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弱不經風”
- 天下丹青
- 一苯正烴
- 2881字
- 2019-02-16 22:48:58
這兩個字蹦出來,小小的畫店內兩個人同時嚇了一跳。
云惜自然是因為想到了那個夢。夢境里,父親也分明是個紙人。
而晏懷安則是因為云惜居然直接猜中了答案。
他的嘴巴張得根本合不上。
你……你怎么知道的?
云惜笑了,伸手到抽屜里面找了一張單子出來。那單子是她平日里的業務登記,相當于記賬本一類:“你說到后頭我才想起來,這個張員外,我見過。”
“你見過?”
“嗯。他是不是高高個子,留著山羊胡須,而且眉心有一顆很醒目的痣?而且臉總是關公一樣紅紅的?”
“對對!”
“我猜他犯案的那天晚上,穿的是一件墨綠色的長衫?”
“云惜,你、你神了!”
云惜笑著受用了一下奉承,然后再告訴他:“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那個紙人——那幅畫,是我給他畫的?!?
說著,便把那賬本翻開來,翻到三個月前的某一頁,指了一處給晏懷安看。
“喏。”
晏懷安眼睛瞪得銅鈴大:“你?”
“你可別誤會啊,我做合法的買賣,那畫是三個月前來找我去他府上畫的。當時我還奇怪,明明是秋天,怎么換的是冬裝。他眉心一顆痣十分明顯,就這兩點讓我記下了。當時給他畫的那畫,就是半身像?!?
晏懷安把這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個明白,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又是驚訝又是后悔:“你、你給他畫的?哎呀云惜,你知道破這案子我費多少功夫!要是我早、早……”
“早來問我就好了?”云惜淡淡一抿嘴,“你不是憋著一股勁非要破掉這個案子么?要是你肯來應該早來了吧?”
的確如此。晏懷安破案不少,在衙門里都已經成了當紅捕快了??伤趺春靡馑颊f自己破案多多少少都有云惜的功勞在。
所以,這次的案子他一開始就嗅到那個張員外十分不對勁。雖然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是這個不在場證明,還是有些怪異之處。
畢竟現如今是冬日,晚上的酒席飲了酒,怎么好外出到湖邊受風?如果只是上廁所什么的,觀瀾閣內部就可以解決。張員外用“消食、醒酒”的理由到湖邊走,顯然是有一個非要離開酒席現場的理由。
還有什么理由比去殺一個人更充分的呢?
晏懷安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破解了那個“不在場證明”。
雖然晏懷安花了十天才破獲的案子被云惜一炷香不到就給解謎。不過云惜承認,自己多少有點兒“作弊”的意味。她安慰晏懷安:“好啦,我這不也是湊巧,剛好給他畫過那張畫,否則的話我怎么能這么快破案?”又道,“說說你吧,那你又是怎么發現這個張員外的詭計的呢?”
問到這里,晏懷安就不由有些得意起來:“是這樣,我一直覺得這個張員外十分不對勁,所以對于當晚參加酒席的所有人進行了反復盤問。最終查到了一點端倪。大冬天的晚上跑到湖邊去消食飲酒,本來就是十分奇怪的。所以我就用這點提醒酒席上的人,有沒有注意到在湖東邊坐著的張員外有什么異樣之處。其中就有一個,想了好久,猶豫了好久,終于吐了口說:他覺得那天晚上在湖邊的張員外有點兒‘弱不經風’?!?
“弱不經風”這四個字實在恰如其分,云惜淡然一笑。
晏懷安繼續:“起初我聽這話還不以為意。這人自己一邊說還起來一邊笑起來。我就覺得這要么是他眼花,要么就是一種文人式的夸張。但我后來一想:不對啊,十天前,十天前是什么個日子、什么個景象?云惜,你記不記得?”
云惜想了想,已經想到了,但還是搖頭。
晏懷安愈發得意:“十天前,開始下雨——確切的說,這次連續的雨水,是從九天前開始的。而頭一天,也就是十天前的那個晚上,開始起風。”
“所以,你把‘弱不經風’和起風這兩件事情聯系了起來?!?
“可不是么!當時我有了這個猜測,還很有些緊張的。畢竟這種事情拿去跟人解釋,誰會信的?但我轉念又一想,你就是個畫畫的啊,你畫的人物,那可真是再像沒有了!扔到人堆里幾乎可以亂真!所以這有什么不可能的!于是我就開始從這個角度著手調查。當然,這也怨這個張員外自己。大概是你那畫太傳神了,他居然不舍得扔掉。那天回來在湖邊沾了些濕氣,居然舍不得扔掉,在書房的一個書架后面掛著。我打著別人的名號上門,趁他家小廝不注意,直接沖到書房里,果然就找著了!”
“然后你就用這幅畫,問出了原委?”
“嗯!也是他做賊心虛,看見我拿著畫了,以為我已經全知道了,當即都沒辯解,一股腦兒全給交代了!原來他殺那秀才,也是處心積慮!盤畫了得有半年之久!至于殺人的手法,其實就是他走到湖東岸的親水亭之后,用一根木棍把自己的畫像掛到亭子中一根柱子上,柱子那里早有一顆他提前偷偷釘好的釘子。親水亭距離觀瀾閣也有三四百步遠,又兼是晚上光線不好,還有花樹之類的遮掩,天字號雅間上的眾人自然就看不真切。掛好畫像之后,張員外便快步從湖北岸繞到湖西岸。那個秀才早就應約在那兒等候。然后張員外摸過去,從后面直接給秀才的脖子來了一刀,血水噴濺到前面,不會沾到位于身后的張員外。張員外往湖里扔了刀,再洗了手,便趕緊回到東岸的親水亭那邊將畫收起來藏在身上。冬天里大家都穿衣服厚實,他身形又高,將這畫軸藏在身體里,真是再合適不過?!?
云惜聽完點頭。這一切都跟她的推測八九不離十。為了殺一個人,居然三個月前就開始準備,并且布下這類周密之局,這個張員外可真是殺人心切。
“他倆又什么仇啊,值得下這樣的殺手?”她問。
“據張員外自己交代,是訛詐——說是那秀才有一次到京郊踏青,逢下雨進了一個文廟躲雨。結果好巧不巧在那文廟有堵墻被雨水沖得塌掉半邊。秀才眼尖,在塌掉的夾墻里發現了一本書。抽出來一看,是本文集,前朝什么年代的,一些文人雅士集會所做,沒有公開出版,所以也就沒有流傳于世。那晚上秀才百無聊賴,就躲在文廟里看這本書,其他倒還沒什么,偏偏看到一篇文,他發現自己幾年前科考的時候在哪里看見過!后來仔細一想,原來是之前讀士子考試的范例文讀到過。可這明明是前朝的文章啊,他讀到的范文是本朝的試文。這秀才第二天回到家,急急忙忙找出之前看過的范例文來。一查,發現是張員外當年考進士時的作文?!标虘寻步o自己倒了杯水,頓了一頓:“也是偏巧,張員外手中也有那本前朝文集,因為他爺爺便是當年文人雅集的一員。后來到了本朝,張員外參加科考,那年科考題目居然跟他爺爺所寫文章的主題一致。他就這么直接用上了?!?
“所以這個秀才就以此為要挾,敲詐張員外?”
“嗯。其實一開始也不過要點兒銀兩接濟生活??珊髞磉@個秀才胃口越來越大,一不滿足就揚言要去舉報張員外抄襲前朝文章以此博得功名。張員外縱使家財豐厚,也慢慢吃不住了,這才動了殺心。”
世間之事大抵如此,萬惡由貪念而生,最終膨脹到吞噬了自己。
云惜聽完點點頭。看晏懷安這么興高采烈的樣子,而且一大清早地就回到加來,應該是因此案得了些獎賞。
便問他:“不錯,破了這樣一樁案子,說明你是個厲害的捕快了。說吧,上峰怎么獎勵你的?”
“哎呀云惜你可真聰明,知道我這大早上的不當差回來找你就是得了賞了!”
“賞你什么了?”
“賞我——另一個案子!”
云惜原本還挺期待,但一聽這話,微微挑起的眉毛也落了回去:“是你在跟我開玩笑,還是你們上峰在跟你開玩笑?”
“你別著急,聽我說——這不年末了么,要想休假是不可能了。上峰看我這些日子為張員外的案子忙的是著急上火,于是給我派了個簡單的案子?!?
“簡單的案子不也還是案子?”
“不。這案子一聽就知道破不了、也沒必要破。上峰給我這案子,是讓我趁今天天晴,到城外去踏踏青,散散心。”
“城外?去哪兒?”
“云摩寺!”
云惜心頭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