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中考很快來了。在林河的訓練之下，顧知竟然有時也能跑到三分十秒，這實在太令人振奮鼓舞了。

但到了考試的時候，顧知心里還是有點小緊張。

男生先測，女生隨后。顧知在操場圍欄邊做熱身運動。發令槍響，她抬起頭，看見男生們都像英勇的獵豹飛竄而出，步子大得瀟灑，穩健而迅速。但畢竟體育中考不是運動會比賽，犯不著為它拼死拼活，因此林河一開始并沒有竄到前面去。

一圈下來，前面的男生都有支撐不住了，中間的男生開始發力，林河也跑到前三里去。誰也沒有放慢速度，保持著自己原有的節奏。

突然，只聽有人大吼一聲，猛然發力，閉著眼皺著臉往前沖。也許是這聲大吼激勵了大家，大家紛紛拿出殘存的一點力氣都準備來一場沖刺。

顧知覺得林河很輕松。至少他臉上一點也不猙獰。林河加快步伐，穩穩超過第二名，再超過第一名，保持節奏地跑了一百多米。像是想起來什么，他轉頭看了一眼，突然放慢了步伐，似乎是在等誰。

后面的人很快一個又一個又超過了林河，林河還是不著急。落到了中部，他回頭終于看見了楊徐。他朝楊徐喊了一聲，迅速轉頭加快了步伐。楊徐本來已經有點堅持不住了，見到林河后，咬咬牙竟然提高了速度跟了上去。林河帶著楊徐一路不要命般地往前狂奔，最后雖然沒有跑到第一，但這項拿下滿分還是沒有問題。

林河來這一出，不僅帶上了楊徐，中部很多男生都咬牙跟著林河向前狂奔，因此這一波的整體成績都非常好。體育老師還特地過來慰問了一下林河。林河接過他手中的飲料，嬉笑了兩句，沒客氣。

接下來就是顧知跑。她還是太緊張了。平時訓練的時候都好好的，這時候看到跑道心里就開始發虛，腿腳就開始發軟。

她下意識向林河投去求救的目光，林河看見，便悄悄翻了圍欄到了操場里面，假裝是參加別的項目的同學。他用肢體語言示意：別怕，不行了，我就陪你跑。

顧知心里突然有了點底氣。這將近一個月的訓練絕對不能白費。這是她和林河一起付出的努力。

那些被夕陽鍍上金色的傍晚時光，那些汗水，那些焦躁，那些鼓勵，以及那些在老嬸子米粉店里的快樂相處，都不是用來懷念的，而是為了這一天。

顧知心里默念林河曾經說過的注意點。呼吸，步幅，策略。一聲令響，如鹿竄出。

林河看著顧知的身影，目不轉睛。

顧知很穩。一圈下來，還緊緊跟著前面的同學，只是呼吸有點亂，胸口也有些發疼。林河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顧知，加油。”

顧知突然產生一種沖動。她想要加速，想要挑戰，想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沖動之所以叫沖動，是因為它給人勇氣去不需要任何理由地做一件事。不在意后果，不在意代價，只是此時此刻的痛快淋漓。

她刻意去忘卻疼痛和不適，去感受涼風卷過耳廓，想象自己每一步都踩在七彩的云朵上。呼吸的微痛和這種踏風的歡暢交織融合，顧知想：痛快，真痛快。一個、兩個，她超越了她們，沖到了前面。

終點！

她沒有立刻停下腳步，而是順著慣性繼續向前。林河到她身邊，問：“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顧知喘著氣，轉頭笑，眼眸中流光熠熠。“天哪，林河。跑步真是太快樂了。”

林河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突然很想吃蘋果。他說：“是的。以后有煩惱，跑跑步心里會好很多的。”

顧知說：“那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煩惱，一直跑，會不會跑成全國冠軍啊？”林河說：“烏龜不辦全國跑步比賽。”

顧知大笑。笑聲撞到了圍墻，碎成了林河肩上的陽光。

“謝謝你啊，林河。”

林河搖搖頭，只是笑，笑中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天他去找小艷阿姨，遠遠看見她在寫信。他走近，無心一瞥，發現開頭是那樣熟悉的字跡：“親愛的小河”。

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良心尚存”的拋夫棄子的母親，從來就只有撒謊善良的小艷阿姨。

他對小艷阿姨的情感一直是很復雜的。如果不是為了那些信，他很少會到她那里去。那里有個漂亮女人，是孩童時期給他香軟懷抱的女人。那里也有很多男人，不作停留，形形色色的男人。

她有時是個被生活壓迫、拋棄的可憐女人，有時是個自怨自艾、自甘墮落的刻薄女人。無論是哪一個，林河都不想靠近。

他常常思考媽媽的味道，但它一定不是廉價的洗發水和脂粉混合在一起、渾濁的而黏膩的香味。

可林河撥開這繚繞的香氣發現的，竟然正是“媽媽”二字。

林河無意撞破了這十幾年的秘密，漂亮女人于是沉默停筆。她不做聲抽完了一整支煙，抬眼說：“我等了你爸爸十二年，但你和你爸都不喜歡我。彪哥說要娶我，我不信。不過我想，我是該走了。”

小艷美發關門了，顧知沒有機會去理發了。路過的時候，她跟林河感嘆，爬山虎已經覆滿了墻，連字都看不清楚了。林河看向走過那么多次的路，卻發現這樣陌生。但那些仍可記起的東西，都是美麗的。

那些糖果，那些問候，那些許諾。盡管都伴隨著用來掩飾的不漂亮的話。但這些掩飾才是真正的謊言，那些文字其實都是真的。

顧知說，不如跑步吧，什么都可以被拋到腦后，迎接我們的只有新的未來。

風灌進他的胸膛肺腑。

他想：是的，順著時間往前跑吧，被珍愛的、被欺瞞的、被舍棄的，每個人都有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