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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卷一(11)

貨車隨即停住,喬義落下梯子,斯特拉普背著我們兩人的行李,因此讓他先上。他剛鉆進車里,忽聽耳邊有人大叫道:“不要惹老子生氣!車子里不準再上客人了。”斯特拉普一聽有人這樣喊叫,立時慌了手腳。那聲音這般洪亮,我們兩個都以為車上一定坐著個大妖怪呢。斯特拉普連忙又退了下來,臉嚇得象一張白紙一樣。喬義見我們那副吃驚的樣子,對著車子里冷笑一聲,喊道:“娘的,你這軍官,你為啥不讓俺窮趕車的多掙一文錢?好了,好了,小伙子,上來吧,上來吧;甭管那軍官。俺都不怕他。”斯特拉普聽了,膽子還不夠壯,還不敢上車,因此我只得去試一試,盡管我心里也卜冬卜冬直跳。我剛一上車,那人又大吼起來,就象遠處隆隆的雷聲。他罵道:“活見鬼,你敢上來,看我不揍你一頓才怪!”我不理睬,照舊爬了進去,說也湊巧,在稻草堆上找到一席空地,立刻予以占領,在漆黑之中也分辨不出車上客人的面貌。斯特拉普背著行李隨后跟了上來,他碰巧想要坐在對面,方要落坐,車子忽然顛簸一下,他一頭正好撞在軍官的肚子上,那軍官就象風箱開了口,大吼一聲,煞是怕人,他喊道:“我的刀呢?殺死你這王八!”斯特拉普一聽,嚇得直躥起來,一交撞倒在我身上,來勢兇猛,我以為阿那克[52]的兒子壓下來了,存心要把我壓死呢。這時忽然有一女子聲音喊道:“唉喲!怎么回事啊?我的好人兒。”那軍官回答道:“還問怎么回事!媽的!那蘇格蘭人一撞,把我肚腸都擠成薄餅了。”斯特拉普藏在我身后直抖,聽見這話趕忙向他賠不是,直怪車子顛得太厲害,才把他撞了。方才開口的女人接著又說道:“唉,好人哪,這都是我們自己的不是,我們受這種罪,只有怪我們自己。老天爺待我總算不錯,我以前出門從來沒有坐過這種倒霉車。約翰老爺跟太太如果知道我們這會兒受這么大的罪,今天晚上定愁得睡不著覺呢。悔不該沒坐四輪轎車;他們準得怪我們。”軍官回答道:“算了,算了,好人兒;這會兒犯愁也白費,笑一笑就過去了。我希望你身體不要吃虧才好。等我跟老爺坐上法國驛車,我一定把我們這一路的驚險告訴他,好讓他樂一樂。”我聽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心想他們不定是多么不得了的人物呢,因此不敢搭腔。我還沒有想完,便又聽見一個女子說道:“天下有些人總愛擺出一副神氣,真叫多余,比我們車上出身更好的人也都坐過貨車。就說我們車上也有人坐過四匹馬的四輪大轎車,后邊站三個跟班的,也沒把它當回子事,逢人就說。坐過又怎樣呢?我們這會兒不是都坐著貨車么?不是都平等了么?既然如此,我們大家何妨和和氣氣、高高興興的呢?埃薩克,[53]你說對不對?我這建議好不好,你這癡心的小流氓?說話呀,你這十足的老淫棍!你在想什么要命的債務事呢?你又在盤算什么抵押呢?埃薩克,你若不改過自新,重新作人,老老實實、正正派派過日子,我決不再和你相好了。這且不說,先親我一下吧,你這老不正經的。”這番話說完了,跟著就聽見咂地一聲,很是響亮,那位名叫埃薩克的人立時活躍起來,他如醉如癡,略帶抖顫的音調,叫道:“好個浪貨,你若再不算是個淘氣的丫頭,別人欠我的款子我愿一筆勾銷,嘻嘻嘻!”這一陣笑卻勾起了他的咳嗽,咳得差一點沒有把這放高利貸的給嗆死(他以放高利貸為業,這是我們后來聽說的)。約莫在這時候,我睡了一小忽,睡得很香,一覺醒來已到客棧,該投宿了。我下了貨車,才有機會看看其余乘車的客人是怎樣的人。他們魚貫走進了客店。第一位進來的是個姑娘,手腳靈快,有些輕佻,年紀二十歲上下,頭上戴的不是沒邊的小帽,卻是一頂銀色花邊的帽子,身穿一件出門騎馬用的天藍色羊毛外罩,鑲了一圈已經發烏的銀邊,手里還拿著一根馬鞭。后面跟著一位跛腳的老頭子,頭戴一頂羊毛睡帽,帽帶扣在下巴底下,睡帽上面歪戴著一頂寬邊大帽;身上披著一件帶領的破舊藍外套,外套里面穿著一件茶色大衣,大衣里面穿著一件露了線的上衣帶馬甲,后來我們仔細一看,見他里面還穿了一件骯臟的法蘭絨短衣。他眼窩深陷,眼圈上糊滿了象樹膠樣的膿水,一張臉干癟得總有上千條皺紋;牙床禿了,一顆牙齒都沒有,鼻子尖尖的,向下搭拉著,下巴又尖又翹,他一嚼東西一說話,鼻尖和下巴就一張一閉,活象一把鉗子;他手里拄著一根象牙柄的手杖;他那副樣子作為寒冬、饑餓、貪婪的象征,那是再恰當不過的了。但是我見了那位軍官,卻是吃了一驚,他是又瘦又小,年紀約莫有四十歲,一張臉又長又干癟,很象一條大馬猴,上半截臉上長著一對灰色的小眼睛。頭上是天生的頭發,編成一條辮子,一直拖到屁股后頭。他的頭發養得這么長,所以頭頂就光禿無毛,他偶爾脫帽便露出他那光禿禿的頭頂來,他那頂帽子的大小和歪戴的方式就跟皮斯托爾[54]的帽子差不多。這位軍官把大衣脫下,我看見他的身材,真是與眾不同,不由得吃了一驚。此人身高五呎三吋,一張臉跟那又細又長的脖子倒占了十六吋,大腿不過六吋長,兩條小腿就象紡線軸,又象一對鼓槌,有兩尺半長,其余的部分是身子,身子也不象是個身子,叫人看著倒象是頭部的延展似的。所以他給人的總的印象象是直立的蜘蛛,又象是直立的蚱蜢,也可以說是“但聞其聲,不見其人”。他穿的上衣即通常所謂熊皮上衣,下擺有半呎寬,里面穿一件輕騎兵馬甲,大紅褲子包住半截大腿,一雙羊毛襪,快提到大腿根了;鞋上鑲著木頭跟,至少兩吋高,一手拿一把劍,長短和他自己差不多,一手攙著他的夫人。這位夫人年紀和他相仿佛,當年的風韻,還留下了幾許的殘跡,但是擺著一副假模假樣的神氣,卻很可笑,我當時如果閱歷較深,不難看透她不過是伺候貴婦人的女仆,卻在裝腔作勢,婢學夫人。我們這一伙人都擠到廚房,那位軍官(他名叫魏澤爾)[55]就要定一間有火的房間給自己和夫人住,并且還交代店家,他們兩個要單開飯。店家回答說,小店沒有單獨房間;至于單獨開飯,他已把全車客人的飯一律準備停當,無分尊卑,軍官若能跟其余客人說通,只要他們答應他單開,店家自己一定聽便。店家話未說完,我們都表示反對。另外那位女客,名叫珍妮小姐,說道,如果魏澤爾先生暨夫人打算單獨開飯,那就請他們等我們吃完了再吃罷。魏澤爾一聽這樣的倡議,登時擺出軍官架子,皺起眉頭,威勢逼人,卻是一語不發,而他那位同槽的配偶,卻把鼻子向上一挑,表示非常不齒,嘴里不干不凈地說了些“畜生長畜生短”的話。這話卻叫珍妮小姐聽見了,邁步走到她面前說道:“我的好娘姨,別亂罵人哪。你叫誰畜生?告訴你,我們不象你,我們不是畜生,我們不是偷錢的賊,我們也不是高等婊子。”軍官一聽,打斷了她的話頭,說道:“小姐,別說這該死的話,你這是什么意思?”珍妮小姐回答道:“先生,你才該死呢,是誰把你封作軍官的?你這下賤的、舔碟子的、拉纖的、給主子卷頭發的奴才!要死嘍!象你這種人卻當了軍官,難怪今天軍隊落到這么好的地步!怎么,你當我不認得你嗎?你跟你那位賢內助,我是久仰的了。她是被主子丟出來的小老婆,你這禿子是你主子的貼身當差,天生是一個槽兒的馬。”魏澤爾大叫道:“小姐,你是要死要活?你怎么誹謗起我內人的人格來了!你這不得好死的人,全英國有誰敢對我說這種話?誰敢說,我剝他的皮,把他剝成一塊一塊的!老子一生氣,他別想活命!我把他的肝挖出來當晚飯吃!”他說著,把佩刀抽出了鞘,揮刀威嚇,把個斯特拉普嚇得什么似的。珍妮卻滿不在乎,對著他彈了個榧子,對他說,她才不在乎他發脾氣呢。大家正在爭吵,貨車主人來到了店中,得知大家為何爭吵,怕軍官和夫人當真生氣,不坐車了,便想盡辦法從中調停,最后他總算調停成功,我們大家才都坐下來一同吃了晚飯。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店家引我們各自歸房。那放高利貸的老頭兒,還有斯特拉普和我,住一間房;軍官夫婦和珍妮小姐住一間房。到了半夜,斯特拉普忽然肚子痛,出去大解,回來的時候走錯了房門,走進了魏澤爾的房間,毫不猶豫就睡到了魏澤爾老婆床上,魏澤爾老婆睡得正香,魏澤爾這時正巧在屋子角落上摸索有無空罐子好小解,因為他自己的便壺漏了。他小解完畢,便爬回自己床上;斯特拉普剛剛進來,他未曾看見。他只是伸手往床上摸,這一摸不要緊,卻摸著一頭硬頭發,戴著一頂布睡帽,他馬上認為自己走錯了,走到了珍妮小姐床上來了,方才摸著的頭乃是珍妮小姐私定幽會的情郎。他滿心以為準是如此,心想自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干這種淫奔的勾當,一氣之下,拿起方才撒滿的罐子全倒在剃頭匠斯特拉普和自己老婆的頭上,斯特拉普大吃一驚,軍官老婆也頓時給澆醒,大聲喊叫,很是凄苦,不但把個丈夫嚇得不知所措,也把斯特拉普嚇得魂靈出了竅,以為是鬧鬼了;偏偏這時魏澤爾盛怒之下又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罵不絕口,逼問他怎敢斗膽來強奸他人的妻子。可憐斯特拉普竟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迸出了這樣一句:“上帝作證,我實在沒有奸污她。”魏澤爾太太覺得自己落到這么狼狽的境地,都是因為丈夫太冒失,氣極了,從床底下摸出鞋子,拿鞋跟只管往丈夫的禿頭上鑿,鑿得他直喊:“殺人嘍!”她也喊道:“我得教訓教訓你,看你再把尿盆往我頭上倒,你這三尺短命的烏龜王八。瞧你這柴火棍的樣兒,你還吃醋呢?我瞧得起你才讓你跟我睡覺,難道我喜歡你醋勁大嗎?你呀,你簡直是根一點勁兒都沒有的干樹枝子!”貨車主人和我聽見有人吵鬧,也都走到屋門口,里邊說的話都聽見了,心里暗自高興。正聽著,忽聽珍妮小姐高聲大叫,我們大吃一驚。她叫道:“強奸人了,殺人嘍,強奸人了!你這下賤種子,老臟混蛋,你要葬送我這條清白的身子嗎?你這老山羊,[56]我不報仇才怪!決不饒你。救命呀,看老天爺的面子,救命呀!他要強奸我啦,他要把我毀了!救命呀!”店里幾位伙計聽見喊救命,連忙拿著燈火跑上樓來,還順手帶了幾件武器。燈火一到,屋里的情景引得我們個個想笑。只見那位軍官站在角落里,只穿一件襯衣,早已撕扯得稀爛,站著直在瑟縮,臉上也讓老婆抓得東一道西一條,其狀可憫。他老婆早把床罩披在身上,坐在床沿上抽噎。在房間的另外一頭,放印子錢的老頭子,四肢張開,匍伏在珍妮小姐的床上,他穿一件襯衫,襯衫外面披了一件法蘭絨上衣,下面露出一雙又黃又瘦的腿,珍妮小姐兩手緊緊揪住他的耳朵,對著他不絕口地罵。我們問她是怎么回事,她裝出流淚哭泣的樣子對我說道,她只怕在睡著的時候已經被那不干好事的老流氓給糟蹋了,她還請我們記住今晚所見的情況,將來告他的時候,還想請我們作見證呢。那倒霉老頭子嚇得象是比死人只多一口氣了,苦苦求她撒手,不料她剛一答應他的哀求,他頓時罵她不是好女人,是魔鬼化身,并說是她先勾引他,把他孽火勾引起來了,這會子又反咬一口。他還說:“你這小妖精,你明知道是你自己布下了迷魂陣,把我勾進去的。你別想成功,我自己去吊死,你也別想打我這兒騙走半個銅板。”說著他一路哼哼唧唧爬回自己床上睡覺去了。我們這才走到軍官跟前,他對我們說道:“各位,這件事一定是出了差錯了,我不知道是誰跟我開玩笑,我決不饒他。我想準是那扛著行李包的蘇格蘭人,我明天不把他弄死就不姓魏。我的好人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不是;你也該明白,我怎么能叫你吃虧呢?”她嘆了一口氣,回答說:“你愿意不愿意我吃虧,我不敢說,不過我敢說我這回吃的苦差點沒把我氣死過去。”最后他倆又復言歸于好。夫人的床已經泛濫成災,眾人請她權與珍妮小姐共榻一宿,貨車主人把魏澤爾請去同睡。我回到床上,發覺斯特拉普已經躺在床上嚇得象個死人。原來軍官夫婦正在爭吵的時候,他趁著黑暗偷偷溜回來了。

第十二節

軍官魏澤爾向斯特拉普挑戰,斯特拉普敬謝不敏—魏澤爾和我發生糾葛—放高利貸的老頭兒愿出五幾尼請珍妮小姐放過他—我們險些吃不著飯—魏澤爾、珍妮、喬義等人當時的行為—魏澤爾暨夫人的身世—考驗魏澤爾的膽量—埃薩克開了魏澤爾一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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