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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溫涼玉佩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3204字
  • 2019-02-09 00:09:32

鼓點聲聲催得急,溫涼旋身如碧柳拂堤。這廂飛身似春藤探月,那廂坐盤若新荷泣露。衣袂翻飛間,十指伸展如蜿蜒向上生長的藤蔓,指尖顫動似早春新抽的嫩芽。山澗清泉同風舞,綠柳白蓮與云纏。在場眾人無不驚嘆其精妙。玄逾垂眸飲茶。

阿南心急如焚,再等下去,一曲終了,碧梧君父女怕另有行動。

此刻眾人目光皆在溫涼身上,阿南貓腰退至燈架一側,用茶水打濕了隨身絲帕,往燈籠上一蒙。暖光霎時昏昧似月食。光線朦朧柔和,而舞蹈熱烈奔放,便有違和。

“哎呀!”她又佯裝不慎,回身撞翻果盤,玉葡萄滾得滿階亂跳,賓客紛紛縮腳避讓,心思亦略略移開,都想起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奉承起玄逾與碧梧君來。此刻焦點轉移,已然不是溫涼陳情、碧梧君表態的好時機了。

一舞終畢,南小仙暗自松了一口氣。

溫涼來堂下拜謝,眼睛吊在玄逾身上兜兜轉轉了許多圈,滿眼的欽慕與不甘。末了,憋紅了臉終于憋出一句震天動地的話來:“神君,溫涼的舞是為您練的!您若喜歡,可隨溫涼前來,溫涼愿單獨跳給您看!”

南小仙如蒙晴天霹靂。這便是道貌岸然的好處?

“溫涼,莫要無禮”,碧梧君起身下拜:“這孩子自幼被小仙嬌慣壞了,不知分寸,但愿上神莫怪,小仙在這代她請罪于上神。”

“不必,本君此來意在綠綺,無須勞公主屈尊。”玄逾語調如波瀾不驚的湖面,卻讓人無端膽戰,仿佛這湖面下藏著殺人的颶風。

碧梧君笑容僵住三分,忙不迭地稱是,著人去取綠綺琴交與阿南,玄逾起身告辭。

阿南抱著琴隨玄逾正欲下階,斜刺里一抹綠瓷色伴著玉器相碰的清脆聲響竄了出來,“上神留步,上神引鳳之恩,我身為蒼梧公主無以為報,謹以此玉佩贈與上神!”

說著,臺階下一雙素白的手捧上一盈盈玉佩,靈蛇髻下的玉容期待又忐忑,她的眼瞼低垂,依稀可見睫毛隨著呼吸起伏而動。

玄逾抿唇,目光在觸及玉佩那一剎凝滯。

溫涼聲如蚊吶:“此乃我因體虛難以聚靈修煉而自幼佩戴的玉佩,從前不周山處地脈所化,雖算不得上古神物,但卻是聚靈至寶,還望神君不棄,便收下罷!”

阿南瞳孔驟縮——這玉佩雕著的蟠螭紋,如同夢中見過一般。她似曾無數次摩挲它,戴著它蹦跳在山間殿前。她也有些恍惚,疑心是否因自己才從幻境出來,神智錯亂。回過神來,阿南又暗嘬牙花。玉佩定情乃是仙界舊俗,幻境所見雖不知真假,但玄逾實非善類,這妙人兒豈非飛蛾撲火!

碧梧君貌似為溫涼的言行所震驚:“溫涼,退下!”話雖如此,也仍可見得他眼中隱隱的期盼。

噗通一聲,溫涼跪倒在玉階之下:“神君是天地間從混沌初開到這眼前的萬萬年第一戰神!我自幼仰慕神君,如今更得神君傾力救助,實是不知如何報答!神君不收這玉佩,是瞧不上蒼梧的寶貝,還是瞧不起我溫涼?”

這公主竟還是個莽夫,一番話看似說了個一二三四五,實則毫無邏輯,無邏輯無異于無漏洞,這豈非自設高臺——架起來了?

玄逾盯著那玉佩一言不發。

阿南回驚作喜,斜覷他一眼,遞臺階道:“公主殿下快快起身罷!殿下方才早以絕世一舞謝過神君,這玉佩倒是不必割愛了。公主有所不知,在我們九重天,男女神仙互贈玉佩、寶劍是為定情。蒼梧與九重天風俗各異,您不知曉也是有的。”

溫涼抬頭,眼神在阿南臉上身上掃了幾圈,揚聲冷笑,指尖的碧綠蔻丹幾乎戳到阿南鼻尖:“你不過神君身邊一介仙侍,竟敢這樣對本公主講話?你這樣熟稔定情的禮數,莫不是對神君存了什么心思不成?”

阿南一時語結,這已是血口噴人了!怎么,我好心給你遞臺階,可沒許你踩著我下啊!

玄逾接過玉佩。溫涼掩不住喜色已然眉飛色舞了起來,又雙頰紅紅地微微垂眸錯開視線。阿南如吞了滿口糟糠,伸直了脖子方才咽下一口氣去。

玄逾神色未動,忽將玉佩拋給阿南。“賞你罷。”

“啊?啊……”阿南怔怔接過。玉佩入手剎那,巢南木手釧上又迸發了一圈白花。

“神君!你!這!你這是……”溫涼臉上的嬌俏笑顏剎那凝固,抬頭望向玄逾,眼中情緒復雜,隨即迅速掩飾過去,恢復了往日的高傲。溫涼又欲說甚么,尚未開口,便被碧梧君喝住:“住口!孽障!還不退下!”溫涼仍未回神:“不!我不走!父君……您不是說神君定然喜愛女兒之舞么?您不是說……神君此來千載難逢么……我不走!我不走……”

阿南心底一片寂寥。事仍已至此,在九重天與蒼梧山的體面面前,一個公主變得如此微不足道。

人群還未作反應,碧梧君先怒發沖冠了起來,往溫涼左右一指:“你們!你們!她幼時染病心智不長,平日里叫你們看管著她,你們且都記在豬腦子里去了?還不把公主送回去!”

幾個侍婢上前,連攙帶架地欲把溫涼帶往后庭。溫涼甩開左右,喝道:“放開!本公主也是你們隨意攀扯的?”又擠出一絲笑容,整整衣衫,向碧梧君一拜,轉身揚長便走。

碧梧君跪倒在地,施了叩拜大禮:“神君恕罪!小女自幼喪母,神志受損,加之小仙管教無方,一味嬌縱,以至今日沖撞了神君,實乃小仙一人之罪過,還望神君寬恕小女!”頓一頓,微微抬首道:“便是送小女入玄清宮做個仙侍贖罪,也使得的!望神君開恩!”

阿南愣了,顯然沒料到碧梧君會如此處理此事。

“仙山寶地的公主勿要辱沒在玄清宮。”玄逾轉身,劍穗掃過碧梧君的冠髻,“西海無妄崖缺個守崖仙子,溫涼英武果敢……”

碧梧君此刻才是真的慌了神,伏在地上,聲音顫抖。“神君!神君萬萬不可!無妄崖……那是西海最為偏遠孤寂之地,又鎮壓著魔尊負災,常有魔族出沒,即便是修為高深的仙家也鮮少涉足!小女她自幼體弱……”

玄逾并未停留,只留下冷冷的聲音回蕩:“此事本君自會同天帝商議,公主準備即可。”

碧梧君再抬頭,眼前哪里還有玄逾的影子,只余賓客們交頭接耳紛紛議論。玄逾已然帶著南小仙騰云飄搖而去,長天劍的劍穗隨風浮動,流云紛沓。

“玄逾神君——”碧梧君癱坐在地上。

玄逾嘴角勾起了一抹他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微笑,也并不回頭,道:“你往日不是巧舌如簧?怎的方才笨嘴拙舌?”

“往日……巧舌如簧?不是罷……我前幾日才長出嘴巴啊……自然笨嘴拙舌些”,阿南轉頭看下界,碧梧君等人仍跪在原處,將心一橫,又道,“無妄崖既是鎮壓魔尊負災的所在……溫涼公主一介地仙,尚無修為,如何受得?”

“溫涼冒犯神祇,鑄成大錯,神旨已下,不可更改。”

阿南倒吸一口冷氣,卻還是拐彎抹角地求情。“神君明察秋毫,溫涼公主天真懵懂,今日獻舞未必是她的主意……”

“她存了不該存的心思,該叫世人看看是何下場。”

“神君風姿,四海傾倒。溫涼公主若真對您有甚么心思,那也只不過是存了四海女子皆存的心思罷了。若這也是大罪,實在讓四海女子皆是惶恐。神君便饒恕她滿心拜服的無心之舉罷。”對不住了四海女子……

玄逾眸中漸漸帶上玩味。“何人告訴你,九重天神仙送寶劍定情?”

自然是橐非。他說不止玉佩和寶劍,一些鳥仙鳳仙也會拔羽相送以做定情。

可不知怎么的,阿南竟想起幻境中那個白衣少年。似乎是夜里,甬道兩側桃花正開得絢爛,桃下雙飛燕撞歪了晚開的骨朵。那白衣少年與她同行,一路苦口婆心諄諄教誨,只是遠處湖心小舟蕩漾,蕩得她心神不寧。末了,少年送她一把木劍。阿南摸摸腰間,并沒有那么一把似乎應與她形影不離的木劍,只摸到玄逾的酒葫蘆。

良久,玄逾御劍一個仰沖,阿南才受驚回神,脫口否認,“自然書上看來的。”

玄逾嗤笑。

阿南心道不妙,不知自己方才發什么神,能視物不過這幾日的事,玄逾定然識破了。

卻聽玄逾嘆道,“你還是那么好讀書。”

云輦掠過昆侖山側一怪異青潭,潭下似有火光。阿南突覺腕處有異,翻開一瞧,手釧竟又生了一圈嫩綠新芽,一個閃著青光的“南”字若隱若現。怪事,這鐲子以往只有月圓之夜才會發芽啊?阿南不動聲色用廣袖蓋上巢南木。

從蒼梧山歸來,玄逾仍舊醉的時辰多,醒的日子少。

阿南向玄逾請示,可否給她尋些她能看的典籍,閑了識識字讀讀書消磨時光。玄逾看著她的神色又溫柔了三分,當日便在偏殿壘了門口桃樹一樣高的書山。阿南于是時常不分晝夜,夜里點燈看,日間抽空看,除了照料玄逾、偷尋橐非,便是求索于書山。

真相仿佛就在眼前,卻同她隔著層層疊疊的紗幔。她急于得到一些掀開紗帳的結果。無人相知的日子里,她一個人觀史冊,揣摩,思索,如一只仆累,在諾大的塵世中,或東或西地探出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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