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色與味
- 天下丹青
- 一苯正烴
- 2632字
- 2019-02-18 22:40:12
雖然晏懷安是捕快,但對方畢竟人多,云惜不免擔心他會吃虧,便快步走過去。
不過靠近后一聽,就知道自己多慮了。
因為和尚們并非在跟晏懷安吵,而是互相吵。
云摩寺地處偏僻,而且位于云摩山之上。原本安靜非常,可現在被這些人的吵鬧聲弄得簡直有點烏煙瘴氣。
和尚怎么也這么大火氣?
云惜有點兒想不明白。
再走近一點,就聽清了他們在吵些什么。
“心意不誠?佛祖在上,職事你可不能胡說。咱們不敢說是天下第一誠心吃齋念佛的,但就京城這附近許多寺廟,還有哪個比咱們云摩寺更不愛錢財?我們一群和尚天天苦守寺中,潛心禮佛,還要怎么誠心?”云惜循聲看去,原來是先前在山門那里迎接他倆的大和尚信真。說到興頭上,信真的嗓門還不自覺又亮了幾分:“還不知道到底是誰不誠心!”
信真等和尚都穿著淡褐色的僧衣,大概表明他們都是普通僧人的身份。而信真面對的那個和尚,卻穿著明顯標志地位的黑色僧衣。
這穿黑衣的“職事”和尚被信真懟得夠嗆,立即尖期聲音來反駁:“你不用跟我指桑罵槐,總之這壁畫新年之前一定得辦妥當!要是誤了貴人們年初一來進香,咱們全寺上下加起來也擔待不起!”
信真毫不示弱:“壁畫已繪三次,三成三毀,職事你怎么不去找原因,反而來跟我們置氣?”
云惜在旁聽了一驚:三次?先前晏懷安不是說“兩次”?對了,這案子給壓了半個月才委派人來辦理,這么說來,應是在這半個月中,壁畫又成一次,又毀一次。
那職事反駁:“原因?還不是你們搞的鬼!”
信真壓了壓火氣:“職事,咱們一群和尚,誠心禮佛向禪,自有萬邪不侵之心,金剛不壞之體。什么鬼不鬼的,職事說這話,怎么聽起來有些心虛啊。”
“你、你!”
圍在和尚中間的晏懷安十分無奈。
他只不過是跟和尚們問問大致情況,這也是辦案的例行手續。誰承想要緊話沒說上幾句,這群和尚倒先驢脾氣了起來,一言不合就你爭我吵。
晏懷安在中間當和事佬,可惜和尚們似乎不怎么領他的情。
云惜看他那著急的樣子,心里頗為解氣。心道:誰讓你在來時的路上用語言輕薄我來著?辦案不順吧?活該!
云惜默默吐槽完,扭頭一看,陡然被僧人們身后的那幢建筑給吸引了。
是幢很高大的建筑,尺寸不輸給大雄寶殿。這么雄偉的建筑她本應該第一眼就看見才對,剛才只是因為擔心晏懷安吵架吃虧,這才沒有注意。
佛寺的布局有一定章法,一般來說,大雄寶殿應該是最豪闊的建筑才對,因為里頭供奉的是佛教至尊的佛祖。可這云摩寺是怎么回事?在這寺院的角落里,找了這么個偏僻的地方,蓋起了如此宏偉的一幢建筑?
云惜好奇,便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看見正門匾額上兩個大字:參堂。
參堂?
這是個什么地方?沒聽說過。
佛寺有大雄寶殿,有暮鼓晨鐘,有藏經閣,有香積廚,有戒律院,有僧房,有知客寮……但參堂?
莫非是字面上的理解:供人參拜或者參悟的地方?
云惜仔細看了看這參堂外貌,著實不一般——氣宇不凡,裝潢華麗。總計上下兩層,面闊檐深,朱漆黑瓦,用的都是上等建材。每一根椽子的紋飾都不惜工本,每一扇窗戶雕鏤都極盡繁復。建筑側面的山形墻上,居然還用到了金箔。
如此金碧輝煌富麗堂皇,跟周邊其他建筑簡直有些格格不入。
便是因此,才令這座參堂顯得分外突兀。
看完了外邊,云惜拾級而上,透過敞開的大門,看了眼里頭——空無一物。
除了三面巨大的墻壁。
沒錯,完全封死的墻壁,東、西、北三面全是。
看著這三面斑斑駁駁的墻,云惜內心的震撼令她一時都不知道該怎么去理解才好。
原來,這參堂雖外觀兩層,但其實內里完全上下通透,墻壁因此而高聳至頂。這樣一來,三面巨大的實心墻體支撐著全部結構重量。參堂內連根柱子都沒有一根,看起來空間極大。
如果云惜沒猜錯的話,這三面墻,應該就是鬧出許多故事的那三面墻。
專門制造三面墻以及一整幢建筑來繪制壁畫。云摩寺的僧人們果然有奇思妙想。
云惜走了進去。因為三面都是墻壁并不透光,所以整個參堂內的光線都得由南面提供。南面倒是尋常磚木結構,除了一扇大門,就是朝兩側延伸出去的一扇扇木窗。
木窗本身就裝飾細密,而且還糊上了紙,所以透光性也沒有多好。
借著這些光,云惜看清楚了三面墻壁的具體狀況。
顏色剝落,腐朽不堪,雖然勉強還能看到上次繪制的神佛形象。但其破損毀敗的程度,令人咋舌。
從上到下,絲絲縷縷,斑斑駁駁,好像被人用犁地的釘耙給反反復復耙了幾遍。
這等細致的毀壞,就算是人為,也得花費好一番功夫。
云惜細想:會是人為么?
但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弄的?
倘若是壁畫本身的顏料或者施工問題,應該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畢竟這兩者都很好改進。而且,就算有毀壞,也不至于毀壞得這么徹底吧?
云惜忍不住又看了看位于南面的參堂正門。
這一面是唯一的入口。那些木頭窗戶開口都很狹窄,又打了格子紋飾,無法提供進出。也就是說,不論是誰,想要進入參堂,都必須經過那扇木頭大門。
真的是人為嗎?
相信壁畫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參堂一定被嚴加保護了起來。和尚們定然不會讓誰有機會進入參堂大行破壞之事。假設真有破壞者的話,那他是如何進出參堂而不被發覺地呢?
云惜一邊思索,一邊嘴角又忍不住露出微笑:真有意思,這是個密室案件呢!
她沿著西面墻壁走了幾步,忽然踩到個東西。
蹲下來一看,是一小塊碎屑。
似乎是墻壁上掉落下來的、沒有被完全清理干凈的墻皮。
云惜將碎屑撿起來。是破碎的墻皮沒錯,上面還沾著各色顏料。
這顏料可真是鮮艷,比她平常畫畫的那些還要亮麗許多。大概因為這是壁畫,求千年長久,而且參堂里光線晦暗,為了來人能夠看清,便在顏料上非常講究。否則的話,顏色稍微暗淡,整體便會有灰敗之感。
這么說來,顏料不會有問題。
而這碎屑也有相當的硬度,她用手捻也捻不碎。
這么說來顏料和施工都應該沒問題才是。
那壁畫的自毀原因,如果不是神佛之力,定然就是人為。
而云惜不信神佛,也就不信有什么神佛之力。
手中的碎屑極大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她以丹青為業,有一種職業性的敏感。她又將那碎屑舉得更近一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
石灰的里頭似乎夾雜著一些什么東西。但具體是什么又分辨不出來。云惜走了幾步,又找到另外一個碎屑。這碎屑比剛才那個要干凈許多。但是她剛舉起來湊到眼睛邊,就嗅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
這是什么味道來著?她將碎屑放在鼻子跟前聞了聞,好像還似曾相識。
顏料來源廣泛,多由礦石、植物汁液或者動物肝臟制成。絕大部分顏料云惜都了然于心,不僅在色澤,也在于氣味。
但這一塊碎屑上的氣味,她很熟悉,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
似乎她在自己畫室里用到的那些顏料里,沒有這種味道的,但這種味道自己又分明聞過,這是什么味道呢……
云惜一時出神,沒注意到身后已經步履輕輕地走過來個人影。
人影站定,陡然一聲喝問:“喂,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