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簡而勝繁
- 天下丹青
- 一苯正烴
- 2469字
- 2019-03-02 23:38:46
云惜不厭其煩,給晏懷安解釋了一大通。
其實晏懷安也不是真糊涂。只是他懶得摻和這種莫名其妙的小案子。上峰給他派發這種案子是讓他出來放放閑的,云惜倒好,整得比平時還要認真。
但晏懷安畢竟是官差,他可以云惜案件的偵破過程有漏洞,可以接受一個“民不舉官不究”的結果。但是如果有人故意愚弄,他還是得說道說道。
“你是說,信正和信遠兩人明明知道今天就要給壁畫上色,卻在昨晚把腳手架撤出,將笤帚留下。目的就是為了表演今天這么一出?”
云惜點頭。
晏懷安咬了咬牙,在半空比劃了一下拳頭。
連桌上的油燈都被他帶得猛烈一晃。
“這幫禿驢,欺人太甚!”
“你別著急!”云惜忙道,“但這并不是所有人都參與的表演。大部分人也都是被牽著鼻子走。其實有這么一出戲也好,只會讓我們真正的對手更快露出馬腳。”
晏懷安沉思起來。他好歹是個官差,也經手過那么多案子,很快就明白了云惜所指:“你是說那個大和尚,信真!”
“嗯。”
“原來如此。我一直看這廝不太正常。在這云摩寺,他似乎才是真正管事兒的。要說壁畫能不能成,自然得問掌權者的意見。那拙一就是個不得人心的玩偶罷了。難怪啊,云惜,難怪你剛才特意問信覺小和尚拙一和信真兩人聽到你崴腳不能離去時的反應,其實你早就懷疑——”
晏懷安又低頭看了看云惜微微腫起的腳踝,眉頭微皺:“云惜,你的腳其實是故意的。對吧?”
云惜笑起來。
“云惜!”晏懷安佯怒,“我真服你了!這可是真受傷啊!你受疼,我還擔心!”
“哎呀,好啦好啦!你關心我我自然知道。但我也關心你——”
“是嘛!”晏懷安兩眼冒紅心。
“——的案子呀!”
他眉毛一耷,不悅地撇撇嘴。
云惜切笑。旋即問:“你到底想不想破案?”
晏懷安夸張地嘆了口氣:“都到這份兒上了,我想不想要緊嗎?關鍵是你想不想對吧?”
云惜嘴角微勾:“那你告訴我,這次的案子,是誰去衙門報的?”
晏懷安不緊不慢從身上掏出那張衙門里的那張報案填單,他實在不是很能理解這報案人跟案情究竟有多大關系。他將那張被疊了又疊的紙展開來,順著墨跡看向報案人那里,眉頭一皺:“李保泰?”
這真是個……出人意料的名字。
“李保泰?”
云惜下意識就要湊過去看報案單,但晏懷安好歹沒忘公文管理的條例,連忙一縮,將那張紙收了回去。
“放心吧,雖然光線不佳,但我絕對不會看錯。李保泰。就這三個字。”
“李保泰?”云惜茫然,“是誰?”
晏懷安搖頭:“報官人人都可去報,如果不是要緊事,由文書填上事由等項,歸檔等待處理。這些日子來京里頭亂哄哄的,我們忙得不可開交。我先前也跟你說過了,要不是上峰看我這段時間累得慌,也不會把這個清閑的案子翻出來。”
說完大概是覺得“清閑”兩個字不合適,晏懷安便連忙改口:“當然咯,現在看來非但不清閑,這些和尚,可是出人意料的狡猾!”
“狡猾”其實也不至于。但這案子的確諸多疑點,一一有待解答。
就比如這個李保泰,到底是誰啊真是閑得慌,好端端管起這僻遠山寺的事情來了。
“會不會是香客什么的?”晏懷安分析,“寺廟都有香客。這也說得通:香客李保泰看到云摩寺出現這等咄咄怪事,于是出于好心,去官府報案。”
“可能性不大。”云惜分析,“你忘了之前拙一他們的態度?就是害怕這事兒給外頭知道,生怕抹黑了云摩寺的名譽,進而嚇跑了香客。而且,按照信真給我們透露的情況,云摩寺今非昔比,現在的香客多是京中權貴,如果是權貴到你們府衙報案,你的上峰會等閑之事?怕是早就親自帶人來查看情況了吧?”
云惜又道:“會是假名么?”
“不太可能。”晏懷安搖頭,“報案一般需要攜帶官府核發的戶籍文件。而且還得摁手印。這是為了防止惡意告發,或者冤案之類的事情,到時候好查找源頭。”
云惜頷首:“不是香客,也不是冒名,這寺廟之內,除了和尚又沒有別的……”
她突然明白過來,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哦”了一聲。
“你想到了什么?”晏懷安忙問。
“和尚。”
晏懷安眼神賊兮兮的:“你想和尚?”
云惜一撇嘴:“想你個大頭鬼——我是說,報案的人,呃也就是這個李保泰,是和尚。”
晏懷安眨巴著兩只大眼睛。
“哎呀,俗名,俗家名,出家前的用名。現在明白了吧?”
晏懷安長長地“哦”了一聲。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和尚又不是生下來就叫那些莫名其妙的名字的!李保泰,多接地氣!”
云惜點點頭:“而且我想,這個李保泰,現在應該就在云摩寺!”
目前來看,這個分析是最可能的。
“李保泰”身在云摩寺山門之內,所以才能對壁畫毀壞之事清清楚楚。他有心為寺里解決這樣一個麻煩,但是又擔心眾同門師兄弟不允,所以私自下山,用出家之前的俗家名去官府報了案。
這么說來,在信真和拙一之外,云摩寺還存在第三種“心思”。
這種心思,同樣是為了云摩寺的好:大概李保泰已經厭倦了大師兄和職事之間的紛爭纏斗,又對壁畫自毀心存疑懼,所以想要引入官府的力量,徹底解決此間所有矛盾。
情況越來越復雜了。但對于云惜來說,也變得越來越有趣。
因為對于辦案來說,復雜反而意味著簡單。
因為狀況越復雜,線索就越多。你能夠拼湊出來的真相也就越扎實。
這就跟畫畫一樣。小時候云惜學畫學到一定時候,不再貪圖簡單圖樣的易畫,而偏愛起復雜的內容。內容一復雜、一豐富,整個畫面就仿佛撐了起來,變得極為悅目。
但后來父親很快便批評了她:“你這是在逃避。你之所以喜歡豐富的內容,只是因為它們共存起來,給人一種繁復的印象,從而遮住了你落筆的缺陷。如果你把畫作中的細節、小處拿出來,你就會發現,其實在局部的技巧上,你犯了很多錯誤。”
大道至簡,大音希聲。父親用一輩子的丹青傳授了云惜這樣的經驗。不過對于那個時期的她來說,復雜,意味著有跡可循,意味著可以用奪人眼目的鋪排來掩蓋某些缺陷和不足。
斑駁的色彩堆砌起來,很容易換得看官的一個“好”字。而水墨,則只有一黑一白。用這僅有的兩種顏色勾勒出深遠的意境,顯然是更高層次的畫技。
現在的局面就是如此。如果沒有新的線索、新的矛盾暴露出來,云惜簡直都不知道應該如何下手。
多謝這個“李保泰”,給這次的案子開辟了新局面。
“你準備怎么調查?”晏懷安問。
“調查什么?”
“這個李保泰的身份。”
“無需調查,其實,我多少已經有點兒眉目了。”
晏懷安驚異起來:“啊,是誰?你快告訴我!”
云惜歪了歪腦袋,朱唇微動,狡黠一笑:“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