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野這個地方，處于酈陽西北邊境，其西側(cè)，是綿延萬里的東蒙山，一直延伸到最南側(cè)的海域。東蒙山的另一頭，則是長黎國，而長黎又與大蒼相臨。所以，古野這個地方與三國交界，實是軍事要沖。

酈陽建國已有上百年的歷史，現(xiàn)已形成了“三防九道”鞏固國防。三防指東西北三部，各有三道防線以阻御外敵。九道則指前往每道邊境，各有三條道路，分別為車馬道、糧道、軍道。軍、糧兩道由官府把控，為軍隊的專用道路，尋常人只能走車馬道。平時人們口中所說的“官道”，通常便指后者。

“古野穩(wěn)，則蒙口平，蒙口平則裕洮定，裕洮定則建安長盛，建安長盛則天下太平。”

這句話說的便是西北防線，古野、蒙口、裕洮，層層遞進，建安是酈陽的國都，便是全國的心臟。這些基本常識，秦二已摸得熟透，畢竟在這時代里走一遭，連自己所處的方位都找不到的話，實在讓人難以心安。

從望夫石驛館離開后，秦二選了一個方向，自是與俞氏所走的有所差別。路上，一行人說說笑笑，其中難免要探討一下身世，秦二倒是沒什么好隱瞞的，說出來也能增進彼此信任。倒是那兄妹二人，說起身世時難免有些凄涼。

他二人以前也算得是名門望族，可不知怎的，惹到了一位仙官，仙官一怒之下殺其全家，滅其滿門，他倆便是所有人以命相保，才得以茍活。

很俗套的身世，可事實卻是，凡人在修士面前的確不堪一擊。在酈陽，雖有仙掌司約束修士，但若真有某個修士鐵了心要致凡人于死地，這一紙約束，也就成了空談。

“倒是揭了舊傷疤，抱歉……”

玲妤沉默不語，她身穿青白色襦衫，便如江南煙雨般朦朧，情意綿綿，卻又略帶哀愁。“秦公子何必道歉，本是小女子……”她想起秦二之前不喜她的這個自稱，便改口道：“本來就是我先問你的……說起來，真正應該道歉的，是我和哥哥……昨晚……昨晚我該站出來幫你的，可……”

這時，她看了她的大哥一眼。那大漢很少言語，不過之前倒也交換了姓名，同樣簡單的兩字，明霍。在聽到大漢的名字時，秦二才明白過來，兄妹倆大概是怕以前的事影響不好，所以改了名姓。一人玲妤，一人明霍，倒也好記。

她的話沒有說完，不過秦二卻能猜到，應當是大漢為了保護妹妹，不許她出門。這種選擇無可厚非，甚至算得上明智之舉，那時的秦二，在兄妹倆的心中份量是不同的。在玲妤看來，這位秦公子是難得的知音，便如那偶像般，見到時都覺得他整個人在散發(fā)著光芒。但在明霍的心中卻大為不同，在他看來，秦二無非就是出手闊綽些的公子哥而已，金錢交易下，雙方實則已經(jīng)對等，為了個曾經(jīng)的主顧而將自己和妹妹的安危搭進去，他是做不到的。

更何況，他心里還有些隱隱的怒意。他從未見過她那樣魂不守舍的一面，彈過幾曲后，整個人就癡呆了。明霍明白那代表著什么，就如同他也偶爾想念女人的身體一樣。

但過了昨晚，到了今早，明霍心里對秦二的印象已有很大的改觀。

畢竟，以一人之力崩飛三名壯漢實在太過震撼，明霍覺著即便是自己，也難以辦到。

四個人，三匹馬。

明霍比較節(jié)儉，只在驛館給玲妤租了一匹馬，自己則牽著韁繩在前頭走。秦二和裴文財大氣粗，相比之下就顯得比較奢侈，只是裴文這小子大概是害怕再過以前那種餓肚子的日子，在驛館內(nèi)買了一大包吃食，加上帶的六壇酒，擱在馬背上后，他便沒地方乘騎了。

裴文幾次三番地看他，眼中有些哀求。

“真是怕了你了！”秦二無奈，把吃食拿走了一半，見裴文瞬時瞪大了眼睛，便說道：“你要是不樂意，那我還是……放回去？”

“沒有沒有沒有！”裴文連連擺手，然后艱難地爬上馬背，他沒怎么騎過馬，所以要很艱難才能掌握平衡。

“我有點擔心……”秦二看著他說道：“本來讓你跟來，就是看中你反應敏捷，但你這么吃下去……”

幾人一路說笑，旅途并不寂寞。特別是秦二講起以前的事，說在他們那里，人也能在天上飛，雖比不得修士縱橫萬里的速度，可已經(jīng)算不上慢了。各種機械擁有移山填海之能，橋梁橫跨大海，公路越過高山，朝在南，而夕在北，五湖四海的人也能在同一天相聚。

他的一番話說得眾人心猿意馬，宛如打開了新世界。

其中固然有些聽不太懂的名詞，在此之前從未在他人口中提起過。不過玲妤很是好問，秦二也耐心解答，說不太明白的，還能以雙手比劃，這樣，這樣，然后那樣，物體的形狀、功用一一道來。

“你是藝人，琴藝又是不俗，其實可以搞個直播，啊……直播就是，你在某地表演，而后大江南北的人都能在同一時間見到，這樣你便不會被平臺拘束，到時也能腰纏萬貫，成為一個富婆了……呃，不過……得等我研究明白怎么才能以元氣的形式弄出手機……哈，到時候我便是唯一的生產(chǎn)廠家，走上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指日可待哇哈哈哈……”

他越聊越興奮，坐在馬背上猖狂地笑起來。

實在是有隨處可見的機會。出行工具上，馬車值得更新?lián)Q代，用元氣為動力也并非異想天開，元氣車做出來了，飛機大炮也離得近了。通訊工具，書信的方式實在太慢，他懷念一個電話撥通吳彥祖的時代，又或者遠程搖人，呼啦啦一群人聚攏過來，那氣勢，還怕挨揍?更別說工業(yè)化、機械化了，直接將整個人類帶入嶄新的時代，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便是秦二心里一直以來的想法。

他不喜歡打打殺殺，厭倦了，疲憊了，這輩子碰也不想碰。整日為了恩怨情仇殺來殺去，最終也沒有什么結(jié)果，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日子還是得過。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才是宇宙的中心，可事實上不過滄海一粟。這是他經(jīng)歷過一次后才明白的。

修道，乃至長生，都是為了心里的這些想法。

畢竟，進行這些改變需要用到元氣，即便能成，恐也不是一朝一夕間的事。更何況，他還想看到那些東西發(fā)布出來后所產(chǎn)生的影響，沒個百八十年，根本看不出來有多大改變。

因為知道這并非歷史，所以才能放心大膽地鼓噪，而不用擔心某些打破次元壁的結(jié)果。

至于他拒絕加入千機府，也有這方面的考慮。首先是不太熟，什么都不太熟，那位老人，雖出手相助，可他不知老人的底細，那位青年男子顧行遲，啊，其實他很疑惑不解，按照他的概念，顧行遲已算得上是大修行者，恐已能夠騰空萬里，不受山海湖澤等地形的約束，只是護送一位老人回鄉(xiāng)的話，應當不用車馬走官道吧?

那顧行遲的話語間隱約透露出想招募他的意思，千機府，在秦二看來，已經(jīng)被上清院擠壓得不成樣子了，未來能不能支撐下去都還是未知數(shù)。他想搞元氣革命，弄發(fā)明創(chuàng)造，做商界巨擘，沒有一個穩(wěn)定的環(huán)境總歸很麻煩。所以，雖然那祁希言出手幫了他，他也只能對不起這位老人了。

這樣過了三四日，這三四日里，秦二的話很多，不過也得有賴于三位不恥下問、好奇心強盛的學生。玲妤是比較單純的，什么都想知道一些。明霍倒是很少表現(xiàn)出來，不過從他偶爾回望的眼神中，秦二還是能看出他和裴文差不了太多，都是對軍事方面的東西比較感興趣。

到了第五日，眾人行到了江吳縣。

江吳縣，建于山坡地帶，四周群山相圍，最低的左處是一條寬闊的大江。黃昏時分，江面上依稀可見幾艘揚帆行船，金光輝映下，波光粼粼，煞是好看。有江鷗時而飛起，時而躍下，翅膀撲騰間，撒下一粒粒金黃的珍珠。

再看右面，各家房屋的墻壁都刷了白，層層遞進下，宛如一座莊嚴的佛塔。

“哥，我們……要去看看嗎?”玲妤心緒有些復雜。

“看啊！來都來了！”裴文大聲喊道，結(jié)果被秦二一腳揣在屁股上。

江吳縣，便是兄妹二人的家鄉(xiāng)，本不必經(jīng)過，只是大致方向在這邊，但玲妤卻提出兩人想回去看一眼。但，這里畢竟是兄妹二人的傷心之地，舊地重游，故景重現(xiàn)，如此血海深仇，對身心都是一場痛苦的折磨。

“嗯……至少，也該上兩柱香，我們快五年沒有回來看看了。”明霍搖頭嘆息。

“玲姑娘，明大哥，你們……真的沒有問題嗎？”秦二略微蹙眉，有些擔心。

玲妤卻展顏一笑，回頭對他說道：“沒事的，秦公子，人總不能一直活在回憶里，你說對嗎？”

秦二心頭一震，女子笑顏中，青絲隨江風起舞，她偏著頭看他，頭輕輕地靠在木琴上，裙衫在風中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白鞋如兔，足尖似青荷待放。

他覺得，江吳的風，真是溫柔極了。