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摩寺的案子，就這么破了。

下山的時候兩人沒有讓云摩寺的和尚們相送，因為他們顯然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晏懷安也向拙一再次保證：壁畫自毀的事情是云摩寺自己的事情，這里面無人傷亡，不構成大案要案，如果云摩寺自己不追究，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帶走信真。

山路還有些泥濘。雖然這幾天沒怎么下大雨，但終究沒有什么正經晴日。

不過現在好了，太陽高高懸掛，對大地灑下一片片奢侈的光芒。

晏懷安小心翼翼地走在山路上，回想起這整件事來，他對云惜除了驚嘆，就只有驚嘆。

“云惜，沒想到你的畫藝已經那么了得了啊？都趕上張僧繇了。他用老鷹嚇唬鳥雀，你就用貓兒嚇唬老鼠。神啦！這樣吧云惜，你什么時候給自己畫一副自畫像，我天天抱著……”

云惜一聽他話頭要沒譜了起來，趕緊掐斷：“你瞎說什么？”

“嘿嘿，聽我說完啊——我天天抱著到衙門里去找個香案供起來。以后我破案就全靠你云惜娘娘保佑啦！”

“哧，”原來這么回事，云惜不禁莞爾：“我還沒死呢你就找香案供我，咒我可不是這么個咒法。”

晏懷安笑著伸手給她，因為眼前是一處坑洼。云惜搭著晏懷安的手輕輕躍過。這里沒有旁人，兩人感覺甚為自然。青梅竹馬十幾年，雖然每次開這種玩笑云惜都羞，但也知道總會有下一次。

晏懷安感嘆：“幸虧你不是個男人啊不能時常出來，要不然的話有你一個在，我們這些衙門里的官差都得放閑不可！”

云惜笑：“幸虧我不是個男人，要不然天天碰到都是這這那那的復雜案子，還不得生生折壽。”

“誒，云惜你可別這么說。像我這樣腦子不靈光還沒心沒肺的才不會折壽，肯定活得長長久久的。你放心啊，我陪你到老。”

云惜臉一紅，瞪他：“又亂說。”

晏懷安嘻嘻一笑，又說正事兒：“沒想到啊，這云摩寺看起來清清爽爽、遺世獨立，可內里呢，卻有好么些不能見光的勾當。上一任住持老爺子原來是那么個愛慕虛名之人，連用香油去換薄田里的糧米這種舍西瓜丟芝麻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唉，看來‘名氣’這兩個字，果真是害人啊！”

云惜輕念一聲：“可不是。”

云惜雖然破了案，但其實還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那就是父親跟她提起云摩寺，特意說到無念法師和田鼠的事。當時云惜以為是夸贊這寺廟傳奇，可現在來看又有可能是在暗諷其矯情自飾。

可是父親……他又是怎么知道這些？云摩寺畢竟不是大寺，無念法師在禪宗的圈子里名聲很大，但外人要知道那可就難了。

就比如說晏懷安，如果不是這個案子，他跟這個廟大概永遠不會有所交集。

自己也算是“坑”了晏懷安。他原本是上峰心疼他辛苦，所以給派了個閑差出來輕松輕松。可沒想一點兒不輕松，反而在這里上了許多當，也吃了點兒苦頭。

晏懷安倒不以為意。畢竟他當官差這兩年，比這兇險艱難的事情經歷得多了。云摩寺算是舒服的。

“不過你也夠狠的。”晏懷安又說，“這案子跟我從前碰見的都不一樣。我碰到的那些多是些真正的惡人，殺人的，奪財的，采花的。可這幫和尚們不一樣。雖然你們說的那些禪啊佛啊的我多聽不懂，但我也知道他們中沒一個是真正心腸歹毒的人。這種案子最棘手了。就跟那些婆婆告媳婦、老子告兒子的案子一樣。官府碰到這種白扯不清的，統統都甩給里正，因為根本沒處判去。你倒厲害，直接往人心口最疼的地方戳。那信真也算有幾分修為了，可你一說起他師傅，就怒不可遏，完全變了個人了。”

云惜聽了不由怔怔地站住腳，落在了后頭。

晏懷安走出去一段才發現，回頭看她。

云惜小聲：“我是……真挺狠的么？”

晏懷安一看她認真了，就有些后悔：“我、我隨口瞎說。”

“其實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云惜搖搖頭，“其實完全可以有另一種方法——那就是我把真相告訴拙一，讓他去找西鳴寺的人來處理即可，可我卻……”

“嗨！這能怨你么？你說的這方法雖然可行，卻不能跟今天這樣把膿瘡直接戳破了，誰知道以后那信真還會不會故態復萌？難道你還想做女菩薩不成？就算你想做女菩薩，可我看那滿院的和尚，心里面不也各有各的算計么。”

果然在人間，一尊佛也沒有呢。

可是，如果人間無佛，那自己來為父親祈愿，又有什么效果呢？

云惜內心咯噔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