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固有學術的消沉
- 天字第一號:章太炎傳
- 許壽裳
- 1362字
- 2019-02-22 14:36:28
十一 清代學術的畸形發達
清代學術,惟有小學昌明,余多不振,緒言中已發其端。這種學術上的畸形發達,就因為在異族統制之下,顧忌太多的緣故。魯迅說:“說起清代的學術來,有幾位學者總是眉飛色舞,說那發達是為前代所未有的。證據也真夠十足:解經的大作層出不窮,小學也非常的進步;史論家雖然絕跡了,考史家卻不少;尤其是考據之學,給我們明白了宋、明人絕沒有看懂的古書。……我每遇到學者談起清代的學術時,總不免同時想:“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些小事情,不提也好罷;但失去全國的土地,大家十足做了二百五十年的奴隸,卻換得這幾頁光榮的學術史……”(《花邊文學·算賬》)。言之極為沉痛。有人以為滿清一代,國學淵微,發明已備,后生只要追蹤前修,無須更事高深。此乃淺見之言,其實缺陷正多著呢!考史者雖則留心于地理、官制,而其他如姓氏、刑法、食貨、樂律之學,卻無一不見衰微。章先生有云:
姓氏之學,自《元和姓纂》以降,鄭樵亦粗明其統緒;至鄧氏《辯證》,漸確鑿矣。元、明以降,轉變增損,又益繁多,未見近代有治此者也(原注:《元史·民族志》別是一種)。刑法之學,舊籍惟《唐律》為完,漢、晉、南北朝之事,散在史傳,如補兵以減死,督責以代仗,又皆律外方便之門,皆當校其異同,評其利病,又未見近代有治此者也。食貨之學,非獨關于租賦,而權度之大小,錢幣之多少,墾田之盈詘,金銀粟米之貴賤,皆與民生日用相系,此不可不論列者,又未見近代有治此者也。樂律之學,略有端倪,陳氏《通義》,發明荀勖之學,可謂精且博矣。然清康熙朝所審定者,絲聲倍半相應,竹聲倍半不相應,相應者乃八與一,九與四。其言人氣折旋,必有度數,皆由證驗所明,更謂絲器不可以名律呂,亦可謂得理者。而陳君猶取倍半相應之說,兩者孰是?必聽音而后知之,非衍算所能盡理,又未有商略是非者也。斯四術者,所包閎遠,三百年中,何其衰微也!此皆實事求是之學,不能以空言亂者,既尚考證,而置此弗道乎?
(章先生《自述學術次第》)
十二 先生學術的精深獨到
先生更進言清代的小學與玄理,并且自述其獨到之處,與下文第十三節所引可以互參。其言云:
近世小學,似若甚精,然推其本則未究語言之原,明其用又未綜方言之要。其余若此類者,蓋亦多矣。若夫周、秦九流,則眇盡事理之言,而中國所以守四千年之胙者。玄理深微,或似佛法,先正以鄒魯為衡,其棄置不道,抑無足怪。乃如莊周天運,終舉巫咸,此即明宗教惑人所自始。惠施去尊之義,與名家所守相反。子華子迫生不若死之說,又可謂管乎人情矣。此皆人事之紀,政教所關,亦未有一時垂意者。汪容甫略推墨學,晚有陳蘭甫始略次諸子異言,而粗末亦已甚。此皆學術缺陷之大端,頑鄙所以發憤。古文經說,得孫仲容出,多所推明。余所撰者,若《文始》、《新方言》、《齊物論釋》,及《國故論衡》中《明見》、《原名》、《辨性》諸篇,皆積年討論,以補前人所未舉……
(《自述學術次第》)
綜觀以上所述,滿清政府的罪惡,帝國主義的猖狂既如彼,民族主義的淪沒,固有學術的消沉又如此,在這暗無天日的中間,忽然現出了光明的救星,這便是章先生所負的使命。換句話說,便是救中國——光復中華,振興學術——的事業。其所完成的,不但和曾國藩這一派的洋務,康有為這一派的變法截然不同,就是和梁啟超的運動,有志革命而仍徘徊于君主立憲的,也根本有別。這是先生偉大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