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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剛柔并濟的政治斗爭(4)

地位最低的兒子,卻享受了最多的寵愛,在石碏看來是很危險的事。用孔夫子的話來說,是“不正名”,即名與實互不相符。州吁現在最受寵愛,可是等到衛莊公死去,繼承君位的卻是公子完,這就意味著州吁要在公子完面前俯首帖耳,地位的落差會使州吁產生嚴重的心理不平衡,加上他已經養成了驕奢淫逸的性格,而且喜歡舞刀弄槍,造反只是遲早的事——鄭國的京城大叔段就是前車之鑒。

石碏并不迂腐,他其實不在乎由哪個公子來繼承君位,他只是敏銳地意識到,“不正名”必定會鬧出亂子,所以在他那番長篇大論中,他又給了衛莊公兩個“正名”的提案:

第一,要不就立州吁為太子,讓他繼續享受最高級別的寵愛;

第二,要不就減少對州吁的寵愛,以符合他嬖人之子的身份。

歸根結底,名與實要相符,否則的話,名不正,言不順,事不成,禮樂不興,刑罰不中,最終的結果是國家大亂。

讀史至此,又是一嘆:如果我們現代的社會也那么重視“正名”,則“公仆”當有公仆之實,不應高高在上;“主人”當有主人之權,不應戰戰兢兢……就此打住。

但是,衛莊公只是一味“哦,哦,哦……”就打發了石碏的建議。

“州吁日后必定會成為衛國動亂的根源。”石碏暗自想。

更讓石碏不安的是,他的兒子石厚看到州吁深受國君寵愛,反而認定這是一只穩賺不賠的潛力股,千方百計與州吁攀上關系,成為了州吁的死黨。

公元前734年,衛莊公去世,公子完繼承了衛國的君位,也就是衛桓公。

操辦完衛莊公的喪事,石碏就借口身體欠佳,告老還鄉了。

石碏的擔心并非多余。對于從小被嬌寵過度的州吁來說,現在要臣服于自己的兄弟腳下,確實是一件難以習慣的事。

衛桓公即位的第二年,州吁因為目無尊長,遭到衛桓公的斥責,被迫離開首都朝歌,回到自己的封地。在封建社會,這就相當于流放,意味著州吁的政治前途從此結束,只能在鄉下過過地方貴族的日子了。

州吁當然不能接受這種安排,但他還是忍耐了十幾年。和鄭國的京城大叔一樣,他默默地蟄伏著,暗暗積蓄力量。十八年之后的公元前719年,州吁抓住一個機會,帶人暗殺了衛桓公,自立為國君。

衛桓公的同胞弟弟公子晉逃亡到邢國,而一直追隨著州吁的石厚因此飛黃騰達,被封為上大夫。

后人評論春秋亂世,有“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之說。“弒”在中國,自古以來是一個罪大惡極的字,特指以下犯上、以臣殺君的行為。州吁處心積慮十余年,只考慮到了弒君這一步,對弒君之后該如何獲得臣民的承認,缺乏周密的后續計劃。而且,他先天不足的出身成為他站穩腳根的最大障礙——如果嬖人之子都可以通過“弒君”這么可怕的罪行,堂而皇之地坐在國君的寶座上,那么君權的神圣性就很值得懷疑了。

新政權在漫天的流言蜚語中搖搖欲墜。

在這種情況下,州吁無師自通地想到,有必要將國內矛盾轉移到國外,通過對外戰爭來平息國內的非議。

如前所述,鄭國和衛國有過不愉快的記憶,和宋國有現實性的矛盾,州吁要對外尋找突破口,最可行的辦法是舊事重提,拿鄭國開刀。

他派人去挑逗宋殤公說:“公子馮居住在鄭國,受到鄭國的保護,成天想著怎么依靠寤生的力量殺回宋國,搶奪您的位置。這個人只要活在世界上一天,對您就是一大威脅。而我們衛國呢,也看不慣寤生的胡作非為,與鄭國勢不兩立。如果您愿意挺身而出,帶頭發兵討伐鄭國,我們衛國一定唯您馬首是瞻,就算是勒緊褲腰帶,也要拿出一年的財政收入作為軍費,再叫上陳國、蔡國幫忙,替您鏟除公子馮。”

他算是摸到了宋殤公的心病。

宋殤公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公子馮殺回來搶他的位置。只要公子馮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他就食不甘味,睡不安寢。

如果能逼鄭國把公子馮交出來,發動一場戰爭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況,這次戰爭還有人主動買單。

一個想睡覺,一個送枕頭,州吁和宋殤公一拍即合。

公元前719年夏天,以宋國為首的宋、衛、陳、蔡四國大軍浩浩蕩蕩殺往鄭國。據記載,這次討伐總共動用了兵車一千三百乘!按照春秋時期的軍制,每乘戰車由甲士三人加步兵共計二十七人構成(后來隨著步兵的重要性日益凸顯,每輛兵車配備的步兵日益增多,到春秋中后期,一乘戰車所配備的步兵多達七十二人),以此計算,進攻鄭國的四國聯軍,僅作戰部隊就達到了三萬九千人。如果按照我們現在的安排,加上炊事班、運輸隊、衛生隊、文工團、軍樂隊等輔助部隊,總數應該在十萬人左右吧!

數十年后,齊桓公欲稱霸天下,問計于管仲,管仲給他來了一通長篇大論,其中提到:“如果有善戰之士三萬人,就可以縱橫天下,所向無敵。”可見,即便是數十年之后,三萬精銳部隊也是一個霸主之國的常備武裝力量了。

然而,四國聯軍討伐鄭國,結果卻令人大跌眼鏡:十萬大軍靜悄悄地將新鄭的東門圍了五日,又靜悄悄打道回府了,附近的村民連個熱鬧都沒看成。

《左傳》上是這么記載的:“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圍其東門,五日而還。”

好可怕的戰果!

對此,老謀深算的寤生看得很透徹,他分析說:

“這回四國聯軍入侵鄭國,主謀是衛國的州吁。州吁弒君篡位,擺不平國內的輿論,所以急于對外發動戰爭,想通過戰爭來團結國民,同時獲得同盟諸侯的外交承認,并不是真的想攻打我國。而陳、蔡二國跟我鄭國素無怨仇,只是跟著人家湊熱鬧,不會動真格的。真正有心病的是宋國的與夷,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消滅公子馮,拔掉眼中釘,咱們只要小心應付他就行了。”

寤生派人把公子馮轉移到了境內的長葛城,而且故意將風聲放出去,讓宋殤公得到消息。宋殤公果然移師相向。宋軍一走,陳國和蔡國的軍隊跟著就撤了。州吁獨力難支,只好也將軍隊撤回了國內。

轟轟烈烈的鄭國討伐戰,以虎頭蛇尾的結局而告終。

傳說,收錄于《詩經?邶風》中的《擊鼓》一詩就是為此役而作: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當時魯國的國君魯隱公問了大夫眾仲一個問題:“州吁這事算是擺平了嗎?”

眾仲回答:“適得其反。我只聽過以德服人的,沒聽過以亂服人的。州吁靠政變上臺,又不知道怎么安撫百姓,反而一味加重百姓的負擔,想通過戰爭來平息國內的情緒,不會有好下場。”

寤生分析得沒錯,四國諸侯中,真正想打仗的只有宋殤公。這年秋天,宋殤公覺得自己的目的沒達到,又糾集四國聯軍第二次討伐鄭國,并派人到魯國請求支援。魯隱公因為聽了眾仲的話,覺得沒有必要去摻和這件事,委婉推辭了。

但是,魯國有一位叫做公子翚(huī)的大夫,極力主張魯國參與這場戰事。魯隱公沒有批準,他就帶著自己的部隊主動加入了四國聯軍,從而將四國聯軍變成了五國聯軍。

派兵出征這樣的大事,大夫不聽令于國君,擅做主張,說明當時不只是諸侯不聽天子號令,諸侯國中的卿大夫階層也有可能不聽令于諸侯。《春秋》記述這段歷史,無可奈何地寫道:“秋,翚帥師會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翚,就是公子翚,在這里用一個“翚”字的簡稱,絕不是圖省事,而是對其目無君主的做法表示譴責。

對于宋、衛等國的第二次入侵,鄭莊公還是采取了避而不戰的策略,只派了一支步兵部隊與五國聯軍接戰。

戰果可想而知,聯軍取得完全勝利。時值秋天禾熟,五國聯軍干脆將鄭國的莊稼收割一空,才各自回國。回想當年鄭國派兵收割王室的莊稼,這次的事情也算是小小的報應。

但是,從戰爭的初衷來說,宋殤公仍然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公子馮仍在鄭莊公的保護之下,對他的君位虎視眈眈。州吁也沒有達到目的,兩次戰爭未給衛國帶來任何實際的好處,而且支付了巨額軍費,國庫空虛,百姓怨聲載道,社會輿論對他更加不利。

病急亂投醫,他派石厚去向已經退隱的石碏問計。他想,石碏那老家伙雖然總是喜歡歪歪嘰嘰,腦袋瓜子卻是很好使,如果看在親生兒子的份上,說不定能夠支他幾招,幫他度過這一難關罷。

石碏果然不含糊,給石厚出了一個主意:“如果得到周天子的接見正名,應該可以了吧。”

王室雖然衰微,在名義上仍然是天下的共主,如果周天子肯接見州吁,自然可以認定其政權的合法性。問題是,周天子怎么可能接見一個弒君者呢?要知道,弒君這件事本身就是對周朝律法和秩序的極大破壞。石厚對這個建議不怎么看好。

“陳侯現在正得到天子的寵幸,而且陳國和我們衛國現在也是睦鄰友好的關系,如果能夠請陳侯出面斡旋,天子想必會接見國君吧。”石碏接著說。

石厚將老爸的話轉達給州吁,州吁不覺眼前一亮。君臣兩人隨即帶了些隨從,拉上幾車禮物,就前往陳國開展高層外交了。

但他們沒想到,比他們更早抵達陳國的是石碏的信使,他交給陳桓公一封石碏親筆書寫的密函,大意是說:衛國是個小國,我石碏又八十多歲,老得無能為力了。現在到陳國來的那兩個人,實際上是衛國的弒君之賊,人人得而誅之,請你們做做好事,把他們殺了吧。

石碏的信寫得很謙卑,也很誠懇,但是有一個問題:陳桓公既然是州吁的盟友,石碏怎么能夠指望他為了衛國的利益,將自己的盟友殺死呢?我們也許可以從史書的記載中找到蛛絲馬跡:

首先,衛桓公的母親戴媯是陳國的公主,對于州吁殺死衛桓公這件事,陳國人表面上不說,心里卻是耿耿于懷。

其次,誠如石碏所言,陳桓公與周桓王的關系相當不錯,受到了周桓王的寵幸,而周桓王又對寤生恨之入骨,因此,陳國兩次參與圍攻鄭國,不是為了州吁,也不是為了宋殤公,而是周天子在暗中起作用。

因此,陳桓公與州吁看似盟友,實則不是一路人。在收到石碏的信之后,陳桓公馬上派人將州吁和石厚抓了起來,交給其國人自行發落。

衛國人派右宰丑殺州吁于濮城,石碏則派自己的家臣獳羊肩殺石厚于陳國的首都。這兩個人之所以被分別關押處決,也許是因為陳桓公考慮到石厚是石碏的兒子,想看在石碏的面上,網開一面,留石厚一條生路。

而石碏選擇了大義滅親。

流亡在外的公子晉被迎接回國,接任君位,也就是衛宣公。衛國的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正常。然而,這位衛宣公后來的所作所為,恐怕很難對得起石碏老爹的大義滅親。

當然,這是后話。

大棒加胡蘿卜,挖敵人的墻角

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

這是《論語》里的一句話,意思是,當國君是多么無趣的一件事啊,主要原因是說了話沒有人敢違抗。

現代人也許聽不懂:說話沒人敢違抗難道不是一件樂事?

孔夫子對此的解釋是,正是因為沒人敢違抗,國君無論說什么話,做什么事,都得負責任,不小心說錯一個字或者做錯一件事,就有可能亡國。你想想,一個人長期生活在這種重壓之下,還有什么樂趣可言?

公元前718年,魯隱公在位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這一年的春天,他想去棠地考察捕魚作業。

國君要與群眾打成一片,視察漁業生產,對于鼓舞人民斗志,發展經濟本來是件好事,沒想到引來了朝中一片反對之聲。有位叫做臧僖伯的大夫勸阻說:“但凡物品與軍國大事無關,它的材料不能用于制作禮器與兵器,國君就不應該對其有所動作。”

所謂軍國大事,就是禮樂征伐。按照臧僖伯的說法,國君做任何事情,都必須與禮樂征伐沾上點關系才行。比如說打獵,如果獵物的身體或器官既不能用來祭祀祖先,又不能用來制造禮器或兵器,則國君不能射,射了就是“非禮”,是“亂政”,必將導致國家敗亡。而打魚這種活動,與禮樂征伐沒有任何牽連,是小官小吏管的事情,國君就更不應該參加了。

魯隱公脾氣好,也不跟他爭論,找了個借口說,我是去巡視領地,就是順便看看捕魚,還是帶著朝臣去了。臧僖伯很生氣,裝病沒有跟著去,第二年竟郁郁而終。

這件小事充分說明,在春秋時期,當一國之君確實不是一件好玩的差事。他們的生命就是政治生命,出生就是為了禮樂征伐,別的事情一概不能干。偶爾有點個人愛好,在朝臣們看來,不是亂政,就是驕奢淫逸,帽子大得嚇人。大夫們的嘴也毒,上了年紀的大夫嘴更毒,倚老賣老,拿著君主的一點小事做文章,長篇大論,比唐僧還啰唆。更要命的是史官,史官倒是文風簡潔,然而字字暗含殺機,毀人于無形。《春秋》這么記載這件事:

“公矢魚于棠。”

矢就是陳列,說魯隱公在棠大肆陳列漁具觀看(好可憐的娛樂)。《左傳》還落井下石地批判說,這種行為不合禮法,而且跑到棠去看魚,也未免跑得太遠啦。

公元前718年四月,寤生為了報去年東門被圍之仇,親率大軍入侵衛國。鄭軍打到衛國的首都朝歌的郊外。衛國一方面抵抗,一方面請南燕國出兵,從側面進攻鄭國,以緩解壓力。寤生派祭仲、原繁、泄駕率領鄭國的主力部隊正面迎擊燕軍,又派自己的兩個兒子——世子忽和公子突率領機動部隊繞到燕軍背后實施戰術包抄。燕軍的注意力完全被鄭軍的主力所吸引,沒有防備鄭國的機動部隊,結果在虎牢被鄭軍打得大敗而歸。

對此,《左傳》輕描淡抹地評論道:“沒有充分的防備,不可以帶兵打仗。”

這是在批評南燕軍將領防備不周,不是領兵之才。然而,寤生熟知用兵之道,沉著穩重,鄭國軍中人才濟濟,他的兩個兒子更是首屈一指的將才,善于出奇制勝——恐怕這才是燕軍吃敗仗的最主要原因。

懲罰了衛國之后,鄭莊公又將矛頭指向了宋國。正好,這一年秋天,宋殤公以大欺小,派兵奪取了鄰居邾國的土地。邾國派遣使者前往新鄭,請鄭莊公出面主持公道:“請君侯派兵打擊宋國,以泄心頭之恨,敝國愿為前驅!”鄭莊公欣然應允,以周王卿士的身份,打著王室旗號,會同邾國一起討伐宋國。鄭、邾聯軍勢如破竹,很快打到宋國都城商丘的外城。

宋國派使者向魯國告急。魯隱公其實一直關注這場戰爭,早就知道戰局的發展,但他故意問了使者一句話:“鄭國人打到哪里了?”

使者回答說:“還沒打到外城。”

這一問一答成為了歷史上的公案:首先是魯隱公為什么要明知故問,其次是使者為什么不據實回答。

對于后一個問題,有人分析說,那是因為使者恨其明知故問,所以說了一句氣話;也有人認為,讓敵人長驅直入打到首都的外城,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因此使者故意隱瞞了戰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使者這個回答讓魯隱公很生氣,他覺得宋國人不夠誠意,一方面想人家派兵支援,一方面還在打埋伏,不肯說實話。于是,魯隱公背著手,對使者說:“宋公命寡人同赴社稷之難,說明戰事已經十分危急。現在問您戰況,您卻說‘還沒打到外城’,既然這樣,我們也就不必派兵救援貴國了。您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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