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宮苑舊影
- 天下丹青
- 一苯正烴
- 2118字
- 2019-03-22 18:31:31
這天衙門無事,晏懷安回來得早。
他一回來沒有先進自己的家門,而是徑直奔到云惜的小店。他手中照例是一朵路邊摘下的小白花。
可剛走到云惜的店門口,他便碰壁。
店鋪窗戶被門板碼得齊齊整整,嚴絲合縫。院子的大門也關著,晏懷安敲了敲,里頭沒反應。
他有些悻悻。不過繼而想也許云惜是因為要買什么東西外出也有可能。
他將小花放在院門的門扣上,一轉身——有個敦實矮胖的人影驀然出現在身后。
晏懷安定睛一看,是王婆。
人牙子王婆,大白天地怎么冷不丁跑出來嚇唬人玩兒?
晏懷安臉上立即掛起冰霜:“哦,是王娘啊。”
“嗯,是我。”
晏懷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知道自己一定不會感興趣。于是拱拱手就準備往旁邊自己家去。可這王婆身形雖小,動作卻很靈巧,轉身一躥就又擋在了他面前。
“誒誒,小官爺用不著跟老身擺這種臭臉啊。老身的買賣雖然是不入流的,但千家萬戶的誰能缺得了啊?不瞞小官爺說,興許小官爺你將來娶親,還得著老身助力一二呢!”
“呵,是嘛?那您老可是積德了。”
晏懷安對于這種人牙子速來沒有好感,多少骨肉分離人倫慘案都是這幫家伙鬧出來的。可大寧朝允許人口買賣,所以雖然喪盡天良,但是官府還真拿這幫家伙沒什么辦法。
尤其這個王婆還是最近時常在云惜店門口出沒的,這就更是讓晏懷安心生厭惡。
“不敢當不敢當,但行好事,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而已啊。”王婆說著還雙手合合十,更是叫人作嘔。
“王娘說笑了。一來我不是什么官爺,你用不著這么殷勤。二來我婚娶早有著落,只待時間而已。不勞王娘費心。”
“喲,這就是小官爺你不熟人情了。天底下的事有幾樁說得準的?就是煮熟的鴨子還有飛掉的時候呢,何況你這未過門的婚事……嘿嘿,在我們這行,別說是八字沒有一撇,就是半撇也沒啊。小官爺,我勸你啊還是多上點兒心,好女難守良緣不待,不到吃進嘴里的那一刻,一切啊都是虛的!”
晏懷安聽出幾分不對來了,皺眉道:“王娘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跟我說?”
王婆隱秘一笑:“小官爺果然是個機靈的,其實你跟這隔壁的云姑娘的事啊,我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小官爺知道我這些日子為什么總往這邊來么?”
***
畫?
對啊,云惜這才想起來,兩封請帖上都說得很清楚,海棠邀請她是來作畫的。
那便作畫吧。
“什么畫?”
“海棠。”
云惜:“……”
“我這可不是在跟妹妹說笑。畫海棠,真正的海棠花束。而不是給在下肖像。”
哦,花鳥。
“可以。請問要多大尺幅?”
海棠花樹可大可小。有的人只為裝點,那畫個一平尺的小品即可裝裱鑲框做個桌屏。就算要大的,那等量寫真,一株海棠也不過六尺左右高。
但海棠沒回答,而是站起身來,朝那四壁的白凈墻壁上比劃了一下:“所有這些。”
“這些?”
云惜的興趣被喚了起來。
難怪,難怪四壁空著,而室內其他任何角落以及陳設都極盡繁復雕琢之能事。原來并不是海棠疏忽,而是有意將其留給了畫作。
“全部畫上海棠么?”
“對,仲春時節,開得最好的海棠。”
云惜想象著那場景,滿室海棠,從頭頂的天花板藻飾,到墻壁,再到腳下的地毯,無一處不是各異的海棠。
這是于天地之外,在這方斗室之內,營造出一個海棠天堂。
這個念頭令云惜激動。畢竟平時接到的定制畫作,要么是客人留影的畫像,就是給呆板的家中陳設增添幾分生動的制式山水。
海棠不愧是丹青苑出來的人,審美的確非同凡俗。
但這也恰是問題所在:她既然自己便是丹青苑里的人,“為什么你不自己畫,而是把我喊來呢?”
面對這個問題,海棠笑了,微微歪著腦袋:“如果非要我給你一個解釋的話,那大概是因為——你是你父親的女兒。”
海棠在宮中的丹青苑并不是正經畫工。她是因為丹青苑人手不夠,從別的司調到那里幫手的小宮女。
“我盡我所能地學,但這事兒終究需要天分。我大概天分是有一點,但也僅僅一點而已。不論我怎么努力,我畫的東西,始終不能得到皇上以及其他貴人們的滿意。但是令尊就不同了,他是宮中最受歡迎的畫家。一切見識過他畫的達官顯貴,不論是皇帝,親王,還是六部的尚書,就沒有不激賞的。實際上如果不是他喜歡呆在宮中,早就有人私下里延請他至家中為幕僚,俸祿強過宮中百倍。”
這還是云惜第一次聽到有關父親在宮中的事情,雖然只是技藝和為人的一點相關,卻已經足以勾勒出一個令人信賴的形象。
“跟著令尊,我學習良多。雖然技藝仍有不足,卻訓練了我對畫作賞識的能力。大部分人渾噩一生,對于世界美麗的理解既幼稚又粗暴。當年我在宮里頭當一個哪里人手不足就抽調到哪里的宮女時,也是那樣愚蠢無知。現在好了,現在仿佛真正睜開了眼睛,讓我明白了世間的美,也讓我懂得了美的難存和易逝。”她鄭重地看著云惜,“而這一切都是拜你父親所賜。”
云惜的心頭席卷過一陣溫柔的浪潮。
難怪海棠在請帖中會表示對父親的死亡哀痛異常。她請云惜來作畫,也就情有可原。
這卻讓云惜感受到了壓力。
“海棠姐姐的畫技趕不上家嚴,但我只怕自己也同樣不及父親。”
“也許。”海棠點點頭,“但你終究是他的女兒。我半路出家,而你是他從小教導,此間差距已如云泥。你跟他耳濡目染,他對于丹青的理解和欣賞,總有那么絲絲縷縷滲透進了你的腦海和心胸。所以,我相信你。”
云惜聽完,鄭重地點頭:“好。只是……”她看了眼那空白的墻壁,“那我需要畫怎樣的海棠呢?”
海棠笑了,側身倚在矮幾上,眼神看著陽臺外的景色默默出神,思緒仿佛飛到了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就畫你父親當年畫過的那一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