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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語義學原則

4.3.1 語義學是語文性辭書的支撐點

領先的辭書編纂理論,包括兩個部分:一是辭書本身的編纂理論,二是與之相關的語義學。后者是前者的支撐點,后者的高度決定前者的高度。布拉格學派的后裔拉迪斯拉夫·茲古斯塔的《詞典學概論》所以能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選為同類書的樣本并向全世界推薦,主要在于其語義學部分的支撐點很高。把語義學的原則貫徹到詞典編寫中,具有操作性的一步,是把一個義位放置在一個或幾個語義系統里考察。詞義的11個子系統:(1)同義系統,(2)反義系統,(3)上下義系統,(4)層級系統,(5)類義系統,(6)總分系統,(7)多義系統,(8)交叉義系統,(9)義族系統,(10)序列系統,(11)組合系統。一個義位必須給定一兩個子系統,考察以后,才能釋義。這里只討論其中跟釋義相關的重要問題:義位(≈義項)的語義特征的選擇問題。

4.3.2 語文性辭書對語義特征的選擇

語文性辭書中的大多數義項是義位,少數義項是語素義或義叢。義位是由一束語義成分即義素組成的。義素也叫語義特征。因此語文性辭書大多數義項的釋義過程,就是選擇義位語義特征的過程。

義位的特征總共有三類:語義特征,語法特征,語用特征。一個義位同時具有多元特征。作為一個義項的釋義不可能將多元特征盡列無遺,這就發生了選擇問題:選擇該義位的最顯著的區別特征、最具個性的特征,這些特征組成了該義位區別于其他義位的個性綜合體。綜合體中的特征數目,多則臃腫,少則干癟。

《現漢》所以能在總體上超過了前賢的同類佳作,就是因為它適量地選擇了三類義位特征,并且用簡明通暢的語言予以表述。因此,它是詞典形態的語義學著作。它對語法特征、語用特征取舍有度,本文不予討論。本文要討論的是它對語義特征的選擇。

4.3.3 普通義位和學科義位

普通義位,是對學科義位而言的。跟這對概念相當的是19世紀末俄國語言學家波鐵布尼亞(1888:19)首創的近義(Ближайшее эначение)和遠義(дальнейшее эначение),后來有些人又提出常識概念、樸素概念、生活概念或形式概念,跟科學概念相對應。近義和遠義的內涵可取,理據不佳。常識概念和科學概念在詞義學說史上屬于詞義的概念說,該學說已被國內外許多學者斥為混淆了詞義和概念;有許許多多的詞只有意義,而不表示概念。不能以邏輯范疇代替語義范疇。邏輯范疇反映的是概念的本質或一般屬性,語義范疇反映的是大眾易識別的最顯著的語義區別特征。因此,使用“普通義位”和“學科義位”,更符合語義學原則。

詞和這兩種義位的關系有三類情況:

A類,有些詞只有普通義位,語文性和百科性辭書對它們的釋義相差無幾。

【筷子】用竹木、金屬等制的夾飯菜或其他東西的細長棍兒。(《現漢》)夾取食物的用具。(《辭海》)

B類,有些詞(主要是術語)只有學科義位,語文性和百科性辭書對它們的釋義只是量的差別。

【光年】天文學上的一種距離單位,即以光在一年內在真空中走過的路程為一光年。光速每秒約30萬公里,一光年約等于94,605億公里。(《現漢》)

計量天體距離的一種單位。光在一年中所走的距離,約等于94,605億公里。例如……(《辭海》)

C類,有些詞既有普通義位,也有學科義位。語義學認為,這是一個義位的兩種變體,在辭書中不能把它們并列為兩個義項。通常情況,語文性辭書和百科性辭書是分別選擇兩種義位之一作為本辭書的唯一義項。少數情況,語文性辭書兼采兩種義位的語義特征融為一個義項。這是一個比較復雜的問題,本文另列專節討論。

4.3.4 義位變體的選擇

語文性辭書的水平,當然表現在對只有普通義位和只有學科義位的詞語的解釋上,但是更主要地表現在對兼具普通義位和學科義位變體的詞語的解釋上,這是更高的藝術。下面比較一下《現漢》(2012年版,簡稱《H》)跟同是中型的、語文性的《簡明牛津詞典》(1990年牛津,簡作《N》)和《俄語詞典》(奧熱果夫,1963年莫斯科,簡作《E》)對“水”和“太陽”的義位變體及其特征的選擇:

從上表比較中,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看法:

1. 對“水”這個義位,《H》選擇了7個語義特征,《N》選擇了3個語義特征,《E》選擇了2個語義特征。《H》比《N》、《E》多選了4~5個特征。

2. 對“太陽”這個義位,《H》選擇了11個語義特征,《N》選擇了2個語義特征,《E》選擇了2個語義特征。《H》比《N》、《E》多選了9個特征。

3. 《H》比起《N》、《E》,向百科性傾斜,它選擇的是科學義位或準科學義位。這樣做,在詞典編纂上也有一定的理論根據。茲古斯塔(1983:38)認為“在現代文明復雜的世界中,幾乎所有使用語言的領域,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一種追求越來越精確的傾向……在那些有悠久的語文學、哲學和一般文化作品的語言中,有一大部分所指內容傾向于接近準確的概念……幫助并且促使(即便是間接地)這種概念和術語明確起來,是詞典編纂者一項最重要的任務。”當然,這項任務的主要承擔者是百科性辭書,而不是語文性辭書。

4. 《N》和《E》比起《H》,向語文性傾斜,它選擇的是普通義位。

5. 在茲古斯塔(1983:348)看來,《N》和《E》盡管已經向語文性傾斜,但是不夠。他認為“說明語義特征的依據”是“對說這種語言的普通人相關的東西,而不是通過科學研究才能感知的特點”。對此,他解釋說:“這可能是詞典學的語義處理和布龍菲爾德語義學之間差別的主要的一點。布氏語義學歸根結底是以對所指客觀對象的研究為依據的。”由此,他得出結論:

“英語water(水)一詞(作為普通用語)定義‘the liquid as in rivers,lakes,seas and oceans’(江、湖、洋中的液體)比定義為‘the liquid when pure consists of hydrogen H2O’(純凈時僅由氫二氧一H2O構成的液體)要好得多。”

這種直觀定義(ostensive definition),是語文性辭書中最常用的“詞典定義”。它不同于邏輯定義和科學概念,在俄語中,它們叫дефинция,而詞典定義叫толкование(意為解釋、說明。茲古斯塔1983:345),其間的區別較清楚。遠在奧熱果夫1949年編《俄語詞典》發表了《詞典編纂法一般理論初探》,其中第二部分“對立面之二:百科詞典和普通詞典”,結尾一段特別強調了術語在標準語和職業語中往往有不同的意義。例如эолотник(活塞閥)“普通詞典只能做如下解釋:‘蒸汽機上的一個零件’”。“總之,必須記住,沒有任何理由給語言強加一些不是它固有的概念,因為這些概念并非語言交際過程中必需的因素,這一點是主要的和起決定作用的。”(譯文見石肆壬,1981:20~21)20世紀60年代美國生成語義學家卡茨(J.Katz)把詞義劃分為“詞典”意義和“百科”意義,并認為后者不屬于語義學范圍。可見,語文性辭書選擇的語義特征是言語交際的必需因素。這一點在李行健先生(1988:76)的《概念意義和一般詞義》中已經論述清楚了。

4.3.5 陪義的選擇

科學義位和普通義位是義位的兩種變體,也是一個義位在不同語域的兩種義值,即義位的基義。跟基義相伴的是陪義。

基義是義位的基礎義值、根基義值。陪義是義位的補充義值、伴隨或附屬性語義成分或語義特征。傳統詞匯學稱之為“色彩”,薩丕爾《語言論》1921年英文版(42頁)稱之為the feelingtones,1964年中譯本直譯為“情調”。英語現在通稱為connotation。陪義是交際的必要因素,它們具有社團性、社會性、全民性、民族性。其中許多是具有穩定性的。

語文性辭書只是反映基義還不算完整,必須同時反映陪義,后者是20世紀初以來的現代語文辭書的標志之一。

1911年初版的《簡明牛津詞典》已經有了良好的發端。《現漢》也充分反映了陪義,其中僅夾注褒貶的詞條就有369條,內含貶義條358條,褒義條11條。此外,也有一些應該夾注褒貶而遺漏的。

什么類的詞應該夾注褒貶的,什么類的詞不應該夾注褒貶,其界限在《現漢》中是涇渭分明的。有的大學教材說,詞典只注出有強烈鮮明的感情色彩的詞。實際上,《現漢》對越是有強烈鮮明的感情的詞,越是不注,因為這些詞在基義里已經褒貶自明,或其在語素義和釋語里褒貶自明。如:

A 表率、模范、表揚、犧牲、愛戴、偉大;

B 諾言、流弊、利誘、賣國、武斷、暴虐、丑陋。

有一類詞的陪義里含褒貶,或其語素義和釋語里褒貶不明。《現漢》對這類詞夾注褒貶。如:

C 銀燕、效果、老頭兒;

D 嘴臉、手腳、破產、圖謀、得寵、骨子里。

A、B類是基義含褒貶,C、D類是陪義含褒貶。兩類現象應當分別地準確稱之為“褒貶義詞”(有的稱為“評價詞”)和“帶褒貶色彩的詞”。后者如果換掉“色彩”這一傳統叫法,應當叫作“帶褒貶陪義的詞”。

陪義里的一個大類是態度評價感情陪義,其中主要內容是褒貶。陪義里的另一個大類是語體陪義,其中主要內容是口語和書面語。《現漢》分別標注為〈口〉、〈書〉。有的詞還標注出“舊時”、“多用于早期白話”、“多用于文藝作品”等等。

跟語體相聯系的是語域。它是社會、環境或職業性的語言變體。廣義的語域,包括語體在內。狹義的語域,多指情景語言變體,大體類似“場合”。《現漢》盡可能予以標注:

【拜會】拜訪會見(今多用于外交上的正式訪問)。

【惠顧】惠臨(多用于商店對顧客)。

【花好月圓】比喻美好團聚(多用于新婚的頌詞)。

一個詞在一定的語域用久了,便形成了自己的風格。這就是詞或義位的風格陪義。《現漢》謹慎地予以標注:

【打屁股】比喻嚴厲批評(多含詼諧意)。

【大肚子】②指飯量大的人(用于不嚴肅的口氣)。

【宴會】賓主在一起飲酒吃飯的集會(指比較隆重的)。

陪義十分復雜,種類繁多,常見的分三四種,有的分五六種,多則分十幾種。陪義也具有隱性和不穩定性,辭書中的標注只能是有選擇的:標注具有顯性的、穩定性的、為眾公認的幾種。

4.3.6 義域的選擇

語文性辭書除了解釋基義、陪義之外,還要選出搭配,看來像弦外之音,義外之例,實際上是詞的義域,好像是音域。

傳統上稱作“詞語搭配”,現代語義學稱作“義位組合”。前者反映的是表層詞語共現現象,后者反映的是深層的語義黏著現象。義位組合從動態上,從義位之間關系上,反映義位的義值及其變體,反映著義域,反映著基義和陪義及其用法。倫敦學派的首領J.R.弗斯(1957:195)早就認為語義分析的原則是“意義取決于搭配”,“搭配”是詞義的一部分,“觀其伴,知其義”。萊昂斯(1977:613)也認為,“詞的潛在搭配有理由看作詞位意義的一部分”。但是“這種意見并不是所有語言學家都會接受的……即使詞典編纂者認為(詞的)使用范圍不是詞義本身的構成成分,他也必須把它看作有關的詞怎樣使用(或怎樣不用)的具體規則(即不是范疇性的、一般的規則),看作是該詞所指意義的一部分;結果反正一樣,詞典編纂者必須在詞典中敘述限制條件”(茲古斯塔,1983:57~58)。這是現代語文性辭書的編寫趨勢之一。《簡明牛津詞典》在join(聯結、連接、結合)釋義后,分別列舉了其主語是“事物”、“物”、“人”;在enjoin(命令)釋義后,交代了其賓語是“人”。

名詞的義域限制,形容詞、動詞搭配的義域限制,茲古斯塔(1983:50)用傳統的術語稱這為詞的“使用范圍”,并認為它是詞義的第三個基本成分,轉換語法又稱之為“選擇性限制(selectional restrictions)”,實際上就是義域。現代語文性辭書描寫的義位就包含兩個層次(義值層,義域層)、成分的三個語義特征。

綜上所述,一部現代語文性辭書應該以先進的語義學理論為指導,科學地選取義位的語義特征、語法特征、語用特征,構建成自己的釋義體系,從千千萬萬個義位、詞位等微觀世界映射并推進語義學這個宏觀世界。反過來,語義學又以一部部科學的、規范的語文性辭書為樣本,分析其中用自然語言表述的義位的語義特征,進而用人工語言分解義位特征的結構并列出表達式,最終再轉換成義位語義特征的邏輯式,從而為即將成熟的機器翻譯提供基礎編碼。因此,辭書學和語義學是互惠互利的姊妹學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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