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徐和林河在小學二年級認識。

顧知一直覺得楊徐和林河的關系很奇妙。林河一直在保護楊徐，像保護親弟弟那樣。而楊徐則是把林河當作大哥，唯命是從，維護至極。

楊徐小時候頭上長過黃癬。后來疤痕一直留著，再也沒長出頭發。丑陋的頭皮，怯懦的心靈。黑黑小小的人兒沉默寡言，學習差，陰郁，其貌不揚，帶著怪怪的帽子，加起來就是：“楊徐丑八怪”。

最天真也最殘忍的孩子們毫無顧慮地大聲喊叫著：丑八怪！楊徐，你是丑八怪！

在塑造自我形象的關鍵時期，這個世界和楊徐自己告訴他：楊徐是丑八怪，沒人喜歡的丑八怪！

楊徐沒有林河那么有膽量，那么狠。他被世界遺忘，在角落偶爾自娛自樂，大部分時候自暴自棄。林河的出現，讓他覺得突然有了伙伴。

同樣臟兮兮不那么體面的小男孩兒。成績不好。黑黝黝，不夠粉嫩好看。

可他們的相遇不是林河踏入這片潮濕陰暗的角落，而是林河把楊徐從角落里拉出來，在陽光下面調皮搗蛋被人討厭。林河說：“他們都說我們調皮搗蛋討厭死了，那就調皮搗蛋到底唄?！?

楊徐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說這番話的時候，林河也流著鼻涕，但是就是從背后散出了金光。楊徐想，這個大哥認了不虧。

盡管如此，大多數時候楊徐也是沉默的，蜷縮的。不夠大方，不夠果敢，怯懦著、后退著。

那次暴怒的英語老師掀翻他的帽子，只有林河為他撞開所有惡意的目光，就連他自己也只會狼狽低頭。那些眼光，他都知道是什么樣。

林河那次很生氣，問：“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每次就只會像個縮頭烏龜！”

楊徐紅著眼第一次大聲吼了林河，說：“沒錯，我就是縮頭烏龜！這些癩巴巴的東西又不是長在你的頭上！”

林河盯著他，眼里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走了。

一定很失望吧。

楊徐倚在陽臺上看操場。林河在那里跑步，一圈又一圈。

他正出神，突然感覺身邊多了個人。是剛從辦公室拿作業的顧知。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最近顧知和林河突然關系變得不錯。林河也比平時開心了不少，只有楊徐自己孤零零。

楊徐壓低帽子，看向別處。

顧知說：“你和林河吵架了？”楊徐說：“你管的真寬?！?

顧知說：“沒有誰能永遠陪著誰。日后的路都要自己走，總要自己學會點什么?！?

楊徐詫異地看著顧知。她說：“林河說的?！?

“楊徐，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點。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幸看到別人的閃光點。那的確是一種遺憾，但不該是你的?！?

那天又是背書的政治晚自習。由于頻繁的考試，教室里已經直接固定成為單人單座了。老師安排前后桌互相負責。在顧知的監督下，林河磕磕巴巴地背完了書。

顧知問：“你小時候是怎么認識楊徐的呢？”

林河從“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講義里抬起頭，皺著眉回憶。

那時候，奶奶還在，林河還能得到一份柔柔的愛。奶奶對他說：“小河，世界上的人其實都是一樣的，丑的美的，說到底就是一個殼子，里面裝什么才重要。殼子會舊，會老，但里面美好的東西啊，越來越多，越來越有味道。”

林河在奶奶的蒲扇底下睡著了，朦朦朧朧之間記在腦子里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特殊的味道。

那年他環顧教室，只覺得楊徐最有意思，很想知道楊徐是什么味道的。

顧知心慧，三言兩語中揣度出了奶奶當時真正所言。她笑著問：“那么楊徐是什么味道的？”

林河心有余悸地說：“藥味。多虧楊徐，我會認好多藥材，中年都不怕脫發了?！?

他說：“不過，這些藥把我熏得挺健康的。細細一想，跟楊徐玩，好處多著呢。”顧知笑著，她知道不遠處的楊徐一定也能聽到。

后來的后來，顧知又再問起此事，要林河認真作答。

林河想了想，說，楊徐是小草的味道，老狗是陽光曬過的老棉被的味道，孟子嘉是微銹的鐵的味道。

顧知問，那我呢，我是什么味道的？

林河笑了笑，說，我怎么知道。

就像仰望星空時迎面來的一陣微風，它曾經走過世界上最美的藍海綠樹花叢。它是什么味道的？

是不可觸碰目送遠行的味道。碰不著的不到，有時想想或許不曾存在過。這樣的話，我怎么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