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歿
- 天下丹青
- 一苯正烴
- 2253字
- 2019-03-18 22:35:53
人生最經不得這樣的試探。有些事情你有壞的預感,事情就真變壞了。
云惜和晏懷安回到家里才兩天,這天本應該在任上的晏懷安下午早早地便回來了。
進門的時候,他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手里頭還捏著一朵白色的小花。
云惜看著奇怪,問他:“你今天不是當差么,怎么來了。莫不是你們上峰看你云摩寺的案子破得漂亮,又賞你輕松的案子了?”
如果在平時晏懷安鐵定貧上兩句嘴,但這下他什么也沒說。
那朵叫不上來名字的小花在他手指間轉轉悠悠的,也仿佛滿臉的頹然。
“云惜……”晏懷安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得不像個男人,更沒副官差樣兒。云惜剛要開口問,就看見晏懷安的身子不自覺讓了讓。原來他身后還跟著個人——
一個沒胡子的男人。
云惜遲疑片刻,才明白過來那是個太監。
太監……只有宮里才有太監。
云惜瞬間便想到了父親,想到數天前那個糟糕的噩夢。霎那間,心尖就好像冷不丁被什么東西咬了一口。云惜的眼睛迅速蒙起一層水霧,將眼前所有模糊成亂撻的油彩。她手指一松,一支漫蘸濃墨的筆悄無聲息地掉落在地,砸出個醒目的墨點來。
***
云惜這些天來的預感是壞的,卻也是準的。
太監是宮里來的,來報喪。
這事兒晏懷安根本開不了口,他得知消息之后在衙門里坐了整整半日,魂兒都像給人收了。
如果不是太監催促,他根本都不想回家。
那朵小小的白色花朵是在路邊隨手摘的。他甚至連自己摘了朵花兒都不知道。詳細事宜都是那太監跟云惜說的。晏懷安木木然將手中花朵往她畫紙上一放,眼角邊摔下去一個影子。
云惜的影子。
晏懷安用了平生所有的那點兒拳腳功夫,連腰都差點兒扭了,才將她堪堪接住。
云白墨死了,死于時疫。
他死在六天之前。云惜做那個噩夢的日子。
噩夢中,云白墨成了一張畫卷上的薄薄人影,怕火,怕濕,得不斷地給自己添彩加色。可惜夢里狂風驟雨,一把吹斷了他的身體。
沒想到,這果然是個死亡預言。
云惜都不知道葬禮是怎么操持的。又或者根本沒有什么葬禮。云白墨死在了宮里頭,而且是時疫染身,不能隨意送出。所以統一拉到城外荒崗焚燒掩埋。
這些都是宮里那位太監說的。太監料理完云白墨身后事,就到負責管轄其戶籍的城南衙門來銷掉云白墨的戶籍,剛好碰到晏懷安在當差。太監一查才知道云白墨家中還有個女兒。
于是太監跟晏懷安往云家來了一趟。太監不但放下了撫恤銀兩,還讓云惜放心,云白墨死之前還在皇帝跟前作畫,因此蒙了圣恩,雖然是荒崗掩埋,但是絕不草率,墳塋挖得齊整,石碑立得穩當。宮里負責這類事情的太監燒了許多紙錢,比尋常人等要榮光許多。
所以云惜這邊也不用太操辦什么,四處掛白,正廳放上靈位,擺好奠儀即可。
話雖如此,但云惜一想便明白:父親在宮中辛苦侍奉多年,可他的家庭狀況、人丁幾何都不為人所知。
如果不是晏懷安剛好在,云惜就是想知道其父生死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
云惜悲愴欲絕,換了孝服就準備去城外荒崗祭奠,但被晏懷安拉住。晏懷安說:“荒崗那邊畢竟不是什么清凈地方,宮中時疫這才剛剛消散,荒崗出了云伯,還有其他染病的遺體,或許不如云伯那樣掩埋妥當。不如等以后天氣大好,時疫徹底散了之后,我陪你一塊兒過去。”
云惜這才作罷。晏懷安怕她傷心,每天當差都嚴格控制時間,盡晚去,盡早回。每天都從外頭不知何處摘回一朵小花。云惜緬懷父親,但所有的哀傷都有一段期限。她的哀傷漸漸畫作了思念,又漸漸化成了一個接一個的謎團。
父親的死也太突兀了。如果宮中有時疫,為什么他先前不寫封什么書信來報平安?時疫也不是人一發作就死的,如果父親是慢慢瘟疫侵體,為什么不做些后事安排,至少也讓人知道外頭還有個女兒。
這里頭的緣故云惜左思右想不能明白。這種好奇和困惑漸漸沖淡了她的哀傷,讓她覺得事有蹊蹺。父親的死不能這么草草就過。雖然不知道應該怎么去調查,但云惜心里至少存了這么個念想。人有時候活著就活一個念想,初聽父親死時的消息,云惜像被人抽掉了脊椎骨。現在她一想到父親的身后事其實還可細細查問,忽然又覺得身上多了些許力氣。
晏懷安這些日子極其小心。雖然每天來都帶一朵小花,但一定不多說話。因為睹物思人,他怕自己不小心言及了什么東西,這東西恰巧是云白墨生前用過、甚至喜歡的。云惜一看到,又會勾起許多念想。
所以他通常來了就陪云惜坐,兩人一人一個小凳,在云白墨的靈前一張接一張地燒紙。
終于,這天他進云家,照例將手中小白花往香案上一放,轉身就準備去幫燒紙。
云惜這時開口了:“我滿屋子的白,還差這一朵花么。”
晏懷安一怔。這些天來,這還是頭一次聽云惜主動開口跟他說話。
“這些掛的白幡,折的白紙,都不會凋謝。我摘的這些花會。什么時候它謝了,你就別傷心了。好嗎?”
云惜眼睛一紅,順從地點點頭。
一看云惜心情好了些,晏懷安就干脆咬牙跟衙門那里請了假,日日陪在云家這邊,跟她說話,給她燒煮。一個小女子,沒有了父親,這個家就垮了一大半。晏懷安這一方面是貼心,另一方則是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云惜處在嫁齡。原本她父親尚在,一切有所依憑。但現在父親已失,這種無親無眷的女兒家就不好說了。
晏懷安這幾次回來,都隱隱看到本坊甚至其他坊市的人牙媒婆從云家前頭過。如果不是門口還掛著白布她們舍不得那奠儀錢,估計早進去問云惜的意思了。
有爹靠爹,沒爹嫁漢。這世上,就沒有女子獨活的道理。
這些人牙媒婆看的晏懷安心煩。每次見到有這等人在門口逡巡,他就換了官服出去,順便亮一亮腰間雪亮亮的刀。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長久之策。畢竟又不是媒婆要娶云惜,那些家世盛大的要是從媒婆這里聽聞云惜才貌然后尋跡而來,到時候晏懷安可抵擋不住的。
思來想去,晏懷安只想到了一個法子——
這天,他直接在云家,當著云白墨靈位的面,梗著脖子紅著臉,對云惜說:“云惜,我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