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蕊是比于經緯大幾屆的師姐，畢業后成功留校任古典吉他系老師，已經工作幾年了。

徐蕊握著邵一安的手，超過了正常握手時間。她很敏銳地察覺到了邵一安左腕的手表，說：“手表不錯。”

隨后她便轉向于經緯，笑著說：“我怎么記得，某人也有同樣的一塊表。”

她把“某人”兩個字咬得很重，眼睛里滿是不可置否的笑意。于經緯也不避諱，只是讓徐蕊別再開他玩笑了。

看上去，于經緯跟徐蕊很熟，他們熱絡地聊了許久，話題基本圍繞在畢業和留校之間。邵一安插不上話，索性跑去講臺上，觀察放在那里的吉他。她以為自己的吉他已經是最貴的了，沒想到徐蕊的吉他摸起來更有質感。吉他面板上用水鉆拼了一幅圖片，隱約可以看出“徐蕊”二字。

“喜歡可以彈彈。”邵一安嚇了一跳，她直起身來，徐蕊和于經緯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她身后了。

看到這么好的琴，邵一安確實躍躍欲試，但她沒表現出來。她表情淡淡地，拿起那把琴，彈了一曲《天空之城》。

邵一安平時彈唱的歌都是幾個簡單和弦就能完成的，沒事的時候她也自己鉆研一些高難度的指彈曲子。于經緯只聽過邵一安彈唱，聽完一整首曲子后，竟然有驚艷的感覺。

“指彈這么棒？彈很多年了吧。”徐蕊在一旁鼓掌。

很久沒有人認真聽她彈完一曲，這么真心實意地夸過她了。酒吧里盡是徐志洋之輩，彈吉他也只能當作生存方式存在了。

“她演出經驗很豐富。”于經緯趕緊補上一句。

徐蕊點頭表示贊許，又轉頭問邵一安：“你也是從我們音樂學院畢業的嗎？我好像沒見過你。”

“學姐！”于經緯壓低了聲音，“不是說沒有別的要求嗎？”

徐蕊一笑：“我多嘴了。”

于經緯臉上帶著驕傲：“我就說，我推薦的人不會錯吧。”

“推薦什么？”邵一安放下琴，終于發問。

“學姐這里缺一個助教，我推薦你來當。早些時候就跟學姐約好了，一直沒機會跟你說。”

“沒機會”是因為他處在2007年，又趕上家里諸多事，便和邵一安斷了幾天聯系。

邵一安第一反應是拒絕。她不喜歡被人安排，沒有提前告知地被安排。她覺得于經緯做法欠妥，臉也不由地冷下來。徐蕊很知趣地退到門外，留于經緯和邵一安兩人在教室。

邵一安面無表情地看著于經緯，她不用做什么動作，抬起眼皮就已經等于憤怒了：“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哪怕是吃早餐的時候。”

于經緯看她生氣了，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解釋：“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邵一安本來想說“我自己的事，你憑什么要幫我做決定”，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了下去。她不忍心。

“我知道你因為我的事，丟掉了你的工作。”

邵一安一怔，才想起跟于經緯說過要搬走，而現在她仍然住在筒子樓里。于經緯大概以為是因為他的事，才耽誤了她找工作。

她抿著嘴，淡淡地說：“這個跟你沒關系。”

“我想能補償你一點。”

“從一個酒吧駐唱的鳥槍換炮變成大學助教，我聽著都覺得可笑。”

于經緯以為她有誤會，馬上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助教其實沒那么復雜。”

邵一安不動聲色地說：“我知道。”

于經緯松了一口氣，他解釋說，徐蕊兩個月前便問過他是否有助教的合適人選，那時他還沒遇見邵一安，便也沒在意。他聽到邵一安彈琴，還是在邵一安剛搬來的某個深夜。那塊舊手表讓他們的時空交疊，也將這樓上樓下兩個相隔十年的鄰居暗暗地聯系在一起。

“助教不是在學校編制內的，工資也不是很高，但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或者你在‘那邊’找到了新工作，可以隨時辭職的。”于經緯說。

徐蕊在教室門口用手勢問是否可以進去，于經緯做了個“OK”的手勢。

徐蕊推開門進來，仍舊笑著。她天生就帶著跟人熟絡的氣場，一副什么人都通吃的樣子，自顧自地跟邵一安親昵起來。

她挽著邵一安的胳膊，帶著邵一安在教室里轉了一圈，向邵一安介紹工作內容：“其實很簡單。我每周就三節課，每次上課前半個小時，你來這里把教室門打開，調好前面的設備。課程進行時你也必須在教室里，可能有需要你協助的時候；課結束之后，再檢查設備，鎖上教室門就好。”

就這么簡單？

徐蕊看出邵一安的心思，便說：“是很簡單，工資可能沒你想象中高，就看你是否愿意了。”

于經緯一言不發地跟著她們。邵一安突然想象出這么一副畫面，他興致勃勃地跟徐蕊推薦自己，希望她聽到后會有驚喜。她的冷漠可能已經傷到了他的心，她不能這么做。

她回頭看著他，從嘴里吐出兩個字：“謝謝。”

不在學校編制內的員工，也要登記報到。邵一安的身份證是2015年辦的，她想了想，只能說自己忘帶身份證，隔天再來報到。

徐蕊有些不解，按于經緯的說法，邵一安就住在學校對面的筒子樓里，回去拿身份證不過是十幾分鐘的事，卻非要拖到第二天。

于經緯無法告知真相，只能編了個理由胡亂搪塞過去。

回去的路上，邵一安一直不說話，于經緯問她：“你的身份證要怎么解決？”

“十年前我辦過一次身份證，那時候太小，只有五年的有效期。我回家找找看。”她突然停下來，嘆了口氣，“我很久沒回家了呵。”

“可是年齡不符啊，十年前你才十幾歲，審核不會通過的。”

邵一安突然停下，她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開始懷疑她是否答應得有些魯莽。

“我有個可行辦法。”于經緯突然說。

“你講。”

“我用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去登記，我就說我想掙點零花錢，在學校兼職。每月發工資之后，我再把錢取出來給你。”

邵一安舔了舔嘴唇：“不會影響你么？”

“不會啊，學生勤工儉學是經常的事。之前我沒考慮到這些，既然是我自己要幫你的，我就應該徹底解決。”

邵一安沒答應，也沒拒絕，兩個人自然而然地繼續往回走。她好像無形中便把全部的信任給了他，與別人劃清界限的做法，在他這里一次也沒有實施過。

他們散步回筒子樓，正好跟李大爺碰了個照面，他在處理院子里流不出去的積水。

“李叔，在忙啊？”于經緯打了聲招呼，本想直接上樓的，不料被李叔拉住了。

邵一安本想等等的，可看李叔躊躇的樣子，便識趣，自己先上了樓。

李叔看邵一安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才問：“經緯，這姑娘是你女朋友？”

“不是，她是我一個……重要的朋友。”

“那她住在……”李叔欲言又止。

“我最近回市里的家，她借住我房間。”

“喔。”李叔漫不經心地回應著于經緯，他覺得年輕人不好意思承認交往，便也不揪著不放了，“經緯，你別嫌李叔多嘴。”

于經緯不解：“怎么了？”

“這姑娘，是不是有點，現在年輕人經常說的那種，抑郁癥？”李叔語氣中帶著些許小心翼翼。

“沒有，她很正常啊。”

“你不在的這幾天，我常看她進了樓很久都不出來，有時候看她明明沒出門，又突然從外面回來，行蹤不定的。我看她不吃飯也不喝水，中間也敲過你的門，也沒人答應。我還擔心她想不開嘞。”

李叔摸不清邵一安的行蹤很正常。她摘了手表，便到了2017年，戴上手表，李叔才看得見她，難免會覺得她神出鬼沒。

后面李叔說了些什么，于經緯并沒聽進去。他這些天并不在筒子樓，這么看來，她不止一次地戴著手表，一定都在等他吧。想到這里，他竟然有點開心。

他笑了笑：“我了解她，她沒什么想不開的。”

“我看她的穿著，跟年輕人也有些不一樣，好像也沒事做的樣子。經緯啊，我沒資格說這個話，但還是想提醒你一下，交朋友要摸清來路。”

于經緯很奇怪，李叔突然變得絮叨，在他印象里，李叔不是愛管別人閑事的人。

“你不是準備畢業后留校嗎，名額緊張，你可不能掉以輕心，給別人留下話柄。細節處稍不留神，這機會可能就溜了。”李叔靠近他，壓低了聲音，“你要是跟這姑娘只是普通朋友，就應該保持一定距離。”

于經緯終于明白李叔的真正用意了。他是在提醒自己別在“作風”上出問題。

他當然知道李叔是出于好意，又苦于無法將真相告訴李叔。就算告訴李叔，李叔也未必會信。

“我知道，謝謝李叔。”于經緯回答，話音美羅便轉身上樓。

在李叔眼中，于經緯本來是很好的孩子，如今也為了女人不管不顧起來，突然整天跟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同進同出。李欣平從小就趕不上于經緯，卻非要處處跟于經緯爭個高低。在這個節骨眼上，于經緯要是出點什么差錯丟掉了留校的名額，在他看來，跟那個突然出現的姑娘不無關系。他看得出，剛才說的那些話，于經緯并沒有聽進去。

李叔抱著掃帚，重重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