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改革遇見王安石
- 陳勝利
- 3202字
- 2019-07-30 17:54:41
四 慶歷新政,仁宗“拉抽屜”
國家出現問題,無論來自內部還是外部,其實都是常態,關鍵看統治階級如何應對。并非所有王朝在中期以后一定就走下坡路,國家行將衰微之際,歷史上也出現過一些王朝的“中興”,統治階層通過改革,緩解或解決了問題,扭轉了國家頹勢。漢宣帝劉詢、漢光武帝劉秀、唐宣宗李忱等都是有名的“中興之主”。
在西夏的軍事重壓之下,慶歷年間,宋仁宗采取了政治改革行動。
仁宗趙禎在位四十二年,除前十三年劉太后垂簾聽政外,實際執政近三十年,是兩宋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后世一般認為,仁宗是典型的守成之君,但事實上,他的心路歷程中也有試圖更革的時刻。1043年(慶歷三年)三月,呂夷簡因病辭相,仁宗令在陜西主持軍務的夏竦、韓琦、范仲淹入朝。范仲淹拜樞密副使,七月,改參知政事,主持新政。富弼、韓琦拜樞密副使。
仁宗選中范仲淹,完全在朝野上下的意料之中。十八年前的1025年,范仲淹擔任大理寺丞后不久便進呈《奏上時務書》,要求變革。次年,又在丁母憂期間“冒哀上書”,寫下萬余言的《上執政書》,提出“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備戎狄,杜奸雄,明國政”的主張。
范仲淹早年擔任泰州興化縣令時,與泰州軍事判官滕子京一道,帶領百姓修筑捍海堰,使沿海數十萬百姓的生命財產得到保護,當地百姓將捍海堰命名為“范公堤”。
范仲淹雖是進士出身,但時常留意軍事,進士及第不久,他初任亳州推官,曾游歷河朔,寫下了著名的《河朔吟》,詩曰:“太平燕趙許閑游,三十從知壯士羞。敢話詩書為上將,猶憐仁義對諸侯。子房帷幄方無事,李牧耕桑合有秋。民得袴襦兵得帥,御戎何必問嚴尤。”詩中提及的張良(字子房)、李牧、嚴尤均是赫赫有名的軍事家,表達了他效命沙場的心愿。
1040年的三川口之戰后,仁宗深感西夏強盛,于次年以戶部尚書夏竦為陜西都部署兼經略安撫使,韓琦、范仲淹為副使,共同執掌對西夏的戰事。這一年,范仲淹已經是五十開外的人了。
范仲淹赴任時,北宋前線重鎮延州城周邊的各要塞大多失守,范仲淹主動請纓,兼知延州。韓琦力主集中各路兵力大舉反擊,范仲淹則主張采“屯田久守”。夏竦采納韓琦的意見,在六盤山下的好水川口與西夏軍接戰,再遭大敗。范仲淹則率精銳秘密潛入西夏軍駐地,筑大順城,扭轉了宋軍被動挨打的不利局面。范仲淹還淘汰軍中老弱,選擇一萬八千名合格士兵,把他們分成六部,讓每個將領統率三千人,分別訓練,改變了過去兵將不相識的狀況。從本地人中召募士兵,他們熟悉山川道路,又因保衛家鄉,戰斗意志較強。軍中陸續涌現出狄青、種世衡等一批杰出將領,訓練出一批強悍敢戰的士兵。當時,邊境上流傳著一首歌謠說:“軍中有一韓(琦),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范(仲淹),西賊聞之驚破膽。”
范仲淹不是一位紙上談兵的書生。
1043年九月三日,仁宗詔輔臣及知雜御史以上官員到天章閣謁太祖、太宗御容之后,問策于諸大臣,要求他們“坐而書以對”。
范仲淹上奏《答手詔條陳十事》,指出,“歷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禍亂必生”,“我國家革五代之亂,富有四海,垂八十年,綱紀制度,日侵月削”,不可不更張以救之,并針對國家弊政,提出了十項改革建策,受到仁宗的首肯,下二府施行。
但新政類似于一場夏日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天章閣策對之前,仁宗并沒有就改革問題展開任何討論,一切來得都很突然。然而在短短的一年四個月后,新政便突然宣告結束。1045年正月,范仲淹罷參知政事,改革派全部被貶出朝。
慶歷新政何以敗得如此之快?
新政的十項改革措施分別是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長官、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其中,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和均公田五項,均針對吏治,覃恩信、重命令兩項亦與吏治相關。因此,慶歷新政的核心與重點是吏治改革。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中說:“仲淹的意見,大致是欲求對外,先整理內部。欲求強兵,先務富民。而欲行富民之政,則先從澄清吏治下手。”
“明黜陟”,即有大功大善者才能加爵獎勵,不能到時就升遷;鼓勵中央官員到地方任職,干出實績的,不受任官年限進用;“不堪理民者”,不予重用。
“抑僥幸”,即減少官員的恩蔭名額,遇大禮只許奏請一子充任京官,如果是弟侄,需經考試錄用。館閣一類的重要職位,必須由兩制(負責起草內制的翰林學士和起草外制的知制誥)考核進士任用。
“精貢舉”,即改革科舉制度,進士考試以策論為先、詩賦為后,諸科考試除了考儒家章句,更要考經書要旨。
“擇長官”,即慎選地方長官,由中書、樞密院等選薦各路轉運使、提點刑獄使、知州,再由各路轉運使、提點刑獄使、知州、通判選取知縣,以確保地方官員的素質。這項改革是新政的重中之重。
“均公田”,即改革官員的職田制度。朝廷派人核查官員職田,“有不均者均之,有未除者給之,使其衣食得足,婚嫁喪葬之禮不廢,然后可以責其廉節,督其善政。”
“覃恩信”“重命令”,指定期派官員到各路檢查各級落實朝廷法令情況,訪貧問苦,取信于民;慎重制定法律,防止朝令夕改,一旦頒行,故意違反者,嚴加處罰。
在圈定全國監司名單時,范仲淹發現不合格的便一筆勾銷,富弼提醒他:你一筆勾去容易,不知道被勾去的一家都要哭了嗎?范仲淹則答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
新政很快遭致激烈反彈。
本朝無閹患,但朝中有不少衙門由宦官把持,富弼與韓琦商量,讓他們三年輪換,久任的全部進行更換。于是,宦官們“惡(富)弼如枕干之仇矣”。
范仲淹派出轉運按察使到各地督查,所到之處,地方官員如臨大敵。
范仲淹上書的同一月,監察御史梁堅便彈劾他的老部下、知慶州滕子京,指控他在知涇州時貪污挪用“公使錢”(即政府的公務招待費,又稱“公用錢”)。經過一番調查,梁堅所劾并非事實。但仁宗還是在次年初將滕子京貶官。
1044年四月,仁宗聽到一些對改革派私結朋黨的非議,向輔臣發問說:自古小人結為朋黨,也有君子之黨嗎?
范仲淹回答說:臣在邊防的時候,見到能打仗、會打仗的人聚在一起,自稱一黨,怯懦的人也自稱一黨。在朝廷上,正、邪兩黨也是一樣。陛下只要用心體察,就可以分辨忠奸。假如結黨做好事,那對國家有什么害處呢?
支持范仲淹的右正言、知制誥歐陽修上《朋黨論》,稱君子有朋,小人無朋,要求人君“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
但仁宗沉不住氣,這年夏天,他向輔臣連發五問:西北到底應該由誰來鎮守?為什么民力困弊、國家財力不足?為什么軍隊多而不精?如何處理武將、文臣不和問題?為什么躁進之徒仍在競相奔走?
同年秋,進奏院案事發。進奏院官員蘇舜欽是支持改革的宰相杜衍的女婿,由范仲淹舉薦入朝為官。按慣例,進奏院每年春秋辦賽神會時,將院內廢紙變賣,換成酒錢,大家暢飲一番。當時,朝廷曾出臺法令整治公款吃喝,但蘇舜欽仍與右班殿直劉巽變賣廢紙,邀來梅堯臣、王洙、王益柔等名士宴飲,席間還喚來歌妓助興。太子中舍李定也想參加,蘇舜欽鄙其為人,沒有答應,他便向上舉報。御史中丞王拱辰與革新派不和,授意蘇舜欽的下屬魚周詢、劉元瑜揭發。仁宗聞報后大怒,將蘇舜欽削職為民,其余十一人全部被貶。
監察御史里行包拯于七月、八月間連上兩疏,批評按察使“苛虐”,“使天下官吏各懷危懼”。更有甚者,將京東轉運按察使沈邈、薛坤的部屬尚同、李孝先、徐九思、孔宗旦四人稱為“山東四倀”,將轉運按察使王達、楊紈、王鼎稱為“江東三虎”。仁宗下詔,要求約束諸路按察使。
不久,范仲淹被任為陜西河東宣撫使,富弼為河北宣撫使,雙雙離開京師。
1044年十月,宋夏議和,西北軍事威脅暫時解除,仁宗頓時失去改革動力。十一月,仁宗下詔強調“至治之世,不為朋黨”。次年正月,范仲淹罷職,貶官至陜西彬縣,富弼、韓琦、杜衍、歐陽修等全部被貶出朝。
盡管慶歷新政成效不顯,但由于它施行時日尚短,引發的問題、留下的后遺癥也少。再者,新政失敗的原因完全在于仁宗的反復,與范仲淹關系不大。與后來王安石變法引發巨大爭議不同,新政失敗后,朝中再也沒有出現針對范仲淹的批評。
但慶歷新政未能解決、緩解宋朝的內外危機,問題留給了后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