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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是風(fēng)中依 人入無情事

南星站在內(nèi)院廊下,望著海棠樹旁的公子。

夜色深了,他的身影隱藏在墨色中,看不清輪廓。此時再去幻想時間永駐,未免幼稚,南星想。

忽然一陣風(fēng)起,吹動了廊下檐簾不住搖曳,南星不自覺地伸手去拉住簾上垂下的流蘇,以免擋住眼前人。再抬頭去,允庭已從望著月亮轉(zhuǎn)而面向著她,兩手背在身后,臉龐依舊被罩在陰影里,沉默不語。

南星晃了神,突然看到了多年前的公子,對她微笑著,眉眼之間是從降生開始堆積的溫柔。月亮溶了,傾灑在他身上,青色長袍泛著暖黃色的光。他向她緩緩走過來,雙手似乎捧著什么剛得的新鮮玩意兒,急著給她。

風(fēng)驟急,檐簾向外掙脫著,南星被拉了回來。公子從陰影中走出,一身墨色竟與在陰影處時無異,臉上淺淺笑容,難掩疲憊之態(tài)。她心里又出現(xiàn)了那種墜落的感覺,那痛苦一次比一次更鈍,直磨到血肉模糊了才緩出痛楚。

“南星,夜深了,小心著涼。”允庭把身上披著的斗篷解下來披到南星身上。兩人隔著門廊的圍欄,四眼相望。南星雙手掩面,再忍不下去。

“如今處境艱難是真,但我還是那一句話,我一定保你,絕不叫你再過從前那種難捱的日子。”允庭將一只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堅定地承諾。

“可是,可是……”南星抬起頭看向他,那一張臉確是叫她深信不疑的,但心中的悲涼沒能減少一絲一毫。漸漸地,那一張臉也模糊了起來,仿佛正在遠(yuǎn)離著,消失著,她伸手向前探去,在那雙眼睛前停住,不敢再靠近,也不肯放下。允庭輕輕拉住她的手腕,放到斗篷下面,又將斗篷裹得更緊了些。

“我早不是受人保護(hù)的孩子,一生承蒙父母兄長照顧,能有回報之日,你該替我欣慰。”

“當(dāng)然,公子。”南星拭去臉上淚水,氣息混亂,連嘆氣也斷斷續(xù)續(xù)。

“如果最后仍未能逃過兇險,還希望你為自己多打算一些……”他眉毛一抬,眼神從南星臉上移開,做出一副隨口一說的樣子。

南星連忙打斷他,說:“公子,南星此生早該了結(jié),如果有需要我舍命的時刻,還求公子成全。”

允庭皺起了眉,眼里泛過一瞬間的洶涌,隨后竟笑了起來。南星不解,被他這一笑弄的有些慌張,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輕巧地說:“南星,你太認(rèn)真。”見到南星還想爭辯,他又說道:“夜深了,快去休息吧。明日總不是誰舍命的時刻,不要拖累今夜了。”

南星說起她在此時來到內(nèi)院的原因:“只是,我還是有些擔(dān)心,蘶兒一個孩子,出現(xiàn)在玉樓中本就荒唐,不愿說出父母姓名,更是無處可查,叫人如何放心。”

“什么?也有你應(yīng)付不了的孩子嗎?”允庭一雙笑眼使得對談再無肅殺之氣,他笑著說道,“將年少時候你應(yīng)付我的那一套方法再施展出來,保證蘶兒聽你的信你的,說不定,她還不敢像我這樣打趣你!”

“我……”南星心定,望著那一雙眼睛,斂聲說道:“公子,你真是識人,我這般才能多虧遇見明主,不然真是浪費。”

兩人相視笑著。南星一雙明眸里映著浮動的月光,允庭心中一顫。剎那的心緒泛濫如同煙火一般,點亮了黑沉沉的夜空。火星子劃過數(shù)萬條弧線,在一剎那的永恒里盛放著。隨著,煙火散去,夜空回到了黑。

“回去吧。”允庭為她將斗篷的領(lǐng)口扯了扯,柔軟的絨毛剛好蓋住她的脖頸。她點了點頭,往內(nèi)院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一眼允庭。允庭沖著她揚了揚手,轉(zhuǎn)身走了。

她又等了一會兒,看院子對面最里頭的房間亮起了燭光,才轉(zhuǎn)身跨過了門檻。

允庭回房后,關(guān)上了門,點起了桌上的燭燈,屋內(nèi)被昏黃的燈光照亮。他扶著桌子慢慢坐下,眉頭緊鎖。

南星說的沒錯。玉樓一是煙柳之地,出入皆是王公貴族或是往來于邊界闊綽的商賈,二是邊界信報的秘密傳遞之所,凡是與之相關(guān)的人,皆化名而活,彼此尚且不能知曉真實身份。一個九歲的孩子,如果是玉樓內(nèi)女子的私生子,那母親自然應(yīng)該藏住這孩子,最好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又何以跑到堆積雜物,人人可入的胡汀閣?

除非,這孩子并非樓中伶人的私生子,又有這孩子非留在玉樓不可,卻不能除之的理由……

若是……若是,把她帶回來的選擇是錯誤的呢?

允庭又想起當(dāng)日在長亙城郊外,蘶兒必定自知做了不幸的證人,性命全在他這個陌生人一念之間,可她仍對自己的身份完全保留,不肯講出再多線索。那么,是什么樣的身份,才會讓她寧可失掉性命也不能外傳?

次日,清晨,允庭被突然的推門聲驚醒,右手下意識地伸進(jìn)了身旁的被褥之下,握住了冰涼的匕首。

是蘶兒。害他入夜不能睡的小小孩子。允庭長長地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

“你干什么?”允庭問。

“南星說,要我服侍你洗漱。”蘶兒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道,沒等允庭反應(yīng)過來,她又接著說,“我知道你將南星那么好的人都能煩得不肯服侍你,一定會為難我。但我必須做些什么才有資格吃飯。”說罷,將端進(jìn)來的一盆水放到床邊的幾案上,挽起袖子,把盆邊搭著的手巾浸入水中。

允庭把頭向后一仰,不知該說什么好。

蘶兒行至床邊,恭敬地將手巾遞給允庭。

看著這孩子低著頭雙手奉上手巾的樣子,允庭忽然心里有絲驚懼,不知來處,只得愣在原地。

蘶兒舉了一會兒沒得回應(yīng),竟將手巾直接扔到了允庭身上,生氣地說:“還真是,難伺候!”轉(zhuǎn)身就跑出了房間。

允庭被她這一扔只覺一股怒火襲上心頭。但轉(zhuǎn)瞬間,怒火連帶著剛才那種莫名的恐懼一同褪去了,只剩下對這孩子的無奈。他苦笑一聲,拿起手巾擦了擦臉,便將它扔進(jìn)了水盆里。

望向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尚且未到卯時。

這孩子到底是怎么理解的南星的話啊?總不會是南星在故意捉弄他吧?允庭仔細(xì)想了想,最近并未招惹南星,她沒道理叫個孩子來捉弄他。

何況就昨夜南星的話來看,她并不信任這個孩子。南星的心思向來比他細(xì)膩些,頗為可靠。

既已起身便再睡不著了,不如到外邊走走。允庭穿上鞋,披上罩衫,往外院走去。清晨戶外空氣清冷,邁出房門的一刻,允庭打了個寒顫。這種感覺是那么熟悉。自記事以來,每日清晨,父親都會在內(nèi)院里監(jiān)督兄長練武,允庭六歲開始,也不再只是躲在一旁的觀眾了。

已經(jīng)八年了。父親母親離開云齋,已經(jīng)八年了。

冬日寒風(fēng)凜冽之時,母親會在廚房做好三碗桂花圓子,待到他們?nèi)齻€大汗淋漓之時緩緩端出。那桂花如此清香,叫他現(xiàn)在都記憶猶新。母親說,年少時候在江南家鄉(xiāng),夏秋交接之際,風(fēng)也溫柔,花香四溢。

自從南星來了,母親還會為她帶上一碗。兩人坐在擺著四碗熱氣騰騰的桂花圓子的桌子邊上,看兄長和父親的遒勁英姿,也看他從拿不起劍到劍行如風(fēng)。

父親珍重母親,每次南下辦公,都會捎回一些新鮮桂花,由母親再好好地收起來,等到冬天時候讓寒風(fēng)也能帶著香氣和暖意。

時間可真快,如今他已十九歲了,已到了當(dāng)年兄長獨自離家往長亙城的那個年紀(jì)。他本以為自己能夠?qū)Φ闷鸶感衷耘啵诩彝シ觌y之時撐起云齋,而當(dāng)真正要他做些什么的時候,他卻仍舊心軟得如同不經(jīng)事的孩子,要兄長乃至所有人來為他冒險。

一個孩子。與他并無關(guān)系,一個陌生的孩子。

他錯了嗎?

天慢慢亮了起來,天邊尚有一顆星星不肯隱沒。允庭陷在回憶中,不知不覺間臉和耳朵已凍得通紅。忽然,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將他往屋里拽著。允庭回頭看,是南星,不禁笑了。

“你怎么起得這么早?”允庭笑著問,任憑她將他拉進(jìn)屋子里,安排他在圓桌旁坐下,又目視著她關(guān)上房門。

屋子里被風(fēng)吹了許久,幾乎和外邊一樣冷。南星身上披著昨夜的那件斗篷,只是隨便地在頷下一系,脖頸耳朵都露在外面,透著粉紅。

“我被蘶兒吵醒,聽她說她來把你叫醒了,我就想著來看看你。”南星從衣柜里取出一件棉衣,塞到允庭懷里,又連忙去撥弄燃了一夜幾乎熄滅的火盆。允庭看著她,眉眼間掛著笑意,也不記得去穿衣服。

南星將燃盡的炭撥開,火慢慢又旺了起來。屋子里不再寒風(fēng)倒灌,再加上炭火的熱度,比剛才暖和了許多。南星一轉(zhuǎn)身,看允庭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棉衣還在腿上擱著,立刻就要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來。

允庭連忙將懷中的棉衣套在身上,眼睛仍舊看著她。南星看他穿上了衣服,心里想著,真像個囂張的孩子。臉上的笑意再藏不住,她只能回過身去端水盆。手碰到水盆的那一刻,她發(fā)現(xiàn)里面的水已經(jīng)冰涼。

“是不是你讓她早些來的,你知道我許久沒在卯時便起身了,故意叫我難堪,對嗎?”允庭問。

“當(dāng)然不是,我本只是打趣她,”南星走到桌旁坐下,說,“我真沒想到對她來說起身是在如此一個時辰。并且,她走路安安靜靜的,我竟絲毫沒有察覺。”

允庭又想起方才蘶兒奉上手巾的模樣,仿佛受過人教訓(xùn)一般,全不似一個被母親撒手不管的孩子。

“公子,剛剛在院子里,我走到你身邊了你都沒發(fā)現(xiàn)。在想什么?”南星語氣柔和。

“南星,我想起我母親。你該記得她吧。”

“當(dāng)然記得。南方星辰之名,我此生都會記得夫人。”

“母親終究不能回到家鄉(xiāng)去了。生養(yǎng)她的地方背信棄義,將她流放到朔倉。那些靠江南女子躋身高位的無恥之徒,竟還能夠拒絕母親再入江南……”允庭字字說得憤懣。

“至少,夫人得嫁良人,這已很好了。”南星將手輕輕地搭在他的手上,望著他的眼睛,平和地說,“至于我,我不如夫人出身好,做孩子的時候?qū)覍冶黄郏晒铀饶軌蛱用摚闲且呀?jīng)感恩,情愿留在這里。”

“南星,”允庭緩緩起身,將她的手移開,“是次困境一去,我定會幫你……”

“好了,公子,我?guī)湍阍俅蛞慌锜崴伞!?

南星起身,端著水盆走了出去。允庭被她打斷,沒說出口的話,在兩人的心里慢慢蕩開。

南星從不叫允庭將那句話說出口。

我定會幫你覓到良人。

正月初五,一早,玉樓掌管黃默丘身處玉樓地底暗室,手執(zhí)一張身契,正凝神細(xì)看。他的腳邊堆著十?dāng)?shù)張團(tuán)成一團(tuán)的身契,統(tǒng)統(tǒng)畫著紅圈,上面的名字已在幾天的時間里不復(fù)存在。

經(jīng)過五日的調(diào)查,除了發(fā)現(xiàn)許多朝中下士暗暗送進(jìn)來的無能之輩外,他沒有任何進(jìn)展。

玉樓的確人多且混雜,然而,凡是會造成威脅的,不論侍從殺手還是美貌女子,他黃默丘心里有數(shù)。如今玉樓之內(nèi)不聲不響,必是有玉樓之外心懷叵測之人在攪動局勢。

至于那名倒在玉樓門前的士兵,經(jīng)過調(diào)查,乃是當(dāng)年與朔倉交戰(zhàn)時期受朔倉俘虜?shù)囊幻麧h人,只是戰(zhàn)火止息之時,卻不是他返鄉(xiāng)之時,近十載為奴生活后迎接他的,還是尸骨無存。

黃默丘不禁膽寒,他知道,當(dāng)年之事一旦曝露,下一個化成灰燼的就是他。圣上既已將手伸向了當(dāng)年替他在前線奔馳的所謂心腹,對于他這顆棋子,豈有不舍反護(hù)的道理?

假如,圣上聽聞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內(nèi)容,他便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那玉樓的暗牢里,關(guān)押著十幾個昔日被派到朔倉去的間諜。他現(xiàn)在刻骨地后悔著。為什么他當(dāng)初非要私自扣下他們?他竟以為自己能握住皇帝的把柄嗎?可現(xiàn)實是,他連聽那個秘密的膽子都沒有!

實在是蠢笨!

想到這里,黃默丘將手中的這一張身契收進(jìn)盒子里,將盒子鎖進(jìn)暗格中。

目前最重要的,是要知道闖入玉樓來的那人是誰,以及他與先前那些間諜有什么關(guān)系。若是能抓到他,或許還可審問出背后主使。黃默丘想到這里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又想起了在暗牢里問出那個破天荒的秘密時,那人血淋淋的臉上那一雙憤怒的眼睛。

不過……倒是有一人的名字不在這些身契上。黃默丘拿手指循著盒子上的紋路,想著如何進(jìn)行他的質(zhì)問。

蝶嶼閣中,香爐上一縷淡青色煙霧升騰而起,屋內(nèi)一名美貌女子端坐在幾案旁,眉眼之間似有異域風(fēng)情,動人心魄。

黃默丘坐在屏風(fēng)對面,只能隱隱看到女子的輪廓。但那又何妨,這女子的身份他早已一清二楚。

這玉樓可以說是為她而建的。

朔倉前任首領(lǐng)的女兒,朔倉巫師算定的摩依莎。如今她淪為了敵人手中的一只蝴蝶,多么狠毒的計策。

“掌管有何事直說無妨。”

“昨日胡汀閣大火,借著忽起的北風(fēng)直燒到扇坻池,損失足以令帝都內(nèi)排得上號的富商頓足。我看你這里倒是好,絲毫沒受影響啊。”

那女子輕笑一聲如泉入山澗,黃默丘不禁皺了皺眉。玉樓內(nèi)的事令他心急如焚,可卻無法控制地對這么一聲笑產(chǎn)生善意。他必須逼問下去,為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她隨即開口道:“掌管說笑,若是蝶嶼閣受了損失,玉樓還會在嗎?”

這一句話,如同冰冷的火石,在黃默丘心里點起了一把火。他眼里難掩怒氣,只是語氣上仍不溫不火:“你那女兒呢?多日未見了,可還安好?”

屏風(fēng)那邊沉寂了幾個彈指之后,那女子淡淡地說道:“若要質(zhì)問,還請從速。”

黃默丘嗤笑一聲,說:“何必催促,我自會問。”

屏風(fēng)另一邊,女子凝玉般的手背已被指甲掐出了血痕。黃默丘的威脅直擊在她的心口,叫她一瞬間忘記了吐出胸中的氣體。

隨后,她輕聲回道:“那孩子我送走了。送到十分可靠的地方去了。”

黃默丘自然很驚訝。她如今哪里還有什么可靠的地方?朔倉她是回不去了,因著那班人全把她當(dāng)成戰(zhàn)敗的象征。那么還會有誰?還會有哪里?

“不速之客與你有關(guān)?”

“若是我朔倉人,怎么會那樣偷偷摸摸?”她駁回一句,起身進(jìn)到內(nèi)室去了,留下黃默丘一人坐在剛沏好的茶面前,努力使自己顯得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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