭霓絲,是在南方精靈森林中侍奉大地之母神瑪亞的神官,五年前王太子殿下生病時,諾蘭德夫王曾派人以殿下的名義前往我們的神廟請求護佑,并敬獻了大批貢物。所以,這一次主持嬤嬤聽說索菲亞王國戰敗的消息,特地派我前來保護王太子殿下。請殿下允許我跟隨身邊,一路上也好有照應。”
說完后,這位美麗的女神官就閃動著一雙碧綠如春水的雙眸等待阿斯爾的回答。
阿斯爾饒有趣味的看著玫蘭霓絲,這位女神官的頭發,眼睛,身上的衣甲都是綠色的,就和現在的天時一樣——渾身上下散發著初春的氣息。但對于處理問題他照例是沒什么主見的,因此他又朝杰克佛里特看過去,等待他的決定。
杰克佛里特也正在審視著玫蘭霓絲,他的目光更多集中在女神官的佩劍和馬上掛著的弓箭,當然也沒忘記在她的臉上多看幾眼。杰克佛里特去過無數地方,見過的美女不計其數,但他此時也不得不承認玫蘭霓絲是個絕色的美人。不過,這也許反而會成為不安的要素——自古以來在君主身邊有過于美貌的女子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不過當杰克佛里特一轉頭看見阿斯爾那年輕稚氣的臉龐時,又懷疑自己是否過慮了。但是,玫蘭霓絲用了“保護”這個詞實在是有點傷杰克佛里特的自尊心——堂堂黑杰克的主君居然要一個女子保護?更何況他還不清楚這姑娘的底細,想到這些,杰克佛里特打算開口拒絕了。
玫蘭霓絲卻及時看出了杰克佛里特的猶豫,她微笑著說道:
“這位一定是大名鼎鼎的‘黑杰克’將軍了,在您的面前夸耀武藝或許有點兒失禮,但我還是要說,我的劍技和弓箭技術是我們那兒所有人中最出色的,而且我對于槍術和格斗術也頗為嫻熟。不信的話你我可以比一比。”
這個名叫玫蘭霓絲的女子顯然從沒在外頭走動過,自然也不了解杰克佛里特的真正實力。雖然是在自夸,但玫蘭霓絲的神態和語氣卻顯得十分自然,絲毫沒有做作之態,任何人都會相信她說的是實話。
杰克佛里特頗為驚異——這個可愛的姑娘一眼就看出是他在左右阿斯爾的決定,但她卻并不給人以精明世故的感覺。
“是個聰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女孩,而且還很明快爽朗。”
杰克佛里特在心里對她下了這樣的評語。他回頭看了阿斯爾一眼,王太子的眼中露出祈求的神色,顯然已經接受了這個主動要求加入的女神官。杰克佛里特突然想到每天他對于照顧王太子的生活起居總是手忙腳亂,如果有一個細心的女子來處理這些一定會比他妥當的多,他終于下定了決心,沖著阿斯爾點了點頭。阿斯爾興奮的跳起來,抱住了杰克佛里特向他致謝。然后他轉向玫蘭霓絲:
“歡迎您加入我們,神官小姐。”
“謝謝您,王太子殿下,以后您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玫蘭霓絲的臉上也綻放出鮮花般燦爛的笑容。
“剛才我還想,如果你們不同意我加入,我就只好偷偷跟在后頭,找機會幫助你們了。啊,告訴你們一個小秘密,我被派出來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的武藝和學問讓神廟里所有的修女都感到嫉妒了,他們要找借口趕我出去。這是我費了不少功夫才想出來的。”
玫蘭霓絲一點也不謙虛的笑著。
“以后請叫我阿斯爾就可以了,玫蘭霓絲小姐。”
說著,阿斯爾跨上了杰克佛里特的黑馬背——他已經能夠獨自上馬了。于是這支擴大了的小隊伍繼續朝林斯塔的方向走去。
幾天以后,他們經過了一個叫拉穆鎮的小鎮子。這幾天由于玫蘭霓絲的悉心照料,阿斯爾已經從旅行開始時的睡眠不足中解脫出來,顯得十分精神。他們的伙食也被照料的很好,就連存心挑剔的杰克佛里特也找不到任何不足之處,而且阿斯爾和杰克佛里特兩人也都換上了整潔干凈的衣衫,這使得杰克佛里特更加相信他當時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
“我們在這里休息片刻,就趕緊出發,帝國軍隨時會追來的。”
雖然身份不及阿斯爾,但一路上都是杰克佛里特在做決定。然而,當他們走進鎮子時,卻發現街上一個人都沒有。當他們驚疑不定的走到鎮子中心時,才發現是怎么一回事。
在鎮子中心的小廣場上,圍著一大群人,從人群的中間傳來優美典雅的琴聲,每一個人都在凝神傾聽。他們個個都顯得如癡如醉的樣子——那琴聲真是美極了。
喧鬧歡樂的人群寂靜,
大地好似進入了夢境。
只有叢樹奇妙的沙沙做聲,
仿佛在傾訴我久已忘懷的,
古老的歲月和淡淡的哀情。
此刻一陣微微的顫栗,
驀的襲上我的心頭。
優美的旋律配合著清朗的歌喉,雖然只是一首古老的詩歌,卻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阿斯爾等三人也情不自禁的駐足傾聽,精通音樂的玫蘭霓絲很快就完全沉浸在如詩如幻般的優美旋律中了,阿斯爾和杰克佛里特兩人雖然對于音樂不是很懂,但兩人也在不久之后就不知不覺的閉上眼睛,盡情享受這難得一刻的悠閑和歡娛——這琴聲似乎有一種魔力,它使人忘卻煩惱、憂愁、緊張等人世間一切的負面情感,而將人引入一種平靜無念的境界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這天籟般的旋律停止很長時間后,人們才逐漸從被琴聲引入的境界中清醒過來。女人們為樂師送上了熱列的鼓掌聲,男人們也不得不拍了幾下巴掌。他們逐漸散開,這時阿斯爾等三人才看見了那坐在大理石水池邊上的奏樂人。
他斜倚著一株大柳樹,懷中抱著一具金色豎琴。有幾綹金黃色的頭發絲垂掛在胸前,竟與金色的豎琴分不出彼此。雙眼微閉著,長長的金色睫毛若花瓣一樣覆在白色大理石般無暇的臉頰上。他穿著繡花的絲織上衣,戴著同樣的繡花絲織尖角帽子,帽子上插著一支孔雀翎毛,口中還咬著一支紅色玫瑰,每一處都是那么的和諧。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任何人都不會相信天下竟有這樣完美無缺的容貌。假如帝國以美貌著稱的加拉米奧子爵在此,一定會感到吃驚——世上竟然有比他更為美貌的男人。不知為何,阿斯爾突然感到一陣難言的親切感,似乎在多年以前就認識這個彈琴的年輕人了。
那年輕人似乎注意阿斯爾異樣的眼光,他抬起了頭,周圍有那么多的少女在向他歡呼,希望能和他說話,可他的視線卻直接落在了阿斯爾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阿斯爾,以及他身邊的杰克佛里特。最后,他的眼光落在了阿斯爾懷中抱著的圣地之槍上,嘴角泛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他在微笑,盡管這笑容是面對著阿斯爾而發,但旁邊的所有女子,包括玫蘭霓絲,全都不由得紅了臉,仿佛忽然聽到了情人贊美的話語一樣。
那年輕人站起身來,從金色的頭發上似乎散發出無限的華麗。他走向阿斯爾,周圍的人似乎都不能承受這華麗的光輝般紛紛讓開,只有杰克佛里特沒被這種氣質嚇倒,他反向前跨了一步,將阿斯爾置于他伸手可及的范圍內。
“杰克佛里特將軍?”
當他們之間的距離到了不需大聲叫喊就能聽清楚的程度時,那年輕人開口了,問題簡單明了,但音調卻象音樂般悅耳動聽。
“是的,我就是。”
杰克佛里特同樣簡潔回答道
于是那年輕人又轉向阿斯爾,深深鞠了一躬:
“您一定就是現在正在駕幸林斯塔途中的阿斯爾·佛瑞里希·萊塔爾王太子殿下了。”
他的說法使阿斯爾本人吃驚不小,他的全名很長,民間知道的人也不多,就連宮里的侍從有時也不能完整報出,可這個初次見面的陌生男人卻一口說出,而且沒有絲毫阻礙。
“我就是阿斯爾,請問,你是……”
阿斯爾一時間想不出該怎么問他,但那年輕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的名字叫做克瑞斯·安路達,是一個巡游四方的吟游詩人,靠著這具金豎琴和我的歌喉換取維持生命的面包和水。我會彈奏琵琶,豎琴,也會吹笛子,簫管,我還會做詩,唱歌,跳舞,說故事。對于我來說,大陸上每一位皇室成員的名字都是一個傳奇,每天都要念上好幾遍的。”
他身上的穿著正是標準的吟游詩人打扮,再加上他剛才的美妙琴聲,杰克佛里特從一開始就了解了他的身份,因此他也就沒有產生懷疑。然而此時,旁邊卻有人對他的解釋提出了相反意見。
“請不要相信他的話,尊貴的少爺。”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村姑,此時她的臉正漲得通紅,一半由于害羞,一半因為生氣。
“前兩天這個男人在我們家的農莊里借宿時,他說他是林斯塔王國的王子,為了品德的修行才四處漂泊。他還說了許許多多輕薄無行的話語,把我的全家人都哄得暈頭轉向。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卻象一道煙一樣無影無蹤了,害的我們四處尋找他。”
那村姑用手指著克瑞斯的鼻子,大聲提出了對他的彈劾:
“他是一個輕浮的騙子!”
旁觀的眾人頓時議論紛紛,許多人都指責起克瑞斯的薄幸。
面對當場被揭穿的謊言,任何人都會感到尷尬。而克瑞斯的臉上卻連一絲不安的表情也沒有,他若無其事的搖了搖頭。任何人都明白他的這個動作并非為了否決那村姑的話,而是為了展示他華麗燦爛的滿頭金發。他終于開口,但卻并非為自己辯解。
當夕陽的余輝最后一次照射大地時,
遠近的山脈都籠罩在一重輕紗般的薄霧中。
世上的一切都恍如在夢中飄浮,
于是焉,
月之女神瑪塔衣奴降臨人間。
克瑞斯看了看周圍,所有的人都迷惑不解的看著他,誰都不明白他這時突然做詩是什么意思。克瑞斯笑了笑,繼續下去。
“她為人們帶來美好的夢想和憧憬,每一個人都不例外。在此時一個流浪的年輕人將自己想象成貴族,不,他甚至更大膽的想象自己成為了有著最高貴血統的王族,并將自己的美好憧憬與周圍的人分享,這難道會不被稱之為一種友善的表示嗎。”
他不顧周圍人們目瞪口呆的表情,繼續他的話語:
“而當清晨的露珠隨著陽光飄散而去時,夜晚的美好夢境自然也隨風飄散了。這時候不將美好的回憶放在心底,卻強要抓住夢的余韻不放,甚至冀望它能成為現實,那不是一件很愚蠢也很可悲的事嗎。”
所謂讓人恨的牙癢癢的,大約就是指現在克瑞斯的這副強調了,一件原本聽起來卑鄙無恥的行騙案卻被他用音樂般的聲調說成了如詩如幻般的意境。看著周圍的人們不可置信的眼光,克瑞斯又笑著做出解釋:
“更何況,我只是借用了林斯塔王子的榮耀。并沒有借他做出任何的承諾,也沒有做出過任何需要背負責任的事來,誰又能指責我不誠實呢。”
那村姑被他駁的啞口無言,她只得用手繼續指著克瑞斯,叫著:
“你們瞧瞧他的氣質,誰又會懷疑他是個王子呢!”
克瑞斯彎腰向那女子鞠了個躬:
“感謝您對我淺薄氣質的夸贊。”
眾人都哄笑起來,那姑娘滿臉通紅,躲到人群中去了。
眾人紛紛散去,阿斯爾得以與克瑞斯自在的說話。
“你的年紀似乎不很大,當然比我要成熟多了。”
阿斯爾在克瑞斯的面前感到十分自在隨意,甚至當克瑞斯伸手想要瞧一瞧圣地之槍時,他也并不猶豫得將這從不離手的寶物交在克瑞斯的手中,這使得杰克佛里特大為緊張。
克瑞斯撫摸著圣地之槍,神色間竟然帶著無限的眷戀。他微笑著回答說:
“事實上我今年只有十三歲,比殿下還小著一歲。”
“什么!不可能吧!”
失聲叫出來的是玫蘭霓絲,她慌忙為自己的失禮而向阿斯爾道歉。
“沒什么好奇怪的,相傳英雄王凱恩·霍洛斯起兵時也只有十三歲,那時他就已經十分的威武雄壯;帝國的青龍騎士雷昂自十三歲時單獨出兵作戰,迄今為止從未打過敗仗。十三歲,這可是英雄奮起的年齡哪!”
杰克佛里特在旁邊插嘴,同時也是安慰玫蘭霓絲。
就在此時,鎮子外頭一陣大亂。所有的人都驚慌的跑動起來,沒等杰克佛里特去詢問怎么一回事,就有人敲著鑼叫喊起來:
“帝國軍來了,大家快躲起來,自警隊集合!”
在這戰亂的時代里,國王的權威還不能深入到每一處角落,再加上戰亂頻繁,每一處有人居住的地方,大到一國一城,小到一村一鎮,無不自己建立有武裝力量,用于保境安民,拉穆鎮自然也不例外。鎮上的年輕人自發組建了一個小隊,平時用以防御盜賊,此時就發揮作用了。
杰克佛里特聽到消息后并沒有驚慌失措的拉著阿斯爾逃命,而是拉住了一個年輕人打聽情況。了解到消息之后他高興的轉過頭來:
“來的只有一個搜索小分隊,十來個騎兵,我一個人完全可以打發,而且還能捉到一兩個活口了解情況。”
說完之后他又轉向玫蘭霓絲:
“現在是展現你的劍術的時候了,玫蘭霓絲小姐,好生保護殿下。”
“放心吧!”
早已躍躍欲試的玫蘭霓絲興高采烈的回答,她早就希望有機會表現自己了。杰克佛里特點了點頭,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了。
沒過多久,就聽到鎮子外圍響起了帝國軍驚恐的叫喊聲:
“是那個黑色魔鬼!黑杰克來了!”
同時還有鎮上居民的歡呼聲。顯然,杰克佛里特占據了絕對的優勢。阿斯爾一路上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情況,還不覺什么。可玫蘭霓絲聽的又是高興又是嫉妒,她低聲咕噥著:“怎么沒人到這兒來呢,來一個也好啊。”
也許因為她是神官的關系,她的祈求立即就有了回應——街角處出現了數名身穿帝國軍鎧甲的士兵。他們被克瑞斯的華麗吸引過來,并沒有注意到旁邊的阿斯爾,可玫蘭霓絲主動迎了上去。
“發現了諾蘭德夫的狗崽子!”
一名帝國士兵欣喜的大叫——他其實認錯了人,被克瑞斯的王族氣質所迷惑。但將錯就錯的,阿斯爾也陷入了危險之中。那士兵還想再叫一嗓子,旁邊突然飛出了一道細細的劍光——玫蘭霓絲行動了。
那四名士兵一面咒罵,一面拔劍應戰。玫蘭霓絲很快就發現真正的生死格斗與平時的劍術練習有多么大的不同,而且這些帝國的士兵隸屬于青龍騎士團麾下——青龍騎士雷昂的部下任誰都不是泛泛之輩,而且是以四對一!玫蘭霓絲一邊抵擋一邊后退,她的額頭上出現了細細的汗珠。一點一點的,格斗接近了阿斯爾和克瑞斯的站立之處。
克瑞斯從頭至尾一直沒有發表意見。此時,他開口說話了:
“四個大男人對這樣一位美麗可愛的小姐動劍,是不是太無恥了呢。”
一名帝國騎兵怒喝道:
“小兔崽子,有膽子就一同上來!”
克瑞斯笑了笑,轉向阿斯爾一鞠躬:
“尊敬的殿下,能借寶槍一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