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啊,這個秋,像極了早春。
晶瑩的露珠兒,會小心地垂在張三的睫毛上,似淚水似惆悵似你走后,這座城市的空蕩。
他提著行李包,在新北市的中央,周圍人潮車流,竟寸步難行。
“成都也是這樣吧……”
張三想。
“這個世界也是這樣吧……”
張三又想。
他決定去見老趙頭一面,畢竟,上次他欺騙了老人家。
打定主意后,張三開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他想給老趙頭買一把二胡。
樂器行里,一個營業(yè)員正躲在柜臺后面吃著快餐,見張三進來,趕緊擦了嘴站起來。
“先生你想看看什么樂器?”營業(yè)員用職業(yè)性的笑容對張三說。
“二胡……”
“你想要個什么價位的?”
“嗯?”
“我們這里有各種價位的,從三四百到上萬……三年琴五年簫,一把二胡拉斷腰,你是初學者的話,建議你買五百多的這把?!?
“我是給朋友買的?!?
“送人的嘛……這把……九百八,給你打折一下,零頭不要,給八百你拿走吧……”
“這么貴……”
“這是演奏專用的,現(xiàn)在拉二胡的不多了,否則,我不會低于一千五的。”
“哦……”
張三開始解衣服扣子。
營業(yè)員疑惑地盯著他。
只見他從最里面的衣服兜里,掏出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一張卡一張身份證一些零錢。
“可以直接用卡對嗎?”張三慢慢把卡拿出來,遞給營業(yè)員。
營業(yè)員接過這張帶有溫度的銀行卡,心里突然一陣難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沒吃完的快餐,咬咬嘴唇,拿出了POS機。
她想起自己那一年,終于考上了新北民族學院,臨走前,奶奶也是這樣,里三層外三層地掏出一張五十元錢遞給她,那張錢,滾燙滾燙,上面滴著奶奶的眼淚。
張三走后,她用筷子夾起一塊早已冰冷的米飯,放進嘴里,終于忍不住,趴在柜臺上,哭了起來……
張三小心翼翼地提著二胡往老趙頭家里走去。
走到小區(qū)里,他竟然忘了老趙頭住在哪一棟樓哪一層哪一個房間。
已經(jīng)下午了,小區(qū)里的學生都穿著一樣顏色的校服,歡快的跳著鬧著往學校走。
張三六神無主,于是,他走到一個花園,這里,似乎就是他上次和老趙頭散步的地方。張三就這么在椅子上坐著,看著來往的行人。
午后的太陽很暖和,他能偶爾看到一兩只鳥,停在不遠處,低頭而又警覺地啄著土地。甚至還有一只穿著運動衣的小狗跑過來,在張三腳下嗅來嗅去。
“丫丫,過來!”一個威嚴的聲音喊。
這只小狗真的聽懂了人話,屁顛屁顛地跑了,張三抬頭看到一個衣著時髦的老太太,正往他這邊張望,同時也像那些麻雀一樣警覺地抱起小狗,生怕張三要過來搶走似的。
過了一會,又走來一個清潔工模樣的老人,拉著水管往花園里澆水。
張三看著他慢吞吞的動作,心想,這么清澈的水,比他以前井里的都看著干凈,要是澆在他的玉米地里,指定能讓所有的玉米都茁壯的成長。
“等人嗎?”老人走到張三坐著的椅子上,在旁邊坐下來,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自己點上,看了一眼張三,又抽出一根遞給他。
張三接了過來,就著老人的火機點上。
“我來看個朋友,忘了他家住那棟樓了……”
“沒有電話嗎?打個電話就好了!”
“我沒有手機?!?
“號碼知道嗎?用我的手機打?!崩先诉呎f邊掏手機:“這么等你等到什么時候呀……”
“我也沒有他的電話號碼,我只能等著?!?
世界大了,就算他在咫尺,也能隔著一塊薄薄的玻璃,萬水千山。
事實卻是,老趙頭在陽臺抽煙,無意中的一眼,就看到了張三。
他顧不上換鞋,就直接沖了出來,老伴在身后喊著問:“你干嘛去?慢點慢點……”
電梯很快,老趙頭覺得慢,他生怕下去后,張三又不見了。
張三一支煙剛抽完,起身準備扔到邊上的垃圾桶,剛起身,就聽見一個聲音:“張三……你給我站住……”
張三嚇得一哆嗦,回頭一看,老趙頭拖著一雙虎頭棉拖鞋正往自己跑來。
他過來一把抓住張三,穿著粗氣:“你個慫貨,害的我天天在家里看臉色,你還想再跑?”
“趙爹……”張三被他勒的有些臉紅。他拍著老趙頭的后背:“趙爹,我這不是來了嗎……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
“屁東西我都不稀罕,你跟我回去。”
說完,老趙頭不由分說地拽著張三就往家走。張三轉(zhuǎn)身提起自己的行李和二胡,跟著老趙頭往家走。
身后的園藝老人微笑著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煙頭燙了自己手指一哆嗦……
進了家門,老趙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門反鎖,讓張三穿上自己的拖鞋,還把張三的鞋子拿到衛(wèi)生間泡到盆子里。
“叫你個慫貨再跑!”老趙過來揉著張三的頭發(fā),邊罵邊說。
趙玥媽笑嘻嘻地看著這爺倆說:“小伙子呀,你看你回來,把老趙高興的?!?
“這就是個慫貨……”老趙頭揉完頭發(fā)接著揉張三的臉。
“再別折騰孩子了,趕緊喝茶喝茶……”趙玥媽嗔怪地說。
老趙頭坐到張三身邊,指著茶杯說:“你先喝口茶,再慢慢給我講?!睆埲f了聲“謝謝阿姨”,然后端起杯子喝了幾口。
“你到底瞞著我去了哪里?這四個多月,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罪……”老趙頭不等張三喝完,就著急地問。
“我去了趟包頭煤礦,挖了一段時間的煤。前兩天去了成都,今天才回來?!?
“你父母咋死的你忘了?”老趙頭抬手就在張三頭上一巴掌:“讓你不長記性……”
張三縮了一下脖子:“我……我就是不想拖累你們……”
“拖累個屁……你……你害苦我了你!”看來這幾個月,老趙頭真的快被趙玥冤枉壞了。
“沒吃飯吧?今天不能饒過你……就罰你……罰你……罰你幫忙做飯!”
張三被老趙頭逗笑了,他將杯子里的茶一飲而盡,站起來說:“行,沒問題,我一個姓孫的朋友,以前給我說了很多做菜的方法,我都記著呢,就是沒機會試驗,今天,我讓趙爹做我第一個試驗品!”
“不用不用,我來收拾……你們好好聊會。”趙玥媽壓住張三胳膊,笑著說:“老趙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能讓客人做飯呢!”
“不行,你又不是沒看見,燕娃這些日子,跟我連話都不好好說,全都是因為他……”
張三笑著說:“沒事,阿姨,我們一起做,你教教我?!?
“小伙子,現(xiàn)在做飯還早,燕娃還要兩個小時才能下班回來,你坐車也累了,先去洗個熱水澡,洗完我們做飯也不遲……老趙,你去把孩子的衣服都拿過來,你不是打算扔掉的嗎?這不,被我說中了吧,他遲早要來的呢!”
“對對對……”老趙頭拍著自己的腦袋,他回屋把趙玥之前給張三買的衣服一股腦兒全搬出來放進衛(wèi)生間,然后找出一雙塑料拖鞋。
“你看,你一會洗的時候,這邊是熱水這邊是冷水,中間……”
“趙爹,我會用這個!”
“哎呀,你能得很了現(xiàn)在……洗發(fā)膏沐浴露是這個……毛巾,你用這條新的……”老趙頭依然喋喋不休。
張三便認真聽著,老趙頭說完后,便出去帶上了門。
張三沒有馬上洗,他環(huán)顧了一下這個衛(wèi)生間。
趙玥的一些化妝品,趙玥用的潔白的毛巾……
張三心想,她不是結(jié)婚了嗎,為啥還住在這里?
“水打不開嗎?”老趙頭在外面拍著門問。
“能能能……”張三趕緊脫衣服洗澡。
張三換好衣服出來,老趙頭站在門外等著他,張三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趙爹……你站在這里等啥呀?”
“我倒是想看看,你個慫貨會不會被水燙死!”
“沒有燙,我想把舊衣服順便洗了……”
“洗啥洗,我一會就扔垃圾桶里?!?
“不行,這是司機大哥的?!睆埲B忙解釋。
“什么司機大哥?那個死了快兩年的家伙?”
“他是好人……”
“好人歸好人,死人的衣服就是不能穿,不吉利!”說著老趙頭抱起舊衣服準備出門扔。
“趙爹你等會,里面還有我的身份證呢……”
老趙頭摸了摸,然后取出塑料口袋,扔給張三:“三兒,我知道你心善,你看,這衣服確實也太破了,洗它用的洗衣粉都夠買這些衣服了?!?
張三看著這些衣服,猶豫了一會,終于點了點頭。
老趙頭換上鞋子,把張三的舊衣服裝進一個大塑料袋,出門前還交代張三:“你們先做飯,我下去順便買點面條?!闭f著就出門了。
老趙頭一路哼著小曲,將衣服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然后到小區(qū)門口去買面,足足買了六七個人吃的面條,面鋪老板和老趙頭也熟絡:“哎呀趙叔,家里來人了嗎?”
“嗯……啊……”老趙頭顧不上理他,提著面條往回走。
“爸……”
一輛車停在老趙頭身邊。
“燕娃?你今天回來咋這么早?”
“今天采訪結(jié)束得早……咦,爸,你咋買這么多面條,吃得完嗎?”
“你去停車,我在單元門口等你!”
趙玥停好車,來到單元門口老趙頭跟前。
“爸,來親戚了?”
“對,你上去就知道了……”
“誰呀?我舅他們一家?我兩個姐?”趙玥攙扶著老趙頭,邊走邊問。
“一會就知道了,你急什么呀?”老趙頭半歪著頭得意地說。
“哎呀,你就告訴我嘛……”趙玥拉著看老趙頭走進電梯,撒嬌地說。
“浪里個浪里個啷……你自己開門看去……”老趙頭心情極佳。
下了電梯,趙玥打開門,她便看見一個圍著圍裙的身影,正在廚房里和自己的母親歡天喜地地做飯。
她一下子沒認出來,現(xiàn)在門口愣著,老趙頭進來關(guān)上門。
“砰”地一聲,張三和趙玥媽同時回過頭來。
“張三……”
趙玥叫出了聲。
張三剛才在洗菜切菜的時候,無數(shù)次想象趙玥回來時的場景,而此時,趙玥回來了,他依然不知所錯地定在了廚房地上,手里還握著一把剛洗好的青菜。
趙玥沒顧上換鞋,就撲進廚房,一把抱住張三。老趙頭和趙玥媽一下子愣在那里。
“我跑到楊圪楞找你去了,他們說你走了……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趙玥抱著張三,聲音開始哽咽。
張三握著青菜不敢動,他看到,老趙頭和趙玥媽,嘴巴張得老大,呆呆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