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七 請你吃茶去
- 道叩長生
- 恣也
- 3653字
- 2019-02-27 11:05:25
饒寧的俞氏斗米鋪,算不得太大,但也絕對不小。待到秋收時節,便會格外忙碌——去田間收購黍米、裝袋、押運、存儲,從聽候(原為聽喉,指流襲于各地,專門從事消息搜集打探的人)那里拿來消息,酈陽各地的糧食豐盈程度便能知曉個大概。南倒北賣的生意,消息不靈通是做不成的。
但斗米鋪存在的真正意義,只有幾人知曉。
原本,秦二以為,這一路上和俞家并不會有太大的交集,畢竟從紙條上的信息來看,俞家做這賺差價的生意,今年不過饒寧豐收,而鎮西司又處于荒漠邊境,所以才跑這么一趟。
而自己林家這邊,大概是被什么人給推薦到了鎮西司那里。
說到底,也就同個路而已,若說硬要分開走,雖然不認識路是要頭疼一點,但終究也不算是難事。
對于俞氏當家人俞寬的邀請,秦二想了想,還是接受了。
現如今,林家酒肆的發展已經進入了飽和期,業務再拓展,胃就會嫌棄嘴巴太小,那幢小樓便會不夠用了。如果要向外擴張,就得和外部搞好關系,比如此行前去鎮西司,他便是想搭上這一橄欖枝。
俞氏斗米鋪不能和鎮西司相比,但似乎和鎮西司也有所聯系,看看有沒有機會拉攏關系吧。
如今他其實不怎么喜歡做這些,小廝的身份當得久了,對于迎來送往,說客套話,吃恭敬酒,就打心底里厭煩。但,身處人世,這些卻又是無可避免的。
“之前,俞某的兄弟們多有得罪,還望秦小哥兒不要放在心上。”
車上并沒有茶,倒是讓秦二有些意外。車廂里擺了一口小火鍋,炭火炙烤下,咕嚕嚕地帶著香氣。
這讓他想起那種小資生活,再看俞寬,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有些花鬢,可面部似乎是護理過的,很耐看,而且衣物的穿著上亦很是得體。
有一種人,似乎與生俱來便能以游刃有余地姿態與這個世界和平相處,穿得體、搭配又好看的衣裳,做什么事都能替他人著想,面面俱到,甚至,什么場合說什么話,他們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
秦二都有點羨慕這個老男人了。
俞寬見他愣怔著盯著自己看,也不氣惱,反而親自用竹筷從鍋里起了片熟肉,擱在盤上。
“秦嶺鹿肉,味道尚可,試試?”
秦二回過神來,接過餐盤,同時說道:
“這可是難得的野味,即便是尋常富貴人家,也難以一嘗。本以為路途遙遠,恐怕會十分艱辛……俞當家讓我開了眼界?!?
他環顧車廂四周,想找出一些貓膩來。明明在外面看時,車體非常小,但進來后,卻發現里面十分寬闊,這老男人甚至還在里面擺了張床榻!
俞寬笑了笑:“某聽聞秦小哥兒在鉆研玄流術法?”
“不錯。”秦二點點頭,目光落在車壁的筆墨文字上,猜測會不會是符文之類的在起作用。
“可有精進?”俞寬似乎很有興趣。
“未有寸進。”
聽到這句話,俞寬似乎很是高興,之后照例說了番勉勵的話,兩人的會面也就宣告結束。
“主君,”待秦二走后,車外有人出聲問道:
“咱們是否動手?”
俞寬恢復了往日的淡然,眉目間看不出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他吃了塊鹿肉,發現煮得有些老了,皺眉咽下,拿絲絹擦嘴。
“找個機會做掉吧,他只差一步便入修行門,未來遲早是個隱患?!?
他想起自己接到的那張紙條,意思也同樣簡單:臘月二十八,有林家一小廝攜酒而來,查其底細,若為修行中人,戮之。
俞寬袖袍輕拂,車廂里的火鍋連同吃食瞬間消失不見。他半靠在車壁,回想紙條上的話,覺得自己做得沒錯。
下了車,秦二的眉頭就沒松開過。但走幾步回到裴文身邊時,他已神色如常,一如去時的模樣。
他卻見到,就上車見個面的功夫,裴文這小子就已經和那群大漢打得火熱,此時正和其中一位在玩手推刀。
手推刀,是一種游戲。雙方坐于桌子兩邊,其中一人手執小刀,與對方貼手而戰,十分考驗臂力及反應。戰酣之時,你便能見到那柄小刀時而在雙方臂間游走,時而刀尖泛出寒芒,從喉頭前一晃而過。對觀者而言自是刺激熱血,眼睛都不帶眨的,但對參與者,其實是十分兇險的。隨便玩玩的話,大多也就傷及皮毛,流點血也就算了。若要爭兇斗狠起來,那就是在玩兒命。
這種游戲,在坊間很常見。
而看裴文的架勢,顯然在和對方拼命呢,雖然那大漢一臉憨笑,并未當真。
“裴文,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鼻囟奂彩挚?,從二人臂間捉了小刀,終止了游戲。
“??!秦哥,你出來了?!”裴文蹦了起來,狠狠地瞪了那大漢一眼,“等小爺我回來”,轉身跟著秦二去了。
跑到他身邊時,裴文不停地解釋剛才的一幕,說他見那俞家老賊請自己去吃茶,就覺得沒什么好事,便跑去問他們究竟想做什么,之后也不知道話是怎么說的了,反正說著說著,就拼起了手推刀來。
“啊,我想起來了,是那憨賊罵我,說我玩小刀娘們唧唧的,不大氣,還吹牛,說自己穿著開襠褲滿街跑的時候,手里拖的都是大刀……這不是唬人嘛,那么小的小屁孩,能走路都不錯了,我氣不過,就……”
裴文啰啰嗦嗦地解釋一大通,最后還不確定地問道:“秦哥,我用小刀,真的……有點那啥?”
秦二笑著拍他的刺兒頭:
“物盡其用,刀能殺人,何乎大???”
“沒錯!秦哥你看事情就是通透!”他哈哈笑了兩聲,之后臉色又變了,撓了撓臉,說道:
“嘶……秦哥,不對啊,既然都能砍人,那為啥我不選大的???”
“天天扛著,你不累???”
“……還是秦哥有道理!”
可憐的裴文就這樣被秦二給說服了,以至于以后打架時,別人都是榔頭錘子無用大棒齊上陣,他卻拿著把小打野刀嗷嗷地往前沖。那時他想換大刀,卻已為時已晚。
對于身邊人,秦二從來都是極為和善,很少有擺架子或者甚為嚴苛的時候。但這次,他故意壓緩了步伐,讓二人離前進的商隊稍稍遠了些。
“裴文,你可知這俞當家叫我前去吃茶,是何用意?”
想起之前上清仙官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殺一幕,秦二就已經明白,即便是修行者的世界,也是殘酷的,稍不留神或許就會命喪當場。以后自己或多或少,總會走上這條路,那么……培植兩三位強大的助力,便必不可少。
裴文這個人,敢拼,敢闖,即便是現在人還年輕,但那股子匪氣已足以嚇住普通人。但他雖有勇,卻少謀,凡事易沖動,這種性格很有可能會讓他吃大虧。
所以,他平日里,便有意無意地讓裴文多動點腦筋。
“用意……”裴文眼骨碌轉了轉,方才他和那群壯漢動手,就是因為不知道他們把秦二哥請去馬車是做什么。但他看秦二的神色,顯然是在等他的回答,一時間有些犯愁苦惱。
見他想不通透,秦二便將二人在馬車里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說出。
“我們與他,先前并無任何交情。初見時,態度冷漠,如今發生轉變,甚至親自割鹿予我。說到底,我不過是林家一茶水小廝,何德何能讓他做到這種地步?”
“我知道了!”裴文壓低著聲音,兩眼放光,“這老賊是怕咱們壞他事兒!嘖……這些貨車里果然藏有寶貝!二哥,要不咱們……”
裴文的思維方式已不同于常人。在他看來,一件物品的歸屬,并不在于物品在誰手里就是誰的。他沒讀過幾天書,所以不太懂什么禮法,在市井間廝混,無非就只有一個道理:誰拳頭大聽誰的。
便像此時,他不會覺得搶人東西有什么不對,他腦子里盤算的是,他倆打不打得過這群人,要怎樣才能打過這群人。
在秦二看來,裴文這樣子并沒有什么不對。他向來是不喜歡儒家禮法那一套的,孝悌宗親、倫理綱常、謙讓溫和等等,這些只會束縛于人,而非遵從本心。
“你只猜到了一半?!鼻囟χf道:“現在已經基本可以確定,他們押運的,應當不止是米,應該有更為緊要的東西……所以,他請我去吃茶,實則是在敲打我,讓我們不要多管閑事。”
“嘿,”裴文咧嘴邪笑,“這老賊果然不是好東西,出城時那些官軍還裝模作樣地查看,呸!”
商人夾帶私貨,在酈陽王朝里是被明令禁止的,被查抄出來,輕則罰以“繕捐”,重則上報城主府,處以刑刺,流放外界??樉枋侵噶P款,多半用來修繕城墻,維護道路等等,也算是這些人做的貢獻了。但古往今來,聽說以繕捐最多,倒是沒見幾個被抄家刑刺流放的。
“收聲?!?
秦二說道。裴文的聲音稍微大了些,已引得前面的仆從疑惑回顧。對于這件事,秦二是不打算再管了,他本就沒有那種救世救人的心態,只求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修術法,窺天道,不愿沾惹是非。此次前往鎮西司,若非是為了母子二人,他便是去都懶得去的。
林姿曼身無長物,譚落落年紀尚幼,二人全靠那家店過活。
“對了,秦哥,你方才說我只猜對了一半?難道還有其他意思?”裴文朝那回頭的仆從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說道。
“呵,當然,這大人物,一舉一動都是學問,若是不懂,很容易遭殃……”秦二說道,“若只是敲打,對我這身份的人,本不必客氣,直接招到跟前兒,威逼利誘恐嚇一番就夠了,何必再惺惺作態,親自割鹿予我?”
“我懂我懂,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哦!脫褲子放屁!”裴文應聲說道。
“畫蛇添足?!鼻囟嘈u頭,“是啊,多此一舉??蔀楹螘@樣?我想,無非兩種原因。第一,他想討好我,拉近關系,或有所求,只是現在的時機不便開口。第二,他想獲取更多的信息……”
說得這里,他又擰起眉來。他在心里已經猜測出,俞寬或為修行者的身份,請自己上車,是為了近距離感知自己的實力。按理說,自己連修道的門檻都還沒跨過去,對他們應該構不成什么威脅,可……
“裴文,我們要找個機會離開了,鎮西司……還是我們自己去。”
秦二心里總覺得不對勁。此時得出俞寬或為修行者的結論,對他而言并非是好事,所以他一點兒也沒有結交的想法,也沒有見到黑衣女子和姐弟二人的那種激動興奮。
此時,他坐在馬背上,遠眺巍巍群山,心里那股預感越發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