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闖花苑
- 天下丹青
- 一苯正烴
- 3749字
- 2019-03-23 19:20:18
這天云惜回來得很晚。
只要是有關父親的話題,談多久她都不覺累人。這便不知不覺誤了時辰,等她出門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
海棠照例讓先前那個矮個子男人送云惜回來。原來這男人不是什么車夫,而是一名龜公。大概在綺花苑里海棠地位較尋常妓女要高,所以這龜公只要沒別的事,都聽海棠調遣。
龜公駕了馬車送云惜原路返回。快要走到文安坊的時候,云惜忽然想起缺少幾樣畫畫的工具——明天她便要去海棠那里畫畫了——于是讓龜公直接停了馬車。她去買東西,龜公駕車自回。剩下的路云惜自己走回去就好。
而買完東西、最終回到自家院門前的云惜,卻被隔壁晏懷安嚇了一條。
她剛從腰間掏鑰匙要開門,晏懷安那邊的院子便“嘩啦”一聲響,猛地被推開。
這突兀的聲響叫云惜一愣神,手中鑰匙差點沒掉地上。
“你回來了?”晏懷安走出來,幽幽道。
“嗯……啊。”
“你去哪兒了?”晏懷安努力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可他這話問得卻有幾分不高興。
“出……去了啊。”
“出去了?去哪里了?這么晚回來?”
“晚……么?”
云惜是真心覺得不算晚。這離城門合閉至少還有一個多時辰。街上還有好些店鋪沒有關門。另有些市坊里說不定還人頭攢動,熱鬧著。
可在晏懷安聽來,她這話不答哪里,而是反問晚不晚,完全是在避重就輕。
晏懷安心里哀嚎一聲:糟糕糟糕,她不肯說實話!果然有鬼啊!
但他還是擺出一副云淡風輕的表情:“不晚么?太陽都落山了。”
“出門一趟,去哪兒不得太陽落山了回來?”
京城甚大,這話倒也無懈可擊。
晏懷安真的很想很想一股腦兒把王婆跟自己說的那些事情兜出來。可內心的某個角落他又害怕——害怕云惜毫不否認,干脆承認。說自己就是去綺花苑了怎么著了而且覺得那里挺美好的又怎么著了?
那可真是要了晏懷安的親命吶……
就在他內心交戰,猶豫著說還是不說的時候,云惜淺淺地打了個哈欠,眼睛里立即蓄上一層水霧。
看來今天是有點累了。應該說這幾天都累。她疲倦了,明天還有一天的事情要做。晏懷安這是在抽什么風,她可沒心情管了。
打開門,收好鑰匙,云惜推門進去。
“誒誒,云惜……”
“你說的不錯,我回來是有些晚了,現在就有些犯困。喏,我明天還有事,不跟你瞎聊了。”
說完,把院門關在了身后。
晏懷安碰一鼻子灰。雖然今天沒問出個結果。但明天她“還有事”,又給了他一個查證的機會。
可惜,第二天都沒等晏懷安起床來,車駕就已經早早地就來接云惜。
畢竟有三面墻壁待畫。而綺花苑對云惜來說到底是個不便出入的所在。所以她跟海棠說盡量壓短工期,盡快完成。
所以這天剛亮那龜公便趕著車來了。
晏懷安半睡半醒之間聽見了車轱轆碾青石板的聲音。倦怠之中他翻了個身,自我安慰說應該是挑糞的或者灑水的,自己可以多睡會兒。然后便聽見隔壁院門“吱呀”打開的聲音。
晏懷安差點兒沒從床上直接跳起來。他衣服都顧不及穿,三步并作兩步來到窗前,支開一看——果然是駕油壁香車,而云惜正掀開簾子進了車內,他只看見她的一截裙擺。
很快,連這截裙擺也沒了,那趕車人收了上下的腳凳,自己也上了買車。鞭子輕抽,馬車便行進起來。
不過關鍵時刻,晏懷安連忙看了一眼那馬車的車轱轆——果然如王婆所說,那車轱轆上有一朵花的刻紋。
蒼白的無力感占據了晏懷安的心頭。他動了動喉嚨,但那聲“云惜……”終究沒有呼喊出口。
這一幕讓我們的晏大官差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他哪里還能有心思當差。到了衙門也是鎮日枯坐,心神不寧,悵然若失。有人來報案,他代做筆錄的時候毛筆拿倒了,筆桿在紙上擦擦擦怎么也寫不出字來,自己倒是一臉的墨。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端著菜碗端了一整個中午,飯碗卻放在桌上。眾人都不知何意,一個個往他手中夾菜。
到了下午,上峰捕頭呂良輔,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在京城這個南衙門,晏懷安算是很有作為的一個捕快。破案率高不說,為人還十分低調誠懇。呂良輔一向對他十分器重,所以才會在上次林源湖殺人案之后給他分派云摩寺的小案子。本想著是讓晏懷安趁此機會好好出去放松放松,可沒想到晏懷安數日后回來,居然連那種沒頭沒腦的案子也給破了。
這就更加深了呂良輔對自己手底下這個小捕快的信任。如果晏懷安只是累著了疲塌兩天也可以理解,但今天的晏懷安實在是不在狀態,這就讓呂良輔十分不解。
他走過去拍了拍自己手下的肩膀,問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晏懷安一抬頭,看見呂良輔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當時旁邊沒有別人,他便一股腦兒全交代了出來。
只不過整個事情在晏懷安的眼里,終究跟王婆的看待不太一樣。在晏懷安看來,云惜絕對不是自己想去的綺花苑。云惜那么好一個姑娘,有什么想不開的?就算去綺花苑,肯定也是上了當,受了騙。不都說這些娼館騙人很有一套么?進去的男人沒一個不是口袋精光出來的。晏懷安曾聽人說這種地方絕對來不得,因為這里的人慣會使迷魂散、給你灌迷魂湯。那迷魂湯的勁兒簡直比孟婆的還要厲害。
于是,晏懷安總結起來,就成了一句話:“綺花苑涉嫌買賣人口!”
呂良輔一聽,猛拍大腿:“這還了得?”
天子腳下,首善之都。雖然買賣人口在大寧朝其實不算少見,但涉及到娼館的永遠都是重點盤查的對象。而那綺花苑恰好也在這個衙門的管轄范圍之內。不論是出于幫晏懷安出頭,還是自己職責所在,呂良輔都有必要管一管。
恰好這幾天沒什么大案要案,呂良輔當即便帶著晏懷安前往綺花苑。
晏懷安自己不敢來,是因為少年郎臉皮薄。但呂良輔就不同了,能吃好這碗衙門飯的,不論黑白都得有些交集。
所以呂良輔一到綺花苑,熟悉得簡直跟自己家似的。未免太過顯眼他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后巷,找了一個偏門進去。進去的時候剛好碰到一個龜公出來潑水。龜公一見二人,便攔著問是什么來頭、要進去干什么?呂良輔也不廢話,立即亮了捕頭的腰牌,對那龜公只說一句:“叫雀娘來。”
雀娘就是綺花苑的老鴇。綺花苑的姑娘個個都是以花為名,唯獨老鴇叫雀娘。也不知道這雀娘是不是年輕時候呆的娼館都是以禽鳥命名姑娘,以至于她后來自己另起爐灶,還照樣學來了這檔子規矩。
那男人不聲不響將呂、晏二人帶到前廳一個角落。那里是雀娘平日里坐鎮的場所——與外面喧鬧鼎沸的大廳用一排窗戶區隔開來,稍稍打開一道縫隙,外頭哪個姑娘正努力接客,哪個偷了些懶,哪個得了多少恩賞卻偷偷塞進了自己的口袋,一目了然。
雀娘正在嗑瓜子。這是她每天主要的活動。龜公領了人進來,雀娘只瞥了一眼,便笑靨如花地拈著手帕站了起來,萬分親昵地跟呂良輔打招呼:“喲,今天是修了什么因緣,讓呂捕頭有空賞光?”
呂良輔大手一揮,單刀直入:“我是來找人的。”
“當然是找人,當然是找人。”雀娘笑嘻嘻的,“不知道呂捕頭找的是哪位姑娘呢?”
后頭晏懷安一聽這話就炸毛了:“放屁!我們要找的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
這時候雀娘才注意到后頭還有位小生,上下細打量了晏懷安一言,是個敦厚俊美的少年郎。于是又笑:“小官人你這是沒嘗過味兒還不曉得,那些個呆呆板板的良家哪里有我們家的姑娘好。”
晏懷安更是怒不可遏,不過呂良輔打斷了兩人,攔在雀娘面前:“雀娘,我們今天是來辦事的。還請雀娘不要打岔。”
雀娘這才稍稍安靜下來。既然不是尋歡的,那她也不用太客氣。重新做了下來,拈起瓜子來嗑。問:“什么事呢?”
晏懷安斷喝:“你們拐賣良家婦女!”
“哼。”雀娘能操持下這等生意,在黑白兩道上自然也是有所聯絡,各色人等見過不少,光晏懷安這么個小生還是別想嚇著她。“小官差說話可要注意,無憑無據的事情可不要血口噴人。誒,我看小官差你臉蛋俊秀風流年少,要是在我這里有些情債我也不奇怪。莫不是喜歡上了哪位姑娘想給她贖身,可奈何財力有限英雄氣短,就假公濟私來這么一出?”
話里話外又是說晏懷安到這里來找人,說明要找的那人也不是好東西。晏懷安氣得差點要拔刀:“好你個賊婆娘,果然買賣良家婦女,我現在就拿了你!”
雀娘一看這小官差好無趣味,故意裝腔:“哎呀,我好怕,小官差莫要嚇唬我一個老人家。”
呂良輔這次來只是想讓自己屬下安心,也沒想著真要把事情鬧多大。何況現在晏懷安一片之詞,具體情況也不清楚。于是立即將晏懷安摁住:“先看看再說。”
事實證明雀娘對一個外來姑娘的存在一無所知。
“到我苑里來了?開什么玩笑!我雀娘雖然沒什么本事,但幾十號人還是管得過來的。平白無故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官差也別忒小看老身了。”
晏懷安著急:“怎么沒有?動用的是你們苑里的車駕。那車轱轆上有朵花紋不是?”
雀娘眉眼一瞇。
這小官差看起來還是個干干凈凈的人物,平日也沒見他在本苑進出。現在卻能說出本苑車駕上的細節,說明他所言之事大概不是空穴來風。
這時候先前那個引路的龜公走了進來,在門邊輕輕咳嗽一聲。
雀娘一抬眼,知道這是有情況。問:“什么事?”
龜公快步來到雀娘身邊,俯身下去,湊著雀娘耳朵邊耳語一陣,雀娘臉上頓時云開霧散。
“怎么不提前報我知道?”雀娘問。
龜公的聲音也如常了起來:“姑娘交代了,說這不是什么大事兒,無需驚動雀娘。”
雀娘點點頭,龜公下去。她轉過頭來對呂、晏二人道:“看來我是老了,雖然眼不花耳不聾,但到底容易被人欺瞞。兩位所說有一些是對的,本苑是多了為姑娘。但不是——”雀娘將手邊窗戶微微支起一些,大廳之中旖旎烘軟的男女聲色飄了進來:“外面這種。”
晏懷安立即搶白:“用你說!我家云惜最清白沒有的了!”
雀娘一松手,窗戶立即掉了回去,外面人聲瞬間隔斷:“小官人小點兒聲。我這里做買賣呢。驚到了客人難不成你賠償我?你說的那位姑娘,雖然在我們苑里,但她不是我請來的,買賣良家婦女一說更是沒有。兩位今天問罪可是問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