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林清送走黑蒙，回到自家的小飯館，鎖好門，熄滅燈，回到他和葉舒欣那間小臥室的時候，已經快凌晨三點鐘了。

從黑蒙身上感受到的沉重和感傷，讓謝林清睡意全無，他看著妻子平靜的睡顏，一種淡淡的溫馨和踏實感在心里緩緩流動，可是即便如此，那種巨大的不安還是無處不在地包圍著他。

謝林清不知道，這樣平靜的日子還能過多久，這個貧寒的西汀街是不是能一直安穩下去，他是不是能和自己的家人一直這樣廝守著——雖然窘困但是溫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保全自己的家庭，在這個暴亂頻生的亂世里，呵護住這一點小小的溫暖和安靜……

就在謝林清思慮重重的時候，葉舒欣忽然一聲驚叫“小敏！”猛地坐了起來，葉舒欣一身冷汗，心臟狂跳，完全不管不顧地跳下床沖了出去。

“欣欣，你怎么了？”謝林清急忙抱住自己的妻子，把她拉回來，“你怎么了？睡覺睡得好好的？”

葉舒欣驚惶不安地說道：“我要去看孩子，我要去看小敏。小敏不見了！”

“好好好好好，我和你一起。”謝林清拿過一件衣服，披在妻子身上，和她一起走進謝敏淇的房間。謝敏淇和自己的外婆一起住，老人聽見有人進來，輕聲問道“誰呀？”

謝林清趕緊答話：“是欣欣。過來看看小敏。”

“哦。睡得好好的，你別擔心了啊。”

葉舒欣開燈，盯著女兒看了好久，然而心里的擔憂和驚慌，絲毫不見減輕。

“好了，回去睡覺了，不會有事的啊。”謝林清把妻子帶走。

剛一出門，葉舒欣就撲到謝林清懷里哭了起來：“好可怕，太可怕了！我夢到小敏和你一樣不見了，我又夢見了。夢到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你們都不見了，不知道都去哪了，也不知道死活。我自己一個人，哪都不認識，連路都找不到。嚇死了！”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我們這個家永遠都不會再被打散了，不會的，絕對不會！”謝林清安慰著自己的妻子，但是，他的心里，卻沒有一點自信。他們都經歷過這個世界最殘酷的風暴，知道在那樣的風暴面前，一個家庭是多么脆弱。

一個家庭，一份濃濃的親情，一份牽掛和眷戀，被撕碎是多么的容易。

雪夜的濕寒中，看著被留在港區停車場空地上的兩個人，徐庭慶幸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慶幸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牽掛也沒有希冀。他第一次感覺到，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父母，沒有家，竟然是一件好事。

看著夜雪中戴晗遠去的背影，徐庭對褚先生說道：“我終于明白那句話了。‘被戴晗審訊過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他會撕毀那個人的全部，摧毀他的身體，摧毀他的靈魂，摧毀他的世界。”

戴晗并不審訊什么，而是徹底擊潰一個人，將那個人的一切撕成碎片。

唐黎，一天前還是一個有妻子兒女的人，還是一個拼盡全力保全親人、家庭和愛人的人，此刻，卻只能面對妻子愛人全被被殺的結局，只能接受家庭妻女都是陰謀的現實。唐黎終于明白，戴晗所說的“他再活三個小時就夠了，而且其實就算是三個小時，對他來說也實在太長了”是什么意思了。

這樣的生命，還是盡早結束吧。

褚先生看了一眼被遺落在冰冷的露天水泥地上等死的兩個人，沉著聲音對徐庭說道：“關于戴晗隊長的那句話，你聽到的版本并不完整，那句話還有后半句呢。”

“嗯？”徐庭不解地看向褚先生。

“‘被戴晗審訊過還活著的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說罷，褚先生抬腳往前走去。

徐庭再次將目光投向戴晗離開的方向，但是戴晗已經不見了。徐庭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心里想著：究竟是什么，能讓一個人冷酷殘忍到這種地步？

徐庭簡直難以想象。戴晗隊長也就只有二十歲，二十年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樣的經歷，才能淬煉出一個這樣的魔鬼？還是說，戴晗隊長天生就是這樣的人？他天生就是一個魔鬼嗎？

“今天晚上這么冷，想必那兩個人活不過今夜了吧？”SK總部大樓外面，徐庭看了一眼飄飛的雪花，隨口一說。

“今天冷嗎？”還沒等到褚先生回答，戴晗天真迷糊的聲音突兀地傳了過來。

“戴晗隊長，您還在啊？”褚先生略感吃驚。

“嗯。”戴晗很有精神地挑著眉毛點了一下頭，認真地有些傻氣，“我在想呢，怎么才能去那個橫陵9917去看看呢。”

“呀，連續工作了這么多天，戴晗隊長還是休息一下吧。”褚先生都有些吃不消了。

“嗯，再說再說。”戴晗擺擺手，“休息嘛，隨時隨地都可以的啦。”戴晗還真的是活力滿滿呢，完全看不出是一個人處于后半夜的狀態，而且還是連續工作了好幾天之后。

再說了，現在天氣真的很冷呀，徐庭和褚先生都已經瑟瑟發抖了。

“你們在抖呢。”戴晗看著褚先生和徐庭，好奇地問道，“你們抖什么？”

徐庭呼出一口白氣，縮著肩膀：“今天真的很冷了，隊長。”

“是嘛？是你們少見多怪才對吧？這有多冷？我完全感覺不到呢。”戴晗伸出手，朝著雪花飄落的方向抬了抬手掌，仿佛要把落下的雪花趕回天上去一樣。

徐庭已經抖得很厲害了，他吸了一下鼻子，牙齒打著戰說道：“對于冬天的寒冷，我還是很有話語權的。今天真的是很冷了，隊長。我是在四面透風的棚戶區單布棚子里長大的，那個時候也沒有這樣冷過，今天恐怕又有人要被凍死了。”

“哦，是嘛？”戴晗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瞇著眼睛看著不斷飄雪的黑色夜空，很久，很久，很久，一動不動，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一片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戴晗揚起的臉上，消融進黑色的藥貼或裸露的面部皮膚上；有的落在他深褐色的頭發上，消融進柔軟而蓬松的發絲間；有的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被睫毛支起來一粒小冰晶，后來變成小水珠，但是很快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