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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卷一(15)

[76]在我們回寓所的路上,我們兩人都默然無語。過了半晌,斯特拉普嘆了口氣,聲調極為凄厲。他嘆過氣,接著說道,我們趕豬上集,作的這樁買賣可真不錯!我聽了他的話也不答言,他又接著說道:“但愿上帝把我們從這地方送走吧!我們到倫敦總共不過四十八小時,倒碰見了四萬八千樁倒霉的事兒。人家笑我們,罵我們,沖撞我們,在我們頭上撒尿,臨了還把我們的錢給剝光了,我看再呆下去,非把我們的皮剝了不可。不錯,破財的事情,原怪我們自己太傻。所羅門說過‘把傻子放在臼里搗爛,他也不會變聰明。’唉,上帝,一兩智慧勝似一斤黃金啊!”我這時因為輸了錢,正在氣頭上,又因為他連一個錢都不肯借我,讓我撈本,更是氣惱,他偏偏要在這時來虎口捋須,我便轉過身來,聲色俱厲地問他道:“你管誰叫傻子?”他從來沒有見我用這么嚴厲的臉色對待過他,瞪著眼睛望了我半天,才慌慌張張說道:“傻子!我沒有叫誰傻子,我說我自己是傻子,我們兩個人之中要算我最傻了,我盡為別人的倒霉事耽心,還不傻嗎?總而言之,智者千慮,也還必有一失呢。”他說完,一直到寓所,我倆都沉默無語。到了寓所,我心中難過萬分,一頭倒在床上,寧死也不愿向斯特拉普或其他任何人來求救。但是斯特拉普了解我的脾氣,見我處境悲慘,他的心也碎了。過了片刻,他走到我床邊,把一個牛皮錢袋塞在我手里,流下淚來,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過你那種想頭是我所不齒的。這口袋里是我全部家當,拿去吧,先花著,也許不等你花完,我又有錢給你了。即便沒有,我愿意為你去討,為你去偷,跟你一道流浪到天涯地角,跟你一塊兒挨餓,我雖然是窮鞋匠的兒子,我決不虧負朋友。”斯特拉普這窮漢居然如此慷慨,使我極為感動,不由得落下淚來,兩人相對而泣。過了半晌,我打開錢袋一檢查,其中有半個幾尼的錢幣兩枚,還有半克郎的錢幣一枚。我便要把這錢都還給他,并說他比我更缺錢用;但是他死也不肯收回,說是讓我管著這筆錢,他要用就向我拿,這樣才比較合適得體,因為我是上等人出身,不應該在金錢上受他節制。

我們兩個推讓了半天,心情也比較平和了,這才把我們的遭遇告知了房主人,只是把賭博輸錢、幾乎囊空如洗一節,瞞過不提。他一聽馬上說,我們大大受騙了,那兩個騙子乃是串通一氣的。那個很有禮貌、很老實、很友好、很近人情的家伙對我們很客氣,但實在他是個專門假意丟荷包的流氓,他的行業就是靠丟荷包引人上鉤,然后把人引到他常去的酒館,在酒館里總有一兩個同黨在伺候著,專等他把老羊趕來,就動手剝皮。說到這里,這位好心的房主人又敘述了許多故事,說有些人如何被這伙惡棍所引誘、欺騙、掠奪,有的還挨打,甚至被他們謀害。人類之中居然有這種騙人的壞蛋,真令我覺得有些惘然。而斯特拉普則竟然額手望天,禱告上帝把他從這種罪惡的地方解救出來,他認為倫敦簡直是魔鬼的王國。房主人又好奇地問我們,克林哲先生是怎樣接待我們的,我們便把詳情告訴了他,他搖搖頭,說我們走的路子不對頭,他說你要和[77]辦事,不送賄賂,就休想辦得成;議員的仆人也往往傳染上主人的毛病,上頭替人辦事要錢,他也希望人家給他點錢,才肯替人家行個方便呢。他因此建議,下次我若想見議員,應當先塞給門房一個先令,否則我休想有機會把信交到議員手里。因此第二天清早,克林哲先生家的大門一開,我立刻把一個先令塞進門房手里,同時對他說,我有一封信要交給他家主人。果然我的慷慨行為產生了良好的效果,那家伙立刻把我請了進去,把信從我手里拿去,叫我在一個形似甬道之類的地方等候回復。我在那里站著等了三刻鐘的工夫,見到許多我過去在蘇格蘭認識的青年人在這里來來往往,出入于克林哲先生的客廳,看他們那副神氣,儼然是慣常出入于這種地方的。我呢,卻站在這陰冷的去處,瑟縮一團,背轉臉去,不愿意讓他們看到我的落魄情景。等了半天,才見克林哲先生出來送一位青年客人。這位客人不是別人,正是小鄉紳葛奇,穿了一身非常華麗的衣服。克林哲先生與他握手告別,并說今晚專候他來便餐。克林哲先生回過身來,看見了我,問我有何貴干。我告訴他,我便是持克拉布先生介紹信來求見的人,他便裝模作樣地回憶我的姓名,佯稱想不起來了,說是讓他再去看看那封信再說。我為了免得他麻煩,便對他說,我的名字叫藍登。他一聽便又說道:“可不是,可不是,藍登,藍登,藍登—對了,我記得有這樣一個名字的。”其實他豈有不記得之理呢?當初這位克林哲先生原是我祖父的仆人,我祖父出門的時候,他時常騎著馬在前面押行李。他說道:“呣,你想要在軍艦上當一名軍醫助手。”我深深鞠了一躬說,正是。他又說道:“我看要弄得一張準許證很困難,海軍部里已經去了好多蘇格蘭軍醫,象一窩蜂似的,都想候空補缺,那些管事的官員生怕被這群人五馬分尸,當真把警察請來了。不過,有幾條船上倒是不久就要委派,等到那時再看有無辦法吧。”他說完就走了。我看他對我和對葛奇截然兩副態度,感到無比氣惱;我本來以為我家對他有過恩典,他一定很愿意借此機會報答,不料他當了議員,竟如暴發戶一般驕傲起來,真是卑鄙。

我回到寓所,聽說斯特拉普的事情成功了,又驚又喜,這事是由他的朋友,也即那位塾師介紹的。雇用他的是附近一家假發制造商,供吃供住,此外每禮拜還有五先令工資。我照舊每天到克林哲家去請早安,兩個禮拜以來,天天如此。在克林哲家里我認識了一位青年同鄉,也是學醫的,他也靠克林哲替他介紹職業呢。但是克林哲主仆待他比待我要尊敬得多:仆人常常把他領到一間客座,里面有壁火,專供一些上流人物等待接見時取暖之用。我因為衣服穿得不講究,從來沒有允許我進入這奧秘的去處,只讓我站在冰冷的甬道里,凍得我直呵手指;好容易等到克林哲先生出來送客,才能找到機會和他談話。一日,我正在充分利用這樣一次談話的機會,忽然仆人引來一人,克林哲先生一見此人,馬上跑過去一躬到地,向他施了一禮,然后又和他握手,極其熱烈親密,口口聲聲叫他好朋友,又很關心地問候斯太臺普[78]夫人和小姐們的起居,然后他又向他嘁嘁喳喳說了一會話,我側耳聽到他幾次著重地提到“榮譽”二字,最后他把我介紹給此人,告訴我以后要仰仗他指教幫助;又把他的住址告我知道,然后把我送到大門口,對我說,“以后不必屈駕到舍下來了,斯太臺普先生會替你張羅職業的”等等。正在這時,另外那位謀事的蘇格蘭青年也隨我出來,把克林哲先生對我說的話都聽在耳里了;我這時已到街上,他趕上我,客客氣氣招呼我。他這般招呼我,我實在感到榮幸,因為他可算得上一表人物哪,身穿藍色大衣,配的是金紐扣,里面是綠緞子馬甲,鑲著金邊,下面是黑絲絨褲子,白色絲襪,鞋上一對銀鞋扣,頭上戴的是金色花邊帽,“斯本塞”式的假發,腰佩一把銀柄寶劍,手持一根云紋手杖。他對我說:“我看你樣子,象是剛從蘇格蘭來的。請問你找克林哲先生有何貴干?我想恐怕也不是什么秘密吧,我也許能夠給你出點有用的主意,也未可知。我曾在一條七十尊炮的軍艦上當過軍醫的二副,所以頗有些閱歷。”我毫不遲疑,把我的情況向他說明,他一聽連連搖頭,對我說,一年前他和我今天的處境,可以說是大同小異;克林哲也對他許過愿,他就一直等克林哲兌現,等來等去,他攜帶的一筆相當數目的現款都花光了,能借的債也都借了,事情還是沒有下落。他便寫信回家,請家里再寄些錢來接濟他,回信非但無錢,而且把他責備了一通,諸如懶惰、浪蕩子之類字眼都罵到了。他在海軍部等候準許證等了好幾個月,沒有下文,只得典當一些衣物,當了些錢,賄賂部里的秘書先生,果然準許證馬上就發了下來,雖然當天他還說沒有缺額呢。他上了船,待了九個月;九個月后,船上的委任狀撤銷了,船上的人員可在明天到寬街去領取遣散費。同時他已和家人和解,家人責成他必須經常到克林哲先生家去請安,因為克林哲曾寫信給他家里說,他的準許證全靠他的力量才弄得的。他遵照家人囑咐,每天早上來克林哲家請安(這一點我已親眼看到),雖然如此,他仍認為克林哲是個最無恥的流氓。最后他問我可曾通過了軍醫處沒有,我回答說,非通過軍醫處不可嗎?我連知道都不知道。他大叫道:“非要不可!我的天,我的天!看樣子我非得教導你一番不可了。跟我來,待我把這件事的情況跟你談談。”說著,他把我帶到一家酒館,叫了些啤酒、面包、酪干做早餐;我們一面坐著吃,他便對我說道,我必須先到海軍部,遞一張呈文給部里的委員會,請求它替我發一份指令給軍醫處,叫軍醫處給我一次考試,審查一下我的醫術;軍醫處各軍醫進行考查之后,即寫一封鑒定信給人事官,密封后交給我,由我持交海軍部委員會秘書,秘書即當面拆開,向我宣讀信上內容。如系及格,那我就必須立刻設法預備一筆款項。三級二副的資格審查書是十三先令,準許證不在此內;準許證的價錢是半幾尼半克郎,此外還要送秘書一份禮物,合三鎊十二先令。我一聽這筆帳,簡直象晴天霹靂,我全部財產總共不過十二先令啊。我謝過他給我的這番報導和指示之后,又把我的貧困情況對他說了,他便安慰我,叫我不要沮喪,他說他很愿和我交朋友,一切問題愿意幫我解決。目前他的錢都已用罄,不過明后天他一定會得到一大筆遣散費,那時他一定借我一部分以應我迫切需要。他那樣坦白,使我很高興,我立刻掏出我的錢袋,當著他的面把袋里的錢都倒出來,請他隨意拿些,權充零用之需,等他領到了自己的錢再說。我再三敦勸,他才勉強拿了五先令,并對我說,他實在是懶得到城里去,否則他是隨時可以要取多少錢就取多少錢的;不過他既然遇見了我,那就不妨拖到明天再進城去吧。他還約我明天一道進城,他一定要指點我如何獨立進行謀事,不必再看克林哲那流氓的眼色,更不必看那狗屁裁縫的眼色了。他說他聽見克林哲把我的事轉給那裁縫的。我說:“什么!斯太臺普先生難道是裁縫嗎?”他回答道:“我告訴你吧,正是個裁縫。而且我看他為你效命的分兒比起那位議員先生為你效命的分兒還多些呢。他特別愛談政治和有關政治的怪論,你只要愿意跟他談,我想你跟他愛賒多少套好衣服都不成問題。”我對他說,我對政治和有關政治的怪論都是一竅不通;此外,克林哲待我的態度非常使我生氣,我是決定從此不登他的門了。我們兩人又談論了半天,方始分手,臨別之前約好明天還在老地方會面,然后一同進城。我馬上去找斯特拉普,把當天所遇的事一件一件都告訴他知道,他聽我唐突把錢借給一個素昧生平的人,很不以為然,何況我們已經有好幾次因為以貌相人而受人欺騙了。“不過,”他說,“如果你能斷定他是蘇格蘭人,我想你是不致受騙的。”

第十六節

新友失約—我獨自前往海軍部—在部里遇見一人,我向他請教,他給我幫助與指導—寫呈文給委員會—委員會致文軍醫處—獲悉前遇紈袴兒的姓名與為人,并將他尋著—他將他的愛情私事告我知道—求我典當襯衣供他進行戀愛—我借給他的錢失而復得—斯特拉普對此事所發怪論—斯特拉普的虛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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