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奶，你又說這話”，一樓女人情緒明顯上來了，桌子上擺著剛從飯桶里倒出來的飯菜，冒著騰騰的熱氣，飯菜上放著饅頭，她不顧還有別人在，“你吃吧，我上去了！”

說完，騰地起身。杰拉爾連忙追了出去，匆匆說道，“奶奶，我出去看看姐，你讓小艾先陪著你。”

張奶奶也知道一樓生氣了，以往送飯都是說著話陪她吃完飯，再把碗筷收拾了才上去的。她明白一樓的脾氣，自己急也幫不上忙，干脆和留下來的艾露莎安心絮叨起了自己的兒子。

“姐，姐！”

“干什么？”一樓明顯情緒不好，臭著臉看著追上來的杰拉爾。

“這不看你心情不好嗎？”杰拉爾笑呵呵的，“正好，我挺想聽你說說張小三的，到現在了，沒看到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有什么好聽的？一個地痞流氓，有什么好打聽的！”一樓情緒明顯更暴躁了，杰拉爾順著她往下說，“姐，你就跟我說說唄，正好還能發泄發泄情緒。”

一樓猶豫了兩秒，語氣不善道，“跟我上來吧。”

看來是確定了杰拉爾能成為她的新的發泄情緒出口。

一樓女人都沒想過會跟杰拉爾說這么多，送杰拉爾走時樓道黑到看不清楚樓梯。一樓情緒意外的平靜，只是喉嚨干渴的厲害，關上門時杰拉爾沖她擺手時，她好像看到了兩年前的小三。和杰拉爾說完那一番話，再想到張小三時，只剩下深深的苦澀與懊悔。

是啊，她終于承認了，張小三是個好孩子，對他的厭惡，有一部分也是對自己的厭惡，要是兩年前自己能攔住他，怎么也不會發生今天這種事。

杰拉爾走出來時，艾露莎已經靠在一樓樓梯口等他了。杰拉爾碰碰艾露莎的手，冰涼，再抓住艾露莎的手腕，已經涼透了。杰拉爾心疼得抓住她的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里，什么也沒想，就想捂熱她。

“等我這么久，怎么不打電話？”杰拉爾滿是愧疚，早知道他在上面慢慢引導一樓說話的時候艾露莎自己在已經黑下來的樓道里等他，他肯定會下來把她拉上去，再不然就不問了。

“沒事，剛出來一會兒。”艾露莎柔柔的笑著，只覺著從手一路暖到了心里。

杰拉爾突然很想抱抱她，不自在的挪動著腳，他按捺著自己的蠢蠢欲動，說道，“走吧，帶你回家了。”

“嗯。”艾露莎就這樣被他暖著手帶著走。

路上，兩個人交換了一下收獲。艾露莎那里全是一個孝順兒子應該有的表現，杰拉爾這邊則是問出了別人真正討厭張小三的理由。

其實張小三確實是個孝子。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一樓和張小三交換房子最初的理由就是看小孩子拼命工作照顧老娘太累了，然后有次從樓梯摔下去了，沒大傷，但是鼻青臉腫是貨真價實的，把剛結婚的一樓心疼壞了。

一樓脾氣是真的大但人也是真的好，二話不說，就把一樓的房子換了。

住在這個地方的人沒有幾個有錢的，街坊鄰居心卻沒有幾個差的，你一點兒我一點兒的幫著，這樣熬著熬著也過來了，日子眼看越過越好時，兩年前張小三突然就沾了黑，回家時間間隔越來越長，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家底短短兩年也敗沒了。

街坊鄰居都是看著小三長大的，哪個都沒少勸了他，小三是不反駁，但是也不悔改。大家只能看著他家活回去以前的樣子，甚至還不如以前。真是他娘的造孽，其實大家不是惡心他，是看不下去他這個作法！

這是一樓的原話。如果杰拉爾不引著她，她怕是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真惡心張小三。說到底，是當成自己孩子了的恨鐵不成鋼吧。

杰拉爾說完，又問道艾露莎，“張奶奶是什么病？平時會疼嗎？”

“半癱瘓，沒有知覺，感覺不到疼。”想了想，艾露莎又說到，“從張先生小時候就是了，因為這個，張爺爺才離開的。”

杰拉爾語氣沉重，忽然說到，“張先生碰的嚴格意義上，不是黑，我在他房間看見了注射器。”

艾露莎猛的停下腳步，一個真真正正的張小三在她腦海里活了起來。

毒品？

張小三碰的是毒品。

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孝子，兩年前被毒品纏上。剛開始的他還在試圖抵抗，但是那根本不是單單憑借意志力能戒掉的東西。

所以，回家間隔越來越久，所以，面對大家的抵觸，只能和孩子玩在一起的他慢慢到了也會在他們面前犯毒癮的程度，所以，小胖子會說大哥哥情緒暴躁，趕他們走。

“我想起在哪里見過他了。”杰拉爾在一旁說著。

是伊凡拉著他見識“毒品交易”的時候，剛進廢廠時他們兩個碰到的癮君子。

艾露莎抬頭看著他，杰拉爾把艾露莎的捂熱的手換上另一只手，把她護在了馬路里面，才說到，“就是我們兩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救下你之前我見過他。”

艾露莎第一反應是他在h縣上車的那一次，直到杰拉爾說完后半句，她才反應過來，“廢廠？那天晚上？”

他遇見癮君子了？為什么？艾露莎心里是一層層的疑惑，杰拉爾的身手這么好，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還有，為什么麗莎娜會說他是警察？

艾露莎突然看不清眼前的人是什么樣子了。

“是的，邊走邊說吧。”杰拉爾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剛好錯過了艾露莎掙扎的眼神。因為他還沒有想好，一切該怎么跟艾露莎說。艾露莎雖然沒承認，但是杰拉爾感覺到了艾露莎的職業和警察差不了多少。

私人偵探所也不像是假的，但是杰拉爾更偏向于艾露莎和警察相像的職業。或許是，習慣了的，直覺，告訴他的。

無論是第一次遇見她她的冷靜指揮，利落的身手，還是她身邊同事的襲擊反應，都在證明著杰拉爾的直覺。

杰拉爾和艾露莎已經分別了十幾年，他不清楚這些年能在兩人之間放置多少隔閡，因為清楚自己的心，他也不敢賭。也沒有必要，他已經把一切都計劃好了。

“杰拉爾……”他的沉默讓她心慌。

杰拉爾總是可以最敏銳的感知到她的情緒，然后最快速的撫慰她的不安。杰拉爾低頭看向她時，她就在想，她能看到一個最溫暖的笑容。

果然如此。

一個溫暖、帶著些許歉意的微笑，杰拉爾隔著口袋，把艾露莎的手壓向自己的身體，“嗯，剛剛有點走神。”

“嗯。”

“小艾，談張先生之前，我想先說些別的。”杰拉爾的笑容帶著些緊張，艾露莎想，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吧。

“嗯。”

“廢廠遇見你之前我算不上一個好人，我沒你想的那樣干凈，我不是小時候的我，艾露莎。”杰拉爾的眼神很認真，他的瞳孔又黑又深，就那么盯著艾露莎。

艾露莎暗自松了口氣，是慶幸不用自己問出口的嗎？艾露莎第一次對自己丟失的兩年記憶極其懊惱，她不明白那兩年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杰拉爾會和自己分開，互相錯開這么久。

不過，有一點兒可以確定，“是為了活著吧？”艾露莎說了一句。她看著他的瞳孔因為驚詫放大，知道自己說中了。

杰拉爾還是那個救過她的杰拉爾啊，這個怎么可能變呢！

雖然那兩年的記憶丟失了，雖然她不知道那兩年發生了什么，但是她是在黑暗里度過童年的人。如果沒有馬卡洛夫爺爺，她也不能確定自己現在是什么樣子，或許，會活成黃毛的樣子？

真的，好好活著很難的。

“無論因為什么，我都不是你記憶里的杰拉爾了。”杰拉爾話里不無苦澀，但他不后悔。如果不是這樣，他就見不到艾露莎了。

“現在的你我也……”很喜歡。艾露莎及時吞下后面三個字，猛然間加速的心跳讓她明白了自己這段時間反常的原因。

她，喜歡，杰拉爾？

這就是，喜歡？

“嗯？什么？”杰拉爾以為是自己沒聽清艾露莎的后半句話，追問到。

“沒什么”，艾露莎掩飾著加速的心跳，“無所謂，這些都沒什么，現在，以后，能好好生活就行了。”

不同于艾露莎語氣的平常，杰拉爾眼睛倏地亮了起來，有些微顫抖著抓住艾露莎放在身子一側右手，“謝謝。”

艾露莎反應巨大的把手抽出來，另一只手在從杰拉爾口袋里拿了出來，退后半步，有種心事被人窺破的慌張感。看了一下杰拉爾的臉，急速轉開視線，舌頭打結道，“謝，謝什么？”

杰拉爾失望的攥緊手，又松開，然后把自己的兩只手交疊在了一起，“謝謝他讓我再次遇見你。”杰拉爾指指天。只有他知道，這是他的一個心結，也只有艾露莎的不介意才能解開的心結。

艾露莎也跟著杰拉爾做同樣的動作，夜風吹起她的緋紅發絲，半遮著她近乎虔誠的笑臉。

杰拉爾聽見她說，“我也會好好感謝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